第二百九十五章 天時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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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的話直指以土地征稅的核心,那就是這樣的征稅動了士紳的利益,單獨對付任何一個文臣都很容易,可是要對付讀書人這個群體,引起的反噬足以掀翻滿清在中原的統治。

    盡管康熙說的話很難聽,殿內的文官雖然不敢出聲,但是心裏卻不以為然,沒有人會相信康熙敢真的敢推行這樣的政策。

    如果康熙敢推行這樣的政策,文官們相信有大半的士紳會倒向吳軍,原本維持的脆弱平衡,很快就會被打破。

    文官怎麽想的康熙當然清楚,這些人就是有恃無恐,覺得朝廷拿他們現在沒辦法,不過康熙可不是頭腦簡單的崇禎,是絕對的高智商權謀大師,怎麽可能會放過這些人。

    看著不敢說話的群臣,康熙冷笑道:“哼!哼!哼!別以為我大清亡了你們還能在吳三桂那個老東西那裏繼續榮華富貴。

    朕不妨告訴你們一些朕的心裏話吧,若不是鄭經手下留情,我大清已經亡國了,鄭經留著我大清到底想幹什麽朕不知道,不過朕卻知道,這天下早晚都是鄭氏的。

    朕可以大膽預測一番,我大清或者吳三桂有一家亡了,鄭氏肯定會立刻席卷天下。你們可知道鄭氏行的是什麽政策嗎?”

    康熙說完這段話,冷眼看向群臣,一直負責對外細作之事的十三衙門裁撤之後,細作之事便交由內務府負責,內務府的領侍衛內大臣是康熙的舅舅佟國維。

    佟國維知道這時候該自己說話了,他整整衣袖出班一甩馬蹄袖跪倒在地道:“皇上!內務府這些年沒少向鄭經的地盤安排細作,有大半的細作都石沉大海,不知所終,還是有不少的細作傳回來不少有用的信息。

    鄭氏在東番島施行所有百姓兒童都讀書的政策,不論男童還是女童,隻要年滿八歲就必須進學堂讀書。而且要連續讀六年,這六年裏,所有兒童讀書的花費都由鄭氏官府負責,每年光是花在稚童身上的錢糧就是非常龐大的數字。”

    “鄭氏海寇願意教化萬民,讓百姓明理,這不是好事嗎?”

    “好事?諸位要是知道他們的學堂教的是什麽,諸位就不覺得是好事了!”

    “難道他們教的不是經史子集嗎?”陳廷敬適時做了一回捧哏。

    “經史子集不能說不學,不過隻占孩童學習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時間都用來教孩子學習雜學,天文地理、數術幾何包羅萬象,這些孩子在學堂學習六年之後會進行一次統一的考試。

    考試的標準非常的嚴苛,大部分的孩子都會被淘汰,然後各自選擇自己願意從事的事情,無論是務農還是做工、經商都可以,這些孩子都可以自由選擇。

    當然這些孩子還承擔不了成丁的差事,大多是以學徒的形式,跟在師傅身邊學徒。等到出徒之後就可以開始掙錢養家,這些從學堂裏出來的孩子,各個工坊、商鋪都搶著要,因為這些讀了書的孩子靈醒。

    而小部分被選中的孩子則會進入更高級的學堂學習更深奧的學問,這些孩子會根據自己所學的知識,被分配到各個崗位實習,這些學生大部分都會成為鄭氏的底層官吏。

    至於科舉在鄭氏已經取締,讀書人在鄭氏那裏估計連個教書的西席都難混上,鄭氏一旦當國,就是儒生消亡之時。”

    佟國維的話很多人都聽說過一些,不過卻沒有今天聽到的全麵,所有的文官都心生寒意,他們知道一旦鄭氏得了天下,他們引以為傲的經史子集的能力就會成為擺設。

    想要當官做人上人,那就要和那些普通黔首百姓一起站在同台競爭,而且還完全不占任何的優勢,他們能夠在科舉中穩占前茅,是因為掌握了規則的製定,將傳承了多少年的經驗積累得到最大化利用。

    不然怎麽可能一個家族數代人,幾乎代代都能出舉人、進士,規則改了之後,他們的這些經驗毫無用處,再想在考試中占據高位,那就要憑借學生自身的聰明才智,可以說士紳的兒子與農夫的兒子沒有什麽區別。

    這讓這些習慣了高高在上的讀書人如何能夠接受,朝堂上一片嘩然,朝堂上很多人就像被施了法一般,紛紛讚同起了伊桑阿的建議。

    兩害相權取其輕,與以後恐怕連官都當不上相比,現在損失點兒銀子又算的了什麽?

    朝臣風向的改變讓康熙心中充滿了厭惡,他想到了《太史公書》所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一個個滿嘴的仁義道德,背地裏全是利益的交換,在麵對著鄭氏的壓力下,這個時候反倒是推行新政的最好時機。

    雖然在大清當官要剃發易服做奴才,可是回到家依然還是能夠坐享富貴,至於被朝廷收走的銀子,大不了增加地租,讓佃戶承擔的損失。

    想要實現以田征稅的新政,首先要做的就是清丈天下的土地,重新厘定黃冊,讓朝廷清楚天下的土地有幾何?每個戶貼之下有多少土地,以後征收賦稅就按照新的黃冊進行征收。

    這是一個大工程,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實現的,丁稅與田賦合並一畝地征收多少合適,各地征收賦稅時加收的火耗如何改變,這需要反複進行核算,才能保證各方的利益,讓黔首能夠接受,讓官員得到好處,讓朝廷的稅賦增加。

    就在滿清上下達成了一致,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新政的時候,滿清與華夏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吳三桂死了。

    華夏興武五年,滿清康熙十九年,吳周昭武三年。

    吳三桂病死於嶽州,吳三桂的死意味著一個勢力消亡的開始,吳軍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替代吳三桂的威望。

    盡管這一時空,吳三桂晚死了兩年,依然沒有將接班人培養起來。孫子吳世藩不過是個十幾歲的毛孩子,根本撐不起吳周的大局。

    吳周的權力落在了郭壯圖、胡國柱、夏國相等吳三桂的幾個女婿的手裏,其中郭壯圖還是吳世藩的嶽父。這樣的政治結構按理說還算穩定,並不會因為吳三桂死亡而分裂。

    然而這幾人卻與吳軍麾下大將多有不和,將帥不和,又無足夠威望之人壓製,其結果就是互相掣肘、互相拆台。

    若是太平盛世這樣的結構相對穩定,能夠保持權力的平穩過渡,可是大爭之世若是沒有一個足夠威望的統帥,不要說進取了,就是能夠保住現有的地盤都是難事。

    滿清方麵得到了吳三桂死亡的消息後,大喜過望,康熙立刻吩咐前線將領集中兵力進攻吳軍,同時康熙還給盤踞在贛州一直態度曖昧的尚之信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書信。

    在信裏,康熙回顧了已故平南王尚可喜的豐功偉績,對尚可喜為滿清做出的貢獻給予了高度評價,並且表示如今吳三桂已死,耿精忠已經被鄭氏擒獲,三藩隻剩下平南一藩,隻要尚之信願意,平南王這個爵位一直都是尚家的。

    隻要尚之信願意與朝廷共同擊敗吳三桂餘孽,朝廷就準許尚之信接替吳三桂永鎮雲南。

    尚之信沒想到康麻子竟然能如此低姿態地給他寫信,都不用聖旨的形式,要說尚之信沒心動那是假的。

    可是他依然在猶豫,這幾年與鄭氏接壤,雙方之間貿易往來不斷,他可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鄭氏的強大。

    別的不說,廣東當年在滿清手中的時候,除了廣州、肇慶等幾個大城之外,其他地方到處都是窮鄉僻壤。

    土客矛盾集中,每年因為土客爭水都要進行幾次大規模的械鬥,死了人就連官府都隻能和稀泥,不敢對任何人審判,生怕激怒了百姓,引起民變。

    如今這才幾年,鄭氏就將一些人口稠密,土地資源緊張地區的百姓進行了遷徙,大多數都遷往了南洋。

    還有一部分百姓進入鄭氏開辦的各種類型的工坊,成了不依靠土地生存的工人。尤其是廣州附近更是各種工坊林立,市場非常的繁榮。

    尚之信與鄭氏的廣東總督唐興文私下裏有不少來往,尤其是贛州需要的食鹽全部是從廣東進口,鄭氏出產的食鹽潔白晶瑩,鹹度適中,不會出現食鹽發苦的現象,更不會出現食鹽中有沙子的現象。

    最為關鍵的一點是,廣東的食鹽要比滿清提供的食鹽便宜將近一半的價錢。尚之信每年從廣東進口食鹽,走私到滿清的地界,其獲利豐厚,支撐了尚之信以贛南一小塊土地養活著五六萬人馬。

    尚之信有時候都在懷疑鄭經是不是腦殼有問題,這麽強的實力為何不趕緊進入中原爭奪天下。

    就連將京城圍住了,都是以談判賠款了事,尚之信甚至覺得鄭經海寇出身,目光短淺,根本不了解天下大勢,隻想著撈錢隻圖眼前利益。

    尚之信知道憑借自己的實力根本沒有逐鹿中原的資本,早晚都要找一個合適買家將自己賣出去,原本他想要投靠華夏,可是一想到鄭經空有強大的實力,卻鼠目寸光,投靠華夏之心便淡了下去。

    至於吳三桂那更是不可能,當年永曆依仗大西軍,又有李定國這樣的曠世名將輔佐,憑借西南都沒有成事,最後被吳三桂勒死。

    吳三桂何德何能,憑借西南一隅對抗整個大清,若不是耿精忠、鄭氏的牽製,估計現在吳三桂早已成了喪家之犬。

    如今吳三桂已死,吳軍失去了吳三桂這個主心骨,分崩離析就在不遠的將來。

    這個時候尚之信已經沒有了選擇的餘地,康熙恰到好處的來信,徹底的堅定了尚之信的決心,在扭捏了一番之後,尚之信給康熙寫一封奏本。

    奏本中說了自己很多不得已之處,尤其是夾在鄭氏與吳三桂中間,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之所以左右逢源就是為大清在南方保留一塊進可攻退可守的基地。

    既然皇上如此推心置腹,做為臣子又怎敢不鞠躬盡瘁,以報皇恩!

    雙方之間有來有往的來回幾次,互相達到了自己的心理預期,康熙正式下旨封尚之信為鎮南王,世襲罔替與國同休,待到天下大定之時,永鎮雲南。

    這樣明顯帶有挑撥意味的封賞,讓吳周與尚之信的原本還算和平的邊界瞬間緊張起來,吳周派遣親臣大將吳國貴兵出郴州,尚之信也不甘示弱,親自帶兵出南安府隔漚江與吳周軍對峙。

    與此同時,駐守金陵的喇布在康熙的命令下,開始從九江府出兵反攻吳周,襄陽方向康熙也將自己手裏最能打的圖海調過去沿著漢水對沿線的吳周軍隊展開攻擊。

    吳周方麵也是調兵遣將,夏國相與馬寶一起對付襄陽方向的圖海軍,胡國柱兵出蘄州與喇布沿長江兩岸岸對峙,雙方在長江上舟師來往縱橫交戰,一時間誰也不能奈何誰。

    對於吳三桂的突然離世,華夏上下也是一片嘩然,就連鄭經也是非常愕然,原本以為吳三桂拿下了武昌,生存得到了保證之後,能夠多活幾年。

    沒想到吳三桂挺了兩年還是涼了,吳三桂的死不但打亂了吳周的部署,讓滿清有了可乘之機,而且也打亂了華夏的戰略部署。

    原本華夏的計劃是五年之內保持幾方相對的平衡,華夏方麵趁著對峙的機會一邊培養後備幹部,一邊接收各地的流民,用於填充各個人煙空虛之地。

    等到時機成熟之後,華夏從廣東、鬆江、天津三個方向出擊,一舉拿下整個中原。可是現在計劃完全打亂,吳三桂的死隨時都能讓吳周集團分崩離析。

    一旦滿清各個擊破,吳周的覆滅可以說是用土崩瓦解形容都不為過,若是滿清覆滅了吳周集團,實力大增之後,華夏再想統一天下,付出的代價將會更大。

    這個時候華夏內部出現了兩種聲音,一種是立刻出兵派,希望華夏立刻出兵統一天下;一種是援助吳周派,華夏現在還沒有做好接手天下的準備,與其倉促接手,不如援助吳周,讓滿清與吳周繼續對峙,等待華夏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