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後，李韜率眾來到了城北。
    曹正淳早做了個手勢，讓暗中隨行的東廠番子加強戒備。
    他也覺得大隋連慫恿染疫者北上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用了，那麽更卑鄙無恥的手段一定在謀劃，或者已經開始執行了。
    煥城對於陛下而言至關重要。
    對於大隋而言又何嚐不是如此？
    如果他們下手的話，很有可能會先從這裏開始。
    按照城中百姓所說，李韜來到了一座大敞著的院子前。
    院裏橫七豎八躺著的全都是染疫的百姓。
    其中又以老弱婦孺居多。
    那一襲白衣，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醫，正在院中忙得魂不附體。
    一道道如寒冰炸裂，明明很清冷的聲音，卻讓人聽出了醫者大愛和人間煙火味。
    “小妹妹，你是不是又覺得藥苦啦？姐姐這有糖，吃了就不苦了。”
    “王嬸子，你別太擔心了，小虎子已經結痂，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就會退燒。”
    “奶奶，別再說死不死的，您一定長命百歲。再喝三天的藥，您也會沒事的。”
    ……
    望著那高挑的身段穿梭於患者之中，不厭其煩地安撫著他們，並且極為用心地給他們治療，李韜小聲道：“難怪城中百姓都稱她為女菩薩，她這確實是菩薩心腸。”
    曹正淳正要說話，忽然眼神一淩道：“不好，有高手靠近！”
    他話音剛落，隻見五六個蒙著麵的黑衣人翻牆而入，直接殺向了女神醫。
    曹正淳急忙看向李韜。
    李韜剛抬起手，準備讓他和東廠番子出手，結果讓他始料未及的事情發生了。
    那女神醫不僅沒有任何的驚慌，而且輕移蓮步，猶如跳舞。
    在裙袂飛揚間主動迎上了幾個黑衣人，手腕婉轉，連甩了五六根微不可查的銀針。
    那些黑衣人皆是悶哼一聲，隨後不敢有任何的逗留，驚慌失措地跑向門外。
    他們從李韜身旁經過的時候，李韜還是沒讓曹正淳等人動手。
    原因很簡單。
    那銀針淬有劇毒。
    他們已經是群死人了。
    女神醫沒有在院中要了他們的命，估計是不想讓那些孩子看到。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什麽都不做。
    他向曹正淳使了個臉色，曹正淳會意，立即讓東廠番子去查查他們的身份。.
    雖然知道他們是隋人的可能性很大，但若是能夠順藤摸瓜，揪出幕後黑手的話，那有利於他們在煥城接下來的明爭暗鬥中占據主動。
    李韜托著下巴，若有所思道：“醫武雙絕，這是一個奇女子啊，朕對她的身份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曹正淳附和道：“她既以銀針救人，也以銀針為暗器，而且出手極快，老奴還是頭一回見到身手這麽好的女子。如果她不是那些名醫的掌上明珠的話，那麽她很有可能是某個隱士高人的女兒或者徒弟。”
    李韜道：“提到隱士高人，朕倒是想到了兩個人。若是她跟他們有關係，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曹正淳試探問：“在大明暗中助您的那兩位高人？”
    “沒錯……”
    提起那兩個神神秘秘，到現在都不願見人的高人，李韜就想多說幾句。
    誰知一道冰冷的聲音突然從院內飄來：“你們準備在門口閑聊到什麽時候，還不過來幫忙治病救人？”
    “咳咳……”
    李韜重重地咳嗽了數聲，心說這女子當真與眾不同！
    還能這樣使喚？
    難道看出他懂醫術了？
    按耐住好奇，他率眾走進院中，一邊吩咐手下去幫忙熬藥和照顧患者，一邊走向女神醫，然後湊頭聞了聞她手裏端著的一碗藥道：“你這藥方倒是和當今陛下所給的藥方相差無幾。”
    女神醫頭也不抬道：“你們果然是朝廷的人。他總算是派人來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帝王不義，讓百姓豬狗不如。”
    “他身為天下之主，隻想著他的兵馬。不盡快救治百姓，還想要以天花來收攬民心，特別是大隋的民心，恐怕很難。”
    敢情她還是一憤青？
    李韜幹笑道：“應對天花，無外乎控人、治療、接種！陛下在那麽短的時間內琢磨出了兩種接種之法，又給出了大量的藥方，讓各地郎中使用。”
    “如果這也算是對百姓不義的話，那大隋驅趕染疫者北上，又算什麽？”
    女神醫扭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忙碌：“你還少說了一樣，他近來還帶頭接種了，看起來是無可指摘，中原帝王中能夠像他這般應對天花的，也沒有。但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為何還要耽誤時間？”
    “須知，他每耽誤一盞茶的功夫，都不知道有多少染疫的百姓死亡。”
    李韜搖頭道：“郎中征招，藥材搜集哪個不需要時間？而且我覺得他先遏製軍中疫情並無問題。”
    “唐梁兵馬幾十萬，若任由擴散，後果不堪設想。現在又是戰時，大隋倘若趁機派兵北上，死的百姓隻會更多。有時候天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禍。”
    女神醫有些詫異地打量了他一番道：“看來我猜得沒錯，你不僅是朝廷的人，而且還很有可能是天子近臣。”
    “那我接下來的安危就交給你了，你剛才也看到了，有人並不想看到煥城的天花盡快平息。”
    “現在整座城染疫者有幾十萬人，這裏就是一毒窟，如果皇帝再不把那些名醫派來的話，單靠我一人之力，恐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百姓一個接著一個死亡。”
    這女人心思太通透了。
    她剛才說了那麽多，顯然也是在試探。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
    眼下煥城危機四伏。
    她一個人確實獨木難支。
    需要倚靠朝廷。
    看出他的身份後，直接提條件，也沒啥問題。
    李韜點頭道：“三天之內，有十幾個名醫和近百個郎中會陸續趕到。而根據我掌握的消息，接下來還會有更多染疫者湧來或者被送來。”
    “這煥城會成為南部三大主要救治點之一。百姓的接種也會同步推進，我建議你盡快接種。”
    女神醫莞爾一笑：“我已染疫，並已痊愈，不然很難到現在都還沒倒下。”
    “你是主動染疫？”
    “別無選擇。我急著救人，和那皇帝也素不相識，他不可能在天花爆發之初就把人痘和牛痘之法告訴我。”
    “難怪百姓稱你為‘活菩薩’，佩服，佩服。”
    她沒再說話，而是毫不客氣地讓李韜配合她救人。
    從剛才李韜聞一下藥湯就能看出其配方，她便知道他是精通醫術之人。
    有這樣一個人打下手，會事半功倍。
    然而，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她就被李韜當成丫鬟一樣使喚了。
    李韜以讓人瞠目的方式進行掃街。
    “她每日要喝四碗湯藥才行，第四碗放在二更時分，不然會有性命之虞。”
    “這位爺爺還患有高血壓和冠心病，還需額外的藥物壓製。”
    “你給這個小家夥針灸百會和膻中兩大穴位，我來掐他的人中，必須要對他施行急救，不然他小命不保。”
    “大娘這並非因染疫而瘋，而是本就有精神病。此病更甚天花，需要施針並喝藥，我說你來做。”
    ……
    不知從何時開始，女神醫已經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了。
    又不知從何時起，城中的郎中也被他給甩開了。
    他治病比走馬觀花都快。
    關鍵還都有效，讓人挑不出毛病。
    眾郎中氣喘籲籲地看向女神醫，詢問了起來。
    “他到底是何方神聖？這醫術恐怕還要在那些名醫之上。”
    “太厲害了！他這一天看了多少人了？完全算不過來呀！”
    “如此年紀，又有這般醫術，難道說……”
    ……
    女神醫見他們忽然噤若寒蟬，冷聲道：“不管他是誰，治病救人為上，不該說的千萬別說，不然一旦有人怪罪下來，你們恐怕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她又暗自嘀咕了一句：“幸虧我曾遠遠地看到過大名鼎鼎的曹公公，不然恐怕也要到現在才能反應過來。”
    “他倒是毫不遮掩，我以天子近臣的說法幫他掩蓋身份，他似唯恐別人看不出來。難道是在以身為餌？這個皇帝真是太狡詐了，待滅了天花，我需盡快離開。”
    三更時，李韜還在治病救人。
    上百道殘影在城中穿梭，隨後快速向他包夾而來。
    然而，在距離他還有百丈的時候，那些殘影無一例外，全部被殺。
    夜，靜得可怕。
    城中的腐臭味倒是比白天的時候消散了不少。
    女神醫很是疲憊地走到他身旁道：“歇息吧，不然你會先累垮的。”
    李韜道：“你去吧。現在我的想法很簡單，能多救一人是一人，而且我的體魄也支持我這麽做。”
    “罷了，我陪你！”
    “可！”
    李韜突然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手刀將她打暈，然後抱著送至榻上。
    可能是強迫症犯了，他伸手揭去了她的帷帽，然後又扯去了她的麵紗。
    當看到一張長滿雀斑的麵頰時，他勾了下嘴角，又伸手到她的耳根處摸索了一番，緊接著順利撕下了一張假麵皮。
    刹那間，那如水洗，似冰凝，大有晶瑩之感的絕美容顏映入他的眼簾。
    李韜邊欣賞著邊扯被子蓋上她那浮凸的身段道：“人美心善如菩薩，當真難得一見。而且不知為何，她竟然給人一種聖潔的感覺，讓朕都沒有任何下手褻玩的衝動。”
    更為關鍵的是，這種感覺還似曾相識。
    偏偏又想不起來在哪遇到過。
    看來這些隻有交給時間來解答了。
    他走到門外，讓兩個東廠番子好好在外保護後，繼續忙碌。
    快到天亮的時候，他才回到房中，把女子往裏推了推，然後躺在她身旁睡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驚呼把他給吵醒了。
    他打了個哈欠，直接下榻，也沒往裏看，快速走向門外。
    “站住！”
    女神醫怒聲道：“你……你打算就這麽走了？”
    李韜背對著她，負手而立道：“本就把你當鬧鍾，如今已被你吵醒，自當繼續去救人。”
    “鬧鍾？”
    又是一個陌生的詞匯。
    跟他說的高血壓，冠心病那些差不多。
    女神醫慍怒道：“我從未奢望你是個正人君子，但你也不能這般無恥。偷看我麵容也就罷了，還……還……”
    “還什麽？”
    李韜轉頭看向她道：“雖同塌而眠，可我並沒有碰你。若讓我負責，恕難接受。”
    “你！”
    女神醫氣得臉色蒼白，甩手就是一銀針。
    李韜也沒閃躲，伸手接住道：“此針沒毒，看來你並不想殺我。起來繼續忙活吧，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不然你恐怕得對我負責！”
    “我對你負責？”
    下山遊曆那麽久，女神醫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強盜邏輯。
    他真的是皇帝？
    簡直潑皮無賴！
    “你不用質問，待滅了天花，我說了由頭後，你自會啞口無言。”
    李韜打開門，走了出去。
    女神醫氣得差點把床榻錘塌。
    不過最終還是戴上帷帽和麵紗走到李韜身旁，一言不發地幫忙。
    很快，張仲景和錢乙等名醫帶著許多郎中趕來了。
    她心下大喜，準備和張仲景、錢乙聯手。
    結果甚是誇張的畫麵出現了。
    他們和那些郎中全都給李韜打起了下手。
    對！
    跟行軍打仗一樣，他們也唯李韜馬首是瞻。
    而有了援手後，李韜竟然還在昨天的基礎上進一步提速了。
    這種提速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
    因為李韜將城中幾十萬染疫者快速分成了三大類，然後再針對性地灌湯藥，最後再讓名醫帶著郎中巡查救治重病者或者還有其他病症者。
    遇到難以診斷或者治療的，統統送到他這兒來。
    這種方式無疑極大地提高了效率。
    也讓應治的百姓都得到了醫治。
    女神醫愣神良久，方才意識到他昨天那麽拚命地治病，其實是在抽人治療，在摸清楚整座城染疫者的大致情況。
    這比她一個個或者一群群地治，高明太多了。
    另外，他身為帝王的優勢也淋漓盡致地展露了出來。
    他能夠利用手中權柄調動一切。
    不然幾十萬人很難這麽快就分好。
    也不會有那麽多的藥材及時運來。
    看來他是鐵了心要把這座地獄之城變成希望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