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議政堂中，周鈞正在批閱奏折，前來匯報的伊斯靜靜站在一旁。批閱完最後一本奏折，周鈞放下筆，長籲一口氣，對伊斯問道：“會議如何？”伊斯想了想，答道：“其它都很順利，唯有審核教義一條……”周鈞：“他們不願意修改教義？”伊斯：“倒也不是不願，隻是諸多教派並非發源自本土，而是從外國傳入，一旦修改教義，恐怕會引得本宗反對。”周鈞：“既然如此，就讓他們與本宗教派割裂吧，任何一個無法被國家所掌控的宗教，就等於是一個隱患。萬一兩國開戰，交戰國的本宗教會，完全可以用聖戰的名義，勾連本土教會，進而在國內掀起暴亂。”伊斯：“是，陛下的旨意，我會傳達給那些教派。”周鈞揉了揉額頭：“伊斯，你先坐下吧，陪朕說說話。”有內侍取來紮凳，伊斯依言坐下。周鈞：“你可知曉，朕為何要讓你來掌管宗教監？”伊斯本想回答，是因為自己乃是應龍教的教長，深得陛下信任。但轉念一想，伊斯覺得不對。應龍教雖然由陛下發起，但是發展至今，卻並沒有被推為國教。由此可見，陛下之所以重用自己，看重的並非應龍教，而是其它。周鈞看著伊斯的表情，開口說道：“朕之所以讓你來掌管宗教監，一方麵是因為你心中有信仰，能夠理解神的真正含義，另一方麵是你愛護百姓，能夠擺脫教條，知道變通。”伊斯：“陛下，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周鈞：“什麽事？”伊斯終於說出了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應龍教是您一手建立起來的，按照常理來說，您隻要將自己推上真神在世的寶座，那麽就可以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王國，既成為人皇，也成為天神。到了那時，天下再不會有任何人，能夠撼動您的地位，為何您沒有那樣做？”周鈞：“朕的確可以那樣做，但是……如果那樣做了，那麽對我而言，固然是好事，但等於國家，對於子民而言，未免就太過於自私了。”伊斯：“自私？”周鈞：“無論哪一位帝王，都希望自己在國民的眼中，隻剩下神性，而不留人性。如果這位帝王是一位開國君主，那麽國家將在他的治下，進入一個輝煌的黃金時代。但他這麽做，就會留下一個巨大的後患。這位帝王的子孫，未來就可以用血脈來名正言順的繼承神性，向天下宣稱他們也是真神。”伊斯：“陛下，帝王的子孫，利用血脈來宣揚神性，從而獲得王權，這有何不對嗎？神的血脈代代相傳，最後構成神聖家族，這難道會出現問題嗎？”周鈞：“朕問你一件事，即便那位帝王，真的是天神轉世，那麽神性真的可以通過血脈來傳承嗎？”伊斯愣在原地，過了許久後答道：“神性的傳承，由血脈相連，理應如此……我看了許多文獻，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都是如此說的。”周鈞搖頭道：“文獻是由誰寫的？負責審核修改它們的人，又是誰？皇室作為神性血脈論的既得利益者，完全可以利用各種手段，來編撰和修改史書和文獻。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證明神聖家族血脈的先天靈性。”停頓片刻，周鈞盯著伊斯問道：“但萬一，天神與人類結合，前者所擁有的那些能力，例如未卜先知、知曉人心等等，根本無法遺傳到下一代的身上呢？”“退一步來說，即便初代神王的神力，能夠遺傳到下一代身上。但如果天神的血脈，由於和凡人結合，神性一代不如一代，最後消散漸無呢？”“再退一步來說，即便初代神王體內的血脈，可以順利與凡人結合，並且不會因為聯姻而出現衰退，但如果繼承人之中，出現一個好戰暴虐、不思進取的後裔呢，最後引導國家走向滅亡呢？”周鈞所說的三個假設，將伊斯徹底驚呆在地。延續千年的君主神權論，在這三句話之中，被擊打的粉碎，成為了一個根本站不住腳的偽論。周鈞：“宣稱自己是神靈，並且利用這一理論來建立國家的君主，對於所謂血脈傳承的認知，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根本沒有意識到，這種論調會給王國帶來多大的隱患，他們隻是單純的想要集中各種權力於一身，確保君王的至高無上；另一種是意識到了血脈論，最後會給王國帶來巨大的不確定性，但是他們為了當前的利益，依舊這樣做了。”“歸結下來看，無論哪一種認知，都是缺乏遠見的，甚至可以說是自私的。”聽到這裏，伊斯終於明白周鈞為何一開始要說，任何一位將自己擺在神靈位置上的開國君主，本質上都是自私的存在。長長籲了一口氣：“那依陛下之見，究竟宗教帶來的神權，應當如何延續？”周鈞搖頭笑了起來：“現在的你或許不知道，伴隨著技術的進步，人類對於世界的認知會越來越完善，宗教的地位會一再降低。最後，一場有關人類思想的啟蒙運動，會徹底打破宗教的枷鎖，使得君主和子民，重新開始審視人和神的關係。”伊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技術的進步，最終會帶來思想上的啟蒙？周鈞：“先不說那些遙遠的事情，朕沒有將自己推上王權與神權的寶座，是因為心中清楚，所謂神性血脈論，再所謂神聖家族的論點，對於國家的發展，並無益處。它唯一能夠服務的，便是滿足君主的集權統治，保證帝國所謂的『千年不落』。”伊斯聽到這裏，看向皇帝，站起身來，躬身行了一禮：“陛下，您的睿智和慈愛，不僅已經超過了千年來的帝王們，甚至已經超過了神靈本身存在的意義……”周鈞擺擺手：“你清楚的，我不喜歡聽這些奉承的話，把宗教監的工作處理妥當，接下來朕有大用。”伊斯還未答話，封常清麵色匆匆的來到議政堂的大門。見伊斯也在，封常清先是猶豫，接著顧不上其它，直接衝進堂中：“陛下，樞密院今日收到隴右急報！吐蕃大論桑赤若率領二十萬大軍，從石堡城而出，前軍已經進入廓州，兵峰直指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