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閨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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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西廂房。
    燭火搖曳,赤韶坐在地上,揪著狗尾巴草逗貓。這是縣衙看倉庫的野貓,是一隻小三花,這會兒蹲坐在地,兩隻爪子不斷撥著草穗子,百玩不膩。
    金愛在看赤韶的新衣服:“這衣服好多銀片兒,太陽一照肯定亮晶晶的。”
    “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借你。”赤韶有點不好意思,這苗服隻有她的,沒有好朋友的,讓她覺得不自在。
    “我也有新衣服。”金愛大大方方地說,“蕊姑姑給我做了新裙子。”
    赤韶鬆了口氣,問:“去永寧的時候穿嗎?”
    “對啊。”金愛看看朋友,忽然問,“你是不是不太高興?”
    赤韶咬住嘴唇:“我應該高興嗎?”
    “為什麽不高興?”金愛反問,“你是不是覺得,夫人問都沒問你,就把你帶到這裏,又讓你當土司,好像在利用你?”
    赤韶沒有應聲,顯然默認了。
    “你這麽想,確實該不高興。”金愛拿了團毛線,加入逗貓遊戲,“不過是我的話,我就不會這麽想。”
    赤韶問:“為什麽?”
    “因為對我沒有壞處啊。”金愛說,“你失去了什麽嗎?”
    赤韶說:“這裏沒有阿公阿婆。”
    “和命比起來,這也不算什麽吧。”金愛不以為然,“你留在寨子裏,萬一有人想當土司,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找出來殺了,到時候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赤韶爭辯:“碩哥又不一定會死。”
    “不,他一定會死。”金愛認真地說,“他是叛賊,朝廷肯定會殺了他,你們家就剩你們兩個,你知道什麽是誅九族嗎?就是一人犯錯,全家殺頭。”
    赤韶將信將疑。
    “唉,真羨慕你。”金愛摟住小貓,被它一巴掌拍開,“我要是能當頭領,就算是個小頭領,做夢都能笑醒啦。”
    “土司有這麽好嗎?”赤韶嘀咕。
    “不是土司好不好的問題,我們漢人……”金愛頓了頓,才說,“是不讓女人繼承家業的。”
    赤韶說:“我們也很少。”
    “所以才難得啊。”金愛沒有掩飾自己的嫉妒,“你有這個機會,不知道珍惜,還在這裏生氣。”
    赤韶做了個鬼臉。
    “你不懂,女人再厲害,也是嫁出去聯姻的命。你看孫尚香——唉,算了,你不知道孫夫人,反正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會生氣,一定好好做土司,絕對不讓夕家人奪走我的東西。”金愛惆悵地說。
    赤韶眨眨眼:“夕家,你是說我姑姑嗎?”
    “你姑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怎麽會是她,是夕達英。”金愛幫她分析,“他老在你身邊晃悠來晃悠去,明擺著以後想娶你,然後接手赤江呢。”
    赤韶的政治嗅覺不行,小女兒心思卻已萌生,當即跳腳:“誰要嫁給他?”
    金愛從荷包裏拿出一條肉幹,一麵逗貓咪,一麵哈哈大笑:“你不想當土司,他想啊,他娶了你就能當赤江土司,你就不用當了,不好嗎?”
    “不好!”赤韶悻悻然,“我才不要嫁給臭小鬼。”
    夕達英比她小一歲,十三歲的半大小子,啥都不懂,人嫌狗憎,哪個姑娘會喜歡他呢。
    “我要嫁的人必須英武矯健,能一人殺死一頭狼,打敗三個勇士。”赤韶描繪著理想夫婿的模樣,“最好還是上刀梯的高手。”
    “這不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金愛說,“你沒有能力當土司,你姑姑和外公肯定會同意夕達英娶你,到時候,你就隻能和臭小鬼做夫妻啦。”
    赤韶臉孔扭曲:“我、才、不、要!”
    金愛聳聳肩。
    “我不要嫁給夕達英。”赤韶堅決不同意,“他們逼我,我就跳河。”
    “你敢跳河,都不敢當土司?”金愛費解地問,“當土司多好呀,你要是做得好,以後想和誰成親,就和誰成親,要是對方不同意——”
    赤韶對自己還是很自信的:“誰不同意?等等。”
    她眨巴眼睛,“愛娘,你說,我當了土司,想和誰成親都行?”
    “你有心上人了?”金愛興奮起來,“和我說說。”
    “沒有。”赤韶略微靦腆,但很快拋開,試探地問,“那我能不能……能不能讓別人成親?”
    “別人是誰?”金愛問,“你想讓夕達英娶別人?”
    “不是。”赤韶遲疑一刹,小聲說,“我想讓我阿公和阿婆成親。”
    金愛傻眼:“你阿公阿婆不是夫妻嗎?”
    “我阿婆是蠱婆,蠱婆不能成親。”赤韶心事重重,連貓都不想逗了,“她不能離開竹林,也不能和阿公見麵。”
    金愛不太理解苗人的規矩,但不妨礙她出主意:“應該可以吧,土司不是苗寨裏最大的嗎?這種小事肯定沒問題的。”
    “真的可以嗎?”赤韶有點小小的激動,如果當土司能讓阿公阿婆團聚,好像也挺好的。
    金愛思考了會兒,覺得沒什麽不行的,遂斬釘截鐵地點頭:“當然!”
    赤韶果斷改變了主意:“那我願意!”
    -
    金愛是個合格的“謀士”,前腳和赤韶談心,後腳就和程丹若表忠心。
    當然,她沒有原話複述赤韶的不滿,再怎麽說,夕照都是大夏的盟友,隻委婉透露,赤韶希望阿公阿婆能夠成親,自己則想嫁個強大的勇士。
    程丹若聽罷,不吝讚賞:“你做得很好,讓赤韶安心做土司很關鍵。”
    又戳破她的小心機,“你是不是想打聽我對夕家親事的看法?”
    金愛沒否認:“忠義要兩全呐!”
    “婚事都是表麵文章,誰對大夏更忠心,我當然支持誰。”程丹若道,“我又不是媒婆,不關心謝媒禮有沒有得拿。”
    金愛得了保證,愈發歡喜:“夫人深明大義。”
    她也不喜歡夕達英,笨笨的,居然挖蚯蚓給貓吃,蠢死了。
    程丹若:“少拍馬屁,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和你爹說一聲,他也要去。”
    “都收好了,不過我還不會騎馬。”金愛老實地說。
    “沒關係,我們坐馬車。”程丹若道,“這次梁太監也會一起去,你知道他的身份吧,要老實聽話。”
    金愛倒吸口冷氣,點頭如搗蒜。
    程丹若想了想,說道:“赤韶不想和夕達英相處,你就和她待在屋裏讀書,就說是我吩咐的,不許出去玩。”
    金愛一下開心起來,生出幾分真切的親近:“交給我吧。”
    程丹若瞧瞧她,若有所思地笑了:“去吧,今天早點睡。”
    “愛娘告退。”金愛規規矩矩地行禮退下了。
    程丹若端起茶盞,淡淡的茶香縈繞鼻端,醺然好聞。她在熱氣中潤了潤眼睛,才問:“瑪瑙,你覺得愛娘如何?”
    “愛姑娘聰明伶俐。”瑪瑙中肯道,“但還是有些孩子氣了。”
    程丹若失笑。
    可不就是孩子氣麽,眼下種種都當成遊戲,找了主公,自己是謀士,就差一把羽扇便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她的忠心不是忠心。
    “叫梅蕊看緊兩個孩子。”她吩咐,“請梁太監過來一趟。”
    “是。”
    梁太監很給麵子,沒多久便到了。
    程丹若請他坐,客氣道:“受降的事,還要勞煩您多操心了。”
    論理,受降該是主將出風頭,可梁太監這麽尊大佛杵著,當然要將這份沒什麽危險,又很拿得出手的功勞送給他。
    韋自行兵敗在前,梁太監很需要一件事漲回麵子。
    果不其然,聽程丹若這般說,梁太監十分滿意:“程夫人客氣,都是咱家分內之事。”
    花花轎子人抬人,又給她戴高帽,“您這一手玩得漂亮,赤江撥亂反正,朝廷臉麵有光啊。”
    程丹若明白他的意思。
    她扶植赤韶上位的最大功勞,不是平息戰火,而是重新定義了赤江的從亂——這不是一個安撫司的叛亂,而是赤碩逆行倒施,篡位搞事。
    朝廷也要臉的,貴州土司一個接一個叛亂,隻能證明朝廷幹得垃圾,皇帝不能服眾,多難聽。
    尤其赤江的叛亂還是因為徭役過重,苗民起義殺了土司……這可是個壞榜樣。
    現在好了,天子還是聖明的,朝廷還是有威信的,夷民對□□依舊是敬服的,其他土司也能鬆口氣了。
    所以,程丹若說:“陛下威服四海,赤江本就是為逆臣賊子所迷惑,如今肅清內亂,臣服也是理所應當,我可不敢居功。”
    兩人對視一眼,達成一致。
    梁太監清清嗓子,試探道:“話雖如此,貴州因此人心動亂,總不能就這麽算了吧。”
    ——咱們趁熱打鐵,嚇唬嚇唬赤江,搞點好處。
    “您說得是。”程丹若道,“屆時,還要您代表朝廷申飭一二。”
    ——受降的時候你罵兩句,好處沒有。
    梁太監不怎麽滿意,喝口茶潤潤嗓子,不緊不慢地說:“這怕是不太好吧,赤韶是夫人的義女,總要留幾分麵子。”
    ——你想獨吞好處,這可不上路啊。
    “她連漢話都說不明白,怕是聽都聽不懂。”程丹若猶豫了下,擔心不讓太監拿點好處,皇帝那邊會出問題,但赤江絕對不能再剝削。
    人家就是受夠壓迫了才反抗,又來一次,朝廷可就無信譽可言了,遂道,“我還得叫夕照的人在旁邊幫襯。”
    ——你可以去找夕照。
    梁太監隻要能拿好處,無所謂是誰出的,想想這次是夕照占了便宜,夕顯貴多半願意出點血,便點頭同意:“您思量周全。”
    ——可。
    商議完畢,程丹若沒有多留,梁太監也急著去找赤香,很快告辭。
    窗外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程丹若輕輕籲了口氣,靠在太師椅上出神。
    梁太監貪歸貪,但能拿錢解決的問題,終歸是小問題,給他功勞和好處,基本上就算穩住了這人。
    赤江麽,等走完流程,就讓他們開辟驛道,條件就是免三年的賦稅,把這算成徭役就可以繞過內閣,反正也沒人在意貴州的賦稅。
    不用交稅,赤江的人心就穩了,叛軍很難再把他們拉走,永寧安全了。
    夕照……這柿子不好捏,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