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手接過他的披風，魚知微笑得了然：
    “民女懂。”
    “……”顧七弦皺眉，覺得她笑容有點晃眼，“你懂什麽？”
    “懂……”
    輕輕踮起兩足，魚知微朝他靠近些，塗染一層口脂的唇瓣翕合：
    “懂相爺的口是心非和各種傲嬌。”
    雖然在廚房忙了一天，但她身上並沒有油膩的油煙味，反而有一股淡淡桂子香，顧七弦沒料到她會突然接近，身體僵在原處，一時間，眼底隻有她瑩潤如雪的容顏，鼻尖也隻有那抹似有似無的香味。
    哼，什麽口是心非，他原本是該為這話生氣的，可不知怎的，卻怎麽也……
    氣不起來！
    四目相對，彼此眼睛都倒映著燈火色澤。
    可能這氣氛太詭譎，原本有意捉弄的魚知微也慢慢臉頰發燙。
    這時，大胖虎虎生風的跳進來：
    “要放最大的煙花了，相爺……”
    “相爺和我家小姐不想看煙花，你出去！”雙蝶氣急敗壞的跺腳。
    聽了這話，顧七弦和魚知微哪裏還呆得住，兩個人一起扭過頭，立刻就朝門口走。
    隻是，顧七弦所站的位置是靠外麵，魚知微一急，繡鞋就踩到他的腳後跟，隨著他硬生生一頓，魚知微的臉撞上他的背！看到雙蝶捂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尖叫和大胖的滿臉呆滯，顧七弦臉色瞬間陰了。
    魚知微則福身道歉：
    “對不起，相爺，民女不是故意的。”
    “哼！”
    一甩袖子，顧七弦氣衝衝走了。
    呼了口長長的氣，雙蝶跑進來挽住魚知微：
    “嚇死奴婢了，相爺居然沒有生氣。”
    “沒聽他哼得多重？這叫沒生氣？”
    “至少沒罵小姐呢，走走，看煙花去。”
    最大的一個煙花在庭院中綻放時，天色已經全黑了。
    火樹銀花間，所有人的臉上都蕩漾著淺淺笑意。過完今夜就是新的一年，這種期待總能讓人格外開懷。望著大胖和一幫人嬉鬧，顧七弦不由得想，京城的長姐二哥三姐和他們，此刻想必更熱鬧吧？
    一種思鄉的情緒在顧七弦心中緩緩升起。
    或紅或金的煙花滅了。
    他悵惘收回眼神四顧時，卻發現魚知微正在旁邊投來清澈悠遠的凝視，仿佛……
    她猜到方才的自己在想什麽，正遞來無言的安慰。
    又仿佛，此時此刻她亦有同樣的悵惘。
    顧七弦隻覺得心弦微微一震時，大胖和隨從們一窩蜂衝進室內，歡呼雀躍的聲音幾乎要掀翻屋頂。剛剛的情緒就如一根羽毛拂過，顧七弦並未去多想，也沒時間去多想——
    魚知微和雙蝶的手藝竟真的十分出色，那一道道菜或濃油赤醬或清淡甘甜，讓今天知道可以隨心所欲的大家一通瘋搶！
    團圓時，美食當前，豈能無酒？
    最初，顧七弦還堅持不喝，也不知被誰敬了第一杯，緊跟著是第二杯，倒第三杯，竭力避免喝酒的他已經有點熏熏欲醉，而這時，膳堂裏的食物早已被吃得七七八八，大家夥兒又鬧哄哄的去玩搖骰子，隻剩下魚知微留在原地還在一杯接一杯的喝，雙蝶竟也不知去了何處。
    看了片刻，顧七弦受不了。
    起身饒到對麵，奪過她的酒杯：
    “夠了，你醉了。”
    “民女沒醉。”
    魚知微伸手就要去奪酒杯，被顧七弦換手擱去對麵後，杏眼朦朧的她徑直抱起酒壺，“這點酒，哪裏足夠讓人醉了呢，相爺開什麽玩笑。”她打了個大大的酒嗝，一手撐著桌搖搖晃晃站起，一手還拎著壺往嘴裏倒，“民女今兒特別高興呢，相爺別攔著我。”
    “高興？”
    顧七弦眯眼，“高興還亂喝一氣？”
    他知道當年魚觀之就是死在除夕夜。
    對魚知微來說，每年除夕既是最和美的團圓日，也是最傷痛的離別日。
    伸出粉色舌尖接住酒壺裏跌落的最後一滴液體，魚知微笑嘻嘻點頭：
    “過年啊，相爺不高興嗎？嗝……當然啦，相爺也可能不高興，您這麽位高權重的，肯定要給……給人紅包對不對？今兒上午我……看到啦，相爺在給大胖他們發紅包。”
    顧七弦心情略略一收。
    貌似他給所有人都準備了紅包，卻獨獨漏掉她們主仆？
    不過，他們是法萬象送來的棋子，還想要紅包？
    想到這，他又理直氣壯起來，隻聽魚知微又說：
    “相爺別誤會，我沒……沒有朝相爺要紅包的意思，就是……有些想念小時候，那時候我們住在山裏，每年大年初一，我父親都會給我母親和我準備紅包，還附帶……他親手給我們寫的祝福，嘿嘿……父親每次給我的祝福都是長高長壯無病無災，我就……好奇他給我母親寫的是什麽……”
    說著說著，她跌跌撞撞就靠過來。
    顧七弦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還沒糾結出個結果，魚知微就又支起東倒西歪的身體，眯著一對微醺染紅的眼，繼續笑說：
    “我好……好想找個機會偷看，結果每年初一都睡得醒不來。後……後來父親死了，我們去江城，我跟母親說起這件事，母親拿出了一個從不離身的錦囊，裏麵……全是那些年父親的紅紙祝福，但每張上麵，都……都隻有一句話……”
    “你醉了。”
    眼看她差點歪去殘羹冷炙的桌上，顧七弦眼疾手快扣住她胳膊：
    “雙蝶？雙蝶！”
    沒人答應。
    他不得不加大力氣扯住還在絮絮叨叨的人時，剛還笑得像個小傻子的人忽然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聲音也隨之撕心裂肺，“結發為夫妻，生死……兩不離。母親那些紙上，全是這一句，隻有這一句！他們不過是相愛而已，為什麽命運要這麽懲罰他們，懲罰我們一家？陰陽相隔，不得自由，為什麽命運要這麽對我們？嗚嗚……”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
    “屁！”
    哭得毫無顧忌的魚知微抹掉一臉的淚，大聲打斷他：
    “什麽悲歡離合陰晴圓缺，就是不公平！這個世界，不公平！”
    “人世間沒有絕對公平。”
    話一出口，顧七弦才忽然想起，這是林櫻從前跟自己說過的話。
    心情忽然就變得有些低沉，他扭住魚知微的胳膊低嗬：
    “回房去，別在在趁機耍酒瘋！”
    “我沒有耍酒瘋！我是在跟相爺說心裏話！這個世界不是不公平嗎，我就要自己討回一個想要的公平！”眼睛裏不知不覺染上一層淡紅霧靄，魚知微攥拳大叫，“那些欺我、利用我之人，我要他們付出代價！別這麽皺眉看著我，難道相爺不也是這樣睚眥必報的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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