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53)萬字更(盛唐風華(53)劉神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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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神威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然後一拍大腿,“咱們錯了!”
    劉神威手一揮,“殿下稍微等等, 臣去去就來!”
    結果人家轉臉跑到他屋裏去了, 然後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掏出一本揉巴的都不行的書,林雨桐懷疑他這是用來塞那個漏煙的窟窿眼了, 如今拿來了, 一邊走一邊給撫平,但顯然是徒勞的,還是那麽皺皺巴巴的。他就這麽遞給過來, 麵上有些訕訕的, “書保存的有礙觀瞻,但這真是一本好書。”
    什麽書呢?林雨桐低頭一瞧:《老子化胡經》。
    這書是魏晉時期道教的弟子寫的!反正魏晉那個時候各種的亂, 亂表現在方方麵麵。宗教也一樣,佛教也不是大唐才開始有的,對吧?魏晉時期就已經傳入了,而那個時候道教也興起了, 玄學也興起了,什麽樣的學說都有。
    啥行業沒有競爭呢?估計是道教的弟子想貶損佛家, 就寫了這麽一本書,寫的是道教的老祖老子,出了函穀關之後,跑胡人的地界去了, 而後化為佛陀,廣納弟子, 於是,有了佛教。
    意思就是佛門的弟子都是我家老子的徒弟。
    劉神威現在拿出這個是啥意思呢?是說拜對方為師拜錯了, 咱道門是他佛門的師傅。
    林雨桐:“………………”得虧忘了自己是道門弟子的人還能想起這一點來。
    她就說,“師兄,我家郎君該吃藥了。”
    劉神威:“………………哦!”畫外音咱聽的懂,麻溜的閃人熬藥去了。
    四爺:“…………”別老給我喝苦湯子成嗎?
    桐桐想起來了,對著劉神威喊:“師兄,做丸藥,做小點,我給你的那種小模具就行。”
    四爺這才笑,伸手從桐桐要那手裏的書,林雨桐坐到四爺邊上,兩人湊到一塊看去了!還別說,這玩意沒多少字,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比後世的話本好看多了。道士化佛陀,怎麽想的?這個想象力,也是沒誰了。
    瞧完了四爺才笑,“留著吧,這書再過些年就不好找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想起來了,這書後來被武帝下令給禁了,但凡發現的,一蓋焚燒。
    這也提醒了自己,在對待宗教上,咱自己不能著急。自大唐建立以來,在佛和道上,看你怎麽去用了。
    隋朝的時候大興佛寺,很多人出家去做和尚尼姑,這於社會發展是不利的。於是,李淵就下令說,該禁了。和尚尼姑也都還俗吧,要不然兵都征不到。這一表態吧,馬上就有人來說,我在羊角山看見一個騎著一匹白馬的老道,說是大唐天子的老祖。於是李淵就說這老道一定是李耳,而李耳是我家先祖,我得在羊角山修建一個老君廟。
    道教的地位一下子就起來了。李淵還在國子監發表了他對待佛道的看法,他說,道家排第一,儒家排第二,佛家排第三。到了李世民在位,他開始的時候,那肯定表示處處要聽他爹的!做了不孝的事了,在其他的地方當然要孝順了!他爹說道家第一,那問題,道家就是第一。他爹說是李耳的後人,沒問題,咱肯定是李耳的後裔。誰敢反駁說佛在道之上,那就流放誰。
    可等到後來了,他又覺得隻壓著佛教也不行,佛教還是有可用的地方的。況且,縱著道家獨大,遲早是麻煩。這才有了玄奘歸來之後大受重視,這是李唐皇室對外表示看重佛家的一個信號。
    如此,道家和佛家其實屬於競爭關係。
    佛家後來是怎麽興盛起來的呢?是後來,有個叫法明的和尚給武後上了一本經書,說是太後是西天彌勒佛轉世,應該代替李唐的天下。
    就從這個時候起,大唐才真正的進入崇佛的高潮。
    四爺就說,“你急什麽呢?急的不該是你……你要不去,他比你急。”何況你忘了,“‘你’是念著經書長大的!”原身長在寺廟裏,你的啟蒙課本都是佛經。
    林雨桐想的是,“這麽說起來,我是背叛佛門的棄徒?”
    四爺:“………………”這話也對!但是咱同樣可以換個角度,“佛門的弟子道門收了,這是道門的心胸。而今,你想找大和尚,他不接納……”
    林雨桐翻白眼:“老和尚一定氣壞了。覺得我就沒有誠信!先是背叛佛門,這次又背叛道門。這樣的人,品行堪憂!”
    四爺很認真的看她,“咱不要誰來渡,咱得自渡!他們是叫別人積德行善。而咱們呢?咱們是自己在積德行善,恩惠他人。行,永遠高於言。”
    桐桐把那書撇下,“我覺得西域最缺少的就兩個東西,其一,人。其二,耕牛。婦人生孩子,孩子生病,便是求佛也沒用,還是得有保婦人和孩子一命。還有耕牛,隻要墾荒多少畝,就給耕牛……這個一定得堅持。耕牛的繁殖得人工幹預!”
    是啊!人和耕牛才是根本。
    其實除了人和耕牛,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同語言同文字。
    可以保持各自的文化,但相互交流卻需要工具。四爺叫人給各部落送文書,可以送各部落的子弟來入學。他們本來就有貴族子弟在長安國子監入學,但別人沒有這個資格。而四爺這次把資格下放,說的很清楚,來的人是要學這幾種的:第一,工匠;第二,獸醫;第三,紡線織布。而且,人員不限,食宿全免。隻要人來了,一切都不是問題。
    不僅給個部落的貴族送去,還派了安西衙門的文官,叫他們敲鑼打鼓的,給能通知的都通知到。
    這些‘低賤’的行業,人家貴族可不幹!
    要的就是你們不幹!貧寒人家裏,誰家沒有幾個半大的孩子。這些孩子幹的少吃的不少,孩子一多,就照管不過來。隻要食宿全免,那沒人來的嗎?肯定是有的。男孩女孩都有!
    胡姬是怎麽來的?不就是活不下來,才把女兒給賣了,由著商人帶著跑去中原的。
    是的!桐桐現在光是食邑,就已經八千戶了。再加上其他產業的收益,養活這些孩子是不成問題的。
    但這事得桐桐上折子跟李治把話說透了,這不是邀買人心,而是不得不行之策。而今朝廷沒這些銀錢來,但她身為公主所有的東西其實都是朝廷給的。這些算是她借給朝廷的,名義還是以朝廷的名義,等將來朝廷的境況好了,請朝廷再還給她。
    桐桐真就寫折子了,她就說,一天哪怕隻識一個字,一年還識三百六十個字呢。有四五年時間,他們就基本能寫能讀了。把一個人放在一個語言環境裏,有個四五年,也能聽,也能說了。
    這是比其他任何事都要重要的事。
    這折子送到京城的時候,正是暑熱的時候。李治拿著折子久久沒有言語。他跟嚴崇明說,“始皇帝一統六國,朕以為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
    而一個公主,卻在做這件事。
    其他人不是想不到,也不是沒有這樣的能力。而是他們站的位置不一樣。
    嚴崇明不敢言語。這話也對,而今的大臣們,世家便是世家,大唐的平民都不舍得叫他們學這個學那個,壓著寒門不叫出頭。那外邦的子民,又怎麽會在他們眼裏呢?便是長安城裏的平康坊,那也是漢家妓子呆的地方。胡姬的價錢要便宜的多,說是賣酒的,但其實什麽都賣!隻是價格更廉價而已。若是誰想娶一個胡女回去,那是被家族所不容的。因此,別說世家、平民娶胡女了,便是奴仆也不願意娶胡女。便是正式納妾也為人所不恥!
    當然了,胡人若是在戰場上建功立業,能站裏在朝堂上,那又不一樣。這是門第的提升!
    但是藩將久居長安的,為兒子娶媳婦,一般都娶漢女,三代之後,屬於胡人的特征就慢慢沒有了。嫁女一般多低嫁,嫁入漢人人家,一般也是三代之後,特征也不明顯了。
    這樣的地位和這樣的認識,他們怎麽會想著叫胡人去學文呢?
    裴行儉是一位幹吏吧,西域諸部也很服氣,說他很仁義!但他的仁義是他的,是他恩賜的。
    而護國公主則不同,她首先想到的是,這是大唐的子民。當年始皇帝能將六國融合一體,而今隻是用大唐去融合西域,沒有做不到的道理。
    是啊!要是這麽去想,事其實反而容易。
    李治拿著折子問劉仁,“皇後看過了嗎?”
    看過了,說是看您是否恩準。
    李治起身抓筆批了一個‘準’字然後給劉仁,“你親自去,送給太子。”
    劉仁趕緊低頭,應了一聲是,便慢慢的退出去了。
    太子接了折子看了一眼,然後下發,“著人專門給公主送過去,另外,叫稍微等一等,宮裏還有書信和東西要捎帶給公主。”說著就看劉仁,“你回去問問,父皇還有什麽要捎帶給公主的,孤著人給送去。”
    劉仁歎氣,其實……聖人不是這個意思。聖人不是說叫您直接著人去辦,而是叫您看看,哪怕名氣再大的大臣,您也不要迷信。他能力再大,屁股
    但顯然,太子現在還沒有領悟到這一點。
    作為閹人,不多嘴是最基本的。他退回去了,聖人問說,“給太子了嗎?”
    給了!
    太子怎麽說呢?
    “太子說……會叫人親自給公主送去,還要捎帶不少東西。問您有什麽要捎帶的?”
    李治閉著眼睛,再沒言語。
    半晌之後才道,“青海駐兵……李敬玄就任了沒有?”
    就任了。
    “前兒聽劉仁軌說,李敬玄續弦娶了第三房夫人?”
    是!
    “娶的是趙郡李氏女?”
    是!
    聖人不說話了,跟睡著了一般。明崇儼心說,這劉仁軌可是逮住機會就坑李敬玄一下。這個李敬玄確實是犯蠢了,他是聖人的近臣,聖人不喜歡世族,這是誰都知道的。結果你娶老婆,哪裏的女子不能娶,偏跟趙郡的世族聯姻。
    聖人能高興才怪!偏這人是太子親自舉薦上來的,這是有火氣不能往出發了。
    正思量著呢,就聽見聖人說:“去問問皇後,吐蕃的國書給回複了沒有?盡快給回複吧。”
    劉仁才要動,嚴崇明卻先一步利索的走了。劉仁對著嚴崇明的背影隱晦的皺眉,而後又歸於平靜,變的平靜無波起來。
    那一撥的請求皇後避宮的鬧劇,因著公主的大勝轉移了注意力。如今都不提了。不提了,皇後就以不打攪聖人休息為由,將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挪了挪,在一個宮殿裏,但皇後占了側殿。
    嚴崇明過去之後,詳細的把聖人怎麽說的都跟皇後學了一遍,而後站在那裏就不動地方了。
    武後取了批複的吐蕃的國書,叫人去辦了。而後坐在那裏久久沒有說話,好半晌才喊瑞祥,“給公主準備東西,叫太子的人給捎帶過去。”等捎帶到的時候,安西已然是秋天了。
    院子裏的麥子剛收割了,稻米也熟了,正說收呢。院子裏的葡萄雖然結的不多,但是確實是甜。這會子肥嘟嘟的掛著,抬手摘一串,在水裏涮涮就能吃了。打從入夏以來,她的鮮果就沒缺少過。過來過去的人都能看見,她的菜園子產出豐盛,她的瓜果能自足。
    已經有百姓在空地上建房子了。空地很多,你隻要去都護府說要,就給你劃定一片地方,然後由著你去建造。有些人真就是隻建造兩間屋子,地方不用很大。空地上也修整著從別處移栽果樹。
    這天,城防先來稟報,說是一隊人馬朝這邊來了。用的是儀仗!
    叫探馬去看了,確實是京中的使臣到了。除了信件,再就是許多的東西。準備的很全就不說了,甚至還有兩箱子包包。
    對的!就是包。親使說,“那是娘娘親自為您挑選的。”
    斜跨的包,手拎的包,肩跨的包……皮質的布質的,樣式好看,顏色鮮豔。
    在後世都沒舍得買什麽名包,結果再一看如今的,那所謂的名包簡直弱爆了。
    她特別歡喜的一個個的試,隻問宮裏人身體好不好,問完了,又急著問可有捎帶來的信件。
    信當然有。
    她先拆了李治的信,李治在私人的信件上,再一次給了林雨桐回複,認為這種做法是好的!並且說笑的表示,等將來她回京城了,私庫裏的東西隨她挑選。又在信上一再囑咐,你的安全在父皇的心裏,比什麽都重要。隻要想起你總是以身犯險,我就夜夜不能安枕。
    她隨手就又寫了回信,寫的很零碎。又是今年的葡萄結的少,又是今年的西瓜特別甜,還重點說了在這邊種的小麥和稻米,並表示正在收割,最新的糧食給您帶回去幾斤。今年種的不多,您別嫌少。等之後種的多了,您的糧食我包了。完了好似突然想起,又抱怨這邊的夏天能曬脫皮,怕是膚黑回去之後您不敢認。
    這封信上無一不在表示,自從打了那一場仗之後,軍務都是駐軍將軍在打理,她已經不涉及軍務了。
    武後的信上沒有寫那麽多牽掛,她在信上提了兩點,第一,郭待封勢力不能留。第二,阿史那家族得謹慎處理。
    林雨桐拿著信頗為沉吟,她說的都對。但處理這兩方是需要契機的!至少得等入秋了,四爺和自己都騰出空了,把安西諸城都看一遍之後再做處理。
    這當然是不能在公文上說的話,需要私下交代!她怕自己婦人之仁!
    林雨桐隻回複說您囑托之事今秋不決,明春必決。然後再就是叮囑一些保重身體一類的話。信就得了!
    太子的信上多是掛念之語,又寫了英國公府他都關照了,一切都好雲雲。
    而太子妃的信上則問說,能不能聯係到孫道長。用太子妃的話說,太子夜夜驚悸,不能安枕。
    林雨桐拿著這信能不無奈嗎?李弘能做個好兄長,但是做太子,努力做個不出大錯的太子,他做的很吃力。
    等看了李賢的信了,她就知道太子難受在哪了。李賢在信中說了李敬玄之事,用李賢的話說,李敬玄為臣甚蠢。太子以聖人近臣舉之,以君之身而畏臣,實不該也。
    林雨桐把信合上,李弘沒拿捏住臣子,偏叫臣子給拿捏住了。而李賢,開始關心政事!李賢不避諱的談太子的缺點,不難想象,李賢跟李弘該是常在一起議事的。哪怕是因為私交坐在一起說到某些事了,李賢的強勢也給了李弘壓力。
    給這三人的信她都沒著急回,她得斟酌回複才行。
    而李顯的信上說的是私事,言辭中對指婚的趙氏女頗為不滿。說趙氏女甚為傲慢,進宮兩次,卻兩次都有訓誡太平之舉。他說,太平乃是家中幼妹,天真浪漫,活潑好動而已。她動輒如禦史一般,勸諫公主丟了皇家風範,此做法太平甚惱,他也甚是惱火。為此事求過母後,母後未允。
    這信是希望自己能勸勸武後,對他的婚事另行斟酌。
    可這麽一個不討喜的,總比韋氏強吧!我害怕把這個弄走了,韋氏冒出來取而代之呢。隻要保住這個,她韋氏就別想出頭。
    怎麽說呢?先放一邊吧。
    相比起來,李旦的信就簡單多了。說這邊送去的葡萄幹特別甜,想再要一些。記得今年有新的了就一定捎帶給他。還有石榴,這個耐放,也叫捎帶來吧。
    林雨桐會心一笑,太平的信又說她聽說這邊有和田玉,她想要一些不加雕琢的。要是得了,就千萬記得給她留著。
    都看了,她叫使臣先住兩天,“等我把稻穀收了,你們給帶回去。”
    是!
    林雨桐就叫安西都護府安排住處去了。
    東西叫她以郭待封和阿史那道真為切入點,寫這兩人之能。雖為能吏然私心頗重,終究是淪為了末流之臣,乃至於罪臣。又說裴行儉,積威慎重,安西隻言裴都護之仁,而不言朝廷之恩。裴行儉將恩義施給各部貴族,各百姓依舊隻認舊主,還不識大唐,此為功還是過?
    隨後她又說,任何人都有缺點,芸芸眾生皆是。大臣有缺點,為君亦能有缺點。
    不要因為身上有缺點就否定自己。
    但她沒拿李弘說事,隻說李賢,‘直’這一點是優還是劣呢?
    所以,換李賢坐在那個位置,也一樣會有缺點,你不要有壓力。各人的缺點不一樣!揚長避短就是了。
    寫完了,又回複太子妃。在太子妃麵前當然要維護太子的尊嚴。她就說,承江山之重,怎敢不戰戰兢兢。這正是太子的責任之心太重,對自己要求過高所導致的。因此,此疾在心不在身,言語勸慰比藥石更有效。
    等給李賢寫信呢,她又得換個角度,說西域各個部族的貴族,少有精幹之人。靠族人以供養,可這樣的人的存在,朝廷隻能與之結好。為何呢?情勢所迫而已。
    這是替太子解釋了一句。
    把信封號,然後放在匣子裏,叫帶回去吧。
    稻米五十斤,小麥五十金,石榴五十筐、核桃五十筐,再沒有別的了。
    站在城樓上,目送這一行離開。林雨桐就歎氣,“李弘……確實是不適合做太子。”隻怕李治和武後也很頭疼。
    孩子真是好孩子,也特別有同理心,誰的難處他都嚐試著去體諒。可這樣的人卻做不好一個太子。妥協是必不可少,可隻妥協沒有進攻,怎麽得了呢?
    四爺笑了笑沒言語,說桐桐:“收拾東西,咱該走了吧。”
    對!得去其他三個重鎮轉轉,看看情況。
    而今龜茲城裏還有兩千貧寒人家的孩子在這裏求學呢,住的是地窩子,吃的大鍋飯,隨後會有英國公府的部曲將公主食邑拉來,估計趕來就入冬了。
    去三鎮,可第一站去哪?
    四爺沉默了良久才道:“先去焉耆。”
    這是要去辦事的。
    焉耆,而今它的屬地有多大呢?林雨桐從地圖上看了,也算了算,真個地域東西的長也得有六百多裏,而南北稍微窄一些,得有個四百餘裏。而今說的焉耆,主要說都城,但它所轄的麵積真的不少。就說都城吧,安西都護給的資料上顯示它的周長有六七裏,從周長算,其實麵積應該跟故宮的大小差不多。就是這麽一個城池。
    這地方是西麵靠著山,是個易守難攻的所在。這個時節往焉耆去,就會看到,焉耆的周邊有不少農田,但基本不見房子。間或有帳篷,或者是不時的從地下冒出個人了,這應該是學著住了地窩子了。
    這裏好似沒用坎兒井的水!林雨桐下馬查看,竟是發現這都是泉水。泉水不少條,順著山流下來,被引到田裏。而看收割之後的莊稼杆,這該是穈、黍、宿麥,都有種植。再看間或種植的果樹,還有掛在樹上的,棗、葡萄、梨、柰。
    要說富饒,這地方真挺富饒的。遠望,看那牛羊馬成群。
    人家能種棉花,也能種桑養蠶。說實話,這個富庶程度,很多地方都比不上。
    四爺左右看看,問桐桐,“知道博斯騰湖嗎?”
    知道!
    四爺抬頭指了指:“那個方向。”
    所以,人家也不缺水產吧。
    是!說著就歎氣,“富庶是真富庶,可絕大多數是貴族的。”
    一路說著話,越是到了城池跟前,走的越慢。因著進進出出的,碰上的人越發多了。女子出門的比較少,多是男人。男人也不留發,就光著頭。身上是氈做的短葛。
    來的時候沒通報,估計是城牆上的將士看見了,這會子阿史那道真帶著人才急匆匆的迎出來,“殿下,國公爺。”
    四爺下來還禮,“將軍莫慌,帶著公主出來轉轉。”
    阿史那道真忙道,“快進城!臣這就叫人備上酒菜。”
    林雨桐騎在馬上點頭,進城的時候看見了城門口的兩個高大的佛像。這佛像是鍍金過的,身上是絲綢做的衣飾。來來去去的,沒人敢動這個佛像。
    她沒言語,直接往裏麵去了。此次是在阿史那道真的府上,酒菜上桌,數十美姬隨著樂聲起舞,別有風韻。
    她隻看了兩眼就收回視線,被邊上一個拿著筆不住的寫著東西的人給吸引了。
    阿史那這才道:“那是記事官!他的祖上就是記事官,輪到他跟我這裏,已經第七代了。”
    林雨桐朝對方伸出手,“我能看一眼嗎?”
    對方的臉上倒是卑謙,雙手奉了過來。林雨桐掃了一眼,偏了一下叫四爺也給看了。
    四爺微微皺眉,知道桐桐叫他什麽了。他們現在用的文字是天竺文字,不用問也知道,是從佛經上學來的。
    安西都護府設立了這麽多年了,在焉耆,用的文字還是天竺文字。
    四爺就問,“城裏有多少寺廟,有多少僧人?”
    “有二十一個寺廟,有兩千多僧眾。”
    林雨桐心裏駭然,一個像是故宮大的地方,裏麵就寺廟二十一個,有僧眾兩千多。
    這兩千多人,是不事生產的。得要人供養!
    自己和四爺弄兩千貧家子,得把公主府的老本搭上,還得叫部曲出去打獵以補充肉食。自己可是漢中郡的八千戶食邑呢。而這些寺廟和僧侶呢?他們不僅是有飯吃就可以的。他們要抄寫經文,要雕刻經文,要雕刻佛像,這每一項花銷的其實都是錢。就像是那兩尊放在城門口的佛像,這應該是今年才放置的。這隻是一個城門的,那其他城門必然也放置了佛像。
    說到底,貴族和這些佛寺其實一家的。
    這跟李唐選擇支持道教和佛教其實一樣的,這些佛寺的存在更有利於統治。
    林雨桐發現事情難辦了,特別的難辦。
    各部族的貴族裏,送去大唐學習的畢竟是少數,在他們的心裏,那該是質子才是。質子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棄子。
    棄子學什麽,將來如何,這重要嗎?不重要!其他的後輩學什麽才重要!以佛學為契機,他們學的都是天竺文,且全盤接納了!哪怕跟大唐公文來往,可也沒耽擱人家用天竺文。
    這不是砍了誰的腦袋的事,這是文化的較量。
    之前自己和四爺想的法子就不行了。她這麽想著,就看四爺。
    四爺笑了笑,就搖了搖杯中的茶,這茶也不是中原來的,更不是中原喝茶的習慣。他就以商量的語氣跟阿史那道真說,“南地富饒多山,從洛陽到蘇杭通運河,蘇杭一年兩熟,再往南一年三熟。氣候濕熱,跟安西孑然不同。那邊的冬日,也像是安西的春季,怎麽就沒想著去南邊置辦茶山呢?自己產茶,自己炒茶,自己的商隊運回來一路再往西。天竺的茶跟中原的茶,還是不一樣的。隻要不一樣,就沒有沒不出去的道理!隻要賣出去,就不會不賺錢。”
    阿史那愣了一下,“去南邊置茶山?”
    “對呀!還怕無人經營不成?僧佛要去傳道,向東向南都可。僧人借你的地方,你借他們的人幫著打理,豈不兩便?”
    這……朝廷允嗎?
    四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也不瞞你,朝廷的意思呢,還是要相互之間多些了解。朝廷派了人來,可也得叫你們了解中原。可要做到這一點,那這還在於兩個字——施恩。”
    阿史那點頭,怪不得一直沒等到降罪呢,原來根子在這兒。朝廷是想以施恩的名義,拆分他們呀!
    或者說,朝廷忌諱的不是兵將,而是這些僧人,是記事官手裏的天竺文。
    可這與自家有什麽壞處嗎?也沒有。自家本來就沒有屬於自己的文字,借鑒天竺文是借鑒,借鑒漢字也是借鑒,有什麽關係。
    阿史那欣然允諾,說是會商議,隨後給答複。
    那四爺便不再提了,這幾天也沒幹什麽,就是帶著桐桐把焉耆城給參觀了一遍。然後就動身回了,其他的什麽也沒說。
    阿史那石河站在阿史那道真身邊,低聲道,“真能去買茶山?”
    公主沒言語,必是能的。
    阿史那石河很急切,“南邊許多地方都是荒山,我是知道的!但確實是適合種茶。若是允許咱們買……或是以功恩賞,這是再好沒有的事了。他們以為商賈乃是低賤之事,可若沒有商賈,部族又怎麽能強大呢?”
    是啊!你說的有道理。
    在回去的路上,桐桐就跟四爺低聲道,“多數胡人,少了一份‘國’的意識。”
    是!他們有宗教信仰,有家族利益,就是沒有國這個概念。
    這也是文化的不同造成的。不過中原的文化,是不怕他們這些宗教的。一樣的佛經,你拿去宣講去吧。看幾個百姓能特別虔誠的信你?從古到今,所謂興盛那不都是跟著政治需求走的!上麵都信了,那咱們就信吧。別人都信了,咱們也信吧。
    可其實呢?你叫他傾其所有的供奉你試試?
    窮人給供奉一碗清水,會對著佛許願:等將來我發達了,我會給你重塑金身的。
    那得你先保佑他發達嘛!在這之前,他的就是他的,他舍不得給你。
    富人是真的會給佛塑金身的,這種情況下,那一定是他所求甚大。佛估計也辦不到!他也知道佛辦不到,這不是死馬當活馬醫嘛!
    去吧,在那個地方,不管跟誰講佛法,他可說可信你了!特別信你,是你虔誠的信徒。
    嗬!麵子這個東西,也是國粹呀!麵上絕對對你特別虔誠。
    所以,去吧!
    因著這個決定突然,四爺和桐桐此行的目的變了。
    四爺到於闐和疏勒也一樣,去了就特別虔誠的帶著桐桐去拜佛去了。然後跟人家主持討論佛法。誰跟四爺講佛法,都特別有成就感。這位駙馬太有佛性了。
    四爺也覺得,他其實也算一特別虔誠的信徒吧!對咱有利的,咱都信。於是,跟人家表示,我這就去跟朝廷上折子,應該允許大師們去大唐廣施佛法。尤其是南邊多瘴地,多是流放重犯之地。天家仁慈,若是能以佛法感化,此才是功德無量。
    他還跟人家保證,朝廷一定會非常重視,隻要願意去,通關文牒沿途食宿,一切打理妥當。一定叫大師們一路暢通無阻。
    去吧!去中原普度眾生去吧。
    從三個重鎮回來,他又去忽悠大和尚,並且拿出佛經裏不通的地方跟大和尚探討,“大慈恩寺,玄奘法師帶回去的佛經,都是其弟子代為翻譯的。您若是能去校驗一遍,大唐上下,感激不盡。”
    而今的佛教,其實還是外來者,並沒有被本土化。
    先給一把推到中原,叫他們慢慢的本土化吧。
    折子遞到京城的時候,李治差點笑的喘不過氣來。他先是笑,而後去嚴肅了臉,叫了太子,跟太子說這件事,“看明白了嗎?抓事隻抓最主要的一部分。當你不能用刀,不會用刀的時候,此法不失為一個良策。”若你的手腕更靈活,辦事更能決斷,便是不會強硬,不知進攻,也無所謂。柔能克剛呀!可這個柔不是軟弱,不是遷就,更不是退讓,而是冷靜克製,是機敏沉著,是果敢自信,懂了嗎?
    李弘回去的時候,半晌都沒處理政務。他跟太子妃念叨這件事,而後一臉的複雜,“你知道我要是跟皇妹對調,安西的事我會怎麽處理嗎?”
    怎麽處理?
    “我會施恩、施恩,再施恩,把仁義做到極致!”李弘看太子妃,“其實,若不是皇妹之前的信,我一直覺得裴行儉在安西所為,做的極好,做到了極致。孤甚至暗暗感歎,而後慚愧,換了孤去,孤做不了這麽好。”
    太子妃啞然,而後慌亂,問太子,“殿下此話何意?”
    李弘看著窗外,“你覺不覺得……孤其實不適合當太子。不管是潞王還是護國公主,他們想的事都跟我不一樣。”
    殿下!
    李弘擺手,“我知道我在說什麽。”他苦笑了一下,“這也就是咱們夫妻坐在一起,背著人才敢說的話。”
    太子妃坐在太子的身邊,伸手攥著他的手,“殿下,您說,臣妾聽著。但臣妾也說一句公道話!不管是潞王還是護國公主,對殿下隻有敬,沒有他想。護國公主……臣妾不敢說她是一介女流。但自來,女子也沒有在朝堂上的。臣妾不否認她對朝局的影響,但她不會跟殿下為難。便是潞王,敬您這個兄長,尊您這個兄長,從不存不臣之心呐!”
    李弘點頭,拍了拍太子妃的手,“孤知道!孤怎麽會不知道呢?正因為知道,所以,才越發的汗顏。你知道德不配位是什麽感覺嗎?”
    太子妃心裏揪成了一團,這話叫人怎麽說?臉皮隻要厚,便是德不配位,那其他人也隻敢在背後說,麵上誰都不敢言語。就占住這個位子又如何?可要是自尊心強,廉恥心太勝,那就太煎熬了。
    顯然,太子是個廉恥心頗重的人。
    他做一天太子,就煎熬一天。
    李弘就道,“潞王賢良精幹,護國公主勇武果斷,這些孤身上都沒有。便是英王身上的圓滑通達,孤也沒有。相王安分從時,自保之能也在孤之上。有時候想想,若不是生為母後的長子,這太子之位又怎麽會給我?若不是母後的長子,又何必這麽難呢?”
    這話把太子妃說的,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可打從這一天起,很多人還是覺得太子的風格有些變了,他還是在焦慮,還是在緊張,還是在遇到大事的時候很難平心靜氣,但是,他好似在放手了。他把許多政務挪給了皇後。
    武後看著一日多過一日的折子,宣召了太醫:“太子可是身上不協?”
    是有些夜裏不能安枕。
    武後翻動著這些折子,再沒問其他。送來多少,處理了多少。等有閑暇了,她問在邊上幫著整理折子的明崇儼,“你說,我的這些孩子中,哪個最有儲君氣象?”
    明崇儼噗通一跪,嚇的瑟瑟發抖,不敢言語。
    武後擺擺手,“罷了,下去吧。”
    明崇儼出來了,深吸一口深秋夜裏的涼氣,抬頭看天。紫微星黯淡,亮如螢火!他覺得,三五年之內,朝廷必有大動。
    可這話如今不敢說了呀!李淳風說他命不久矣,已經跑了,可也沒回老家,誰不知道去哪了。好端端的跑什麽呀?除非,他自己也知道,大變之局不遠了。
    到時候乾坤倒懸,天下難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