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72)一更(盛唐風華(72)黑雲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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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翻滾, 電閃雷鳴,刹那間,雨落了下來, 劈裏啪啦的打在地上。風裹著濕氣, 從豁朗的窗戶吹進來,書案上的書被風吹的不住的翻動著。
武後扭臉看向書頁, 映入眼簾的是這麽一句話:勿以一惡而忘其善, 勿以小瑕而掩其功!
她注視著這句話良久,始終沒動地方。
上官婉兒看著跪著的公主,看向大殿門口站著的瑞祥姑姑。
瑞祥搖頭, 不叫她動。她沒動, 卻見瑞祥姑姑轉身跟高延福公公說話去了。
瑞祥低聲跟對方商量,“這麽著不行, 哪裏能叫公主這麽一直跪著呢?公主才生了孩子多久?真要是跪出個好歹,弄僵了怎麽辦?”當殿殺人了,說到底,維護的還是天後呀!
高延福朝外指了指, 瑞祥便明白,是叫自己出去送信去。但是, 給誰送信呢?給聖人?
嗯!送吧!這事叫太子來隻會更糟糕。
可信送到的時候,太子跟聖人在一起。劉德稟報的時候聲音再小,李賢也聽見了。
這還得了?!李賢蹭的一下起身,“兒臣去看看。”
站住!李治叫劉德下去, “叫人盯著,再等等。”
等什麽?母後的脾氣有多硬, 您是知道的。
李治擺手,“你或是朕, 不管誰去都不成!”若真如此,她們母女不僅不能和解,隻怕你母後跟咱們也徹底的沒有彌合的餘地了!她現在是覺得被背叛了,咱們一去,你母後隻會以為,你們姐弟都不可信了。所以,不能去!先看看桐兒怎麽處置,要是實在不行,朕去!這事上,你不要露麵,不要說話,等事情過了,你們母子再見吧!
李賢胸口憋的呀,“皇姐何曾背叛了?一家子骨肉,有分歧正常,說什麽背叛?”
李治沉默,而後苦笑,“這事不怨你母後!是朕確實想過廢了她,自此,她再難相信誰了。這事……不怨她!”
李賢胸口更憋的疼,都不知道眼下這境況,該怨誰!隻盼著皇姐真能處理好,先把眼下這一篇給揭過去!揭過去就好了,揭過去了再說,再想
構陷之事,絕對不可行!不管牽扯到誰,都不能縱容。今日之事,皇姐維護的是朝廷的綱紀,護的是母後,可真正陷入困境的隻有她而已!
困境不困境的,無所謂。林雨桐現在考量的不是這個,她朝內室的方向看了看,見裏麵沒動靜,就微微皺眉,這麽僵著可不行!她看|守在邊上的上官婉兒,“給我拿一份空白的折子。”
是!上官婉兒不僅拿了折子來,還端來筆墨等物。她也跪在旁邊,親手捧著這些。又招手叫了內監來,叫對方也跪下,然後把折子平攤到內監的脊背上,請公主以內監的脊背為桌案,寫吧。這是一封請罪折子,就是三兩句話,不談什麽理由,就是說這個事件的本身。不經審訊,當堂殺人,請朝廷按律處罰。不管什麽樣的罪責,她都甘願承受。
寫完了,把隨身的小印拿出來,蓋在上麵。然後拿起來看了幾遍,吹幹。
此時,跪著的內監已經起身去一邊站著去了,上官婉兒也已經放下手裏的東西又重新回來了。林雨桐將折子遞給上官婉兒,“著人送刑部。”
上官婉兒恭敬的接了,出去之後看向站在外麵的高延福。
站在廊廡裏的高延福把裏麵的動靜聽的一清二楚,這會子一看那折子就趕緊接過來了,而後雙手接過來了,他叫小太監取了油紙來一層層包好,塞進懷裏貼身放著,一點都不敢耽擱就帶著倆小內監踏入了雨幕,得親自給送去。
上官婉兒深吸一口氣,重新進去,對著這位公主行禮之後,朝內室去了。
武後盯著書案,不知道在向什麽。她隻得大著膽子過去,小聲稟報:“公主寫了請罪折子,高公公已經代公主呈送刑部。”
武後這才轉過來,看上官婉兒,“你說什麽?”
武後閉了閉眼睛,可起身的時候身子還是晃了晃,上官婉兒一把扶住了,“天後!”
武後擺擺手,拂開上官婉兒朝外走去。這個女兒還那麽跪著,跪的端端正正,跪的姿態挺拔。她哼了一聲,“你這是認錯呢?本宮可不敢當。”
林雨桐也看她,“女兒跪在這兒,不是因為身為護國公主做錯了什麽。而是,身為女兒,惹阿娘生氣了。”
一句‘惹阿娘生氣了’叫武後瞬間紅了眼眶,呼吸都不順暢起來了,抬手指著林雨桐手都抖了,“你還在乎我生不生氣?”
林雨桐一把攥住武後的手,眼圈也紅了,“阿娘,您是我阿娘呀,我怎麽會不在乎您生氣還是不生氣呢!我們能活到如今,能有如今的地位,那是阿娘你一步一算謀劃來的!為子女的,隻要想想您這些年步步驚心的日子,哪有不心疼您的?可是,不論是作為護國公主,還是作為您的女兒,今兒這事都得兒來做呀!”
她攥著武後的手不撒開,一邊輕輕的給她摁壓穴位,一邊就道,“人做事,要麽,為私;要麽,為公;要麽,公私兼顧。咱就說這件事本身,阿娘啊,您就說,這手段糙不糙!且不論大家信不信杞王有謀反之心,有沒有能耐謀反,就隻說周禦史這個事辦的,糙不糙?這朝堂上站著的,沒有笨蛋!連女兒都能一眼看出這麽些破綻,那別人呢?是!您不在乎朝臣是不是看出來了,可您也不在乎太子是不是看出來嗎?太子的性情您知道呀,他若是看出來了,他會如何?阿娘呀,賢兒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他一定會徹查到底……到那時呢?怎麽辦?母子反目?親人成仇?阿娘啊,到那個時候又當如何呢?杞王獲罪了,父皇跟您徹底離心了!太子因公事跟您反目……怎麽辦呢?兒知道這事的時候,一晚上心都是揪著的!兒就想,兒要什麽呢?兒應有盡有了,父母疼愛,兄長愛護,弟妹尊敬……兒珍惜骨肉親眷,兒盼著回家來,父母和睦,兄弟相親呀!在兒心裏,爵位不爵位不重要,給我多少權利不重要的,兒就盼著您和父皇好好的,盼著賢兒這個太子做的不為難……兒,所求不過如此。”武後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背過臉去。心頭壓著的那一股子因‘背叛’而起的火,好似一下子消散了。
她甩開拉扯,抬起手轉身的時候迅速的擦幹了眼淚,坐榻上去了,“跪著幹什麽呢?等我扶你嗎?”
行!火下去了!隻是生氣,那就問題不大。
林雨桐順勢就起來了,而後才道:“這是私,就從公而言,身為護國公主,兒也是非站出來不可。為何呢?因為兒臣害怕!今兒能誣陷杞王,那明兒呢?是不是也能構陷皇兄呢?再明兒,也能來構陷兒臣,構陷顯兒,構陷旦兒,構陷太平?”
事實上,武後的每個孩子都被構陷過!便是被武後寵愛的太平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被構陷。
“能蔓延到皇室,那必然就能蔓延到百官身上。”
事實上,被構陷的官員數量極大,像是狄仁傑這樣的,都被構陷過,還差點因此而喪命。他被關進去,被誣陷其謀反。狄仁傑當場就認了,對!我就是要造反。因著得了口供了,他免了皮肉之苦。轉臉卻想法子叫親兒子出去想法子見了當時的女帝,這才算是保住了命!出來之後,女帝問說,為何要承認造反。狄仁傑說,若不承認,臣便沒命站在您麵前了。
由此可見,構陷之風已經到了何種程度。
“若是構陷成風,朝廷是何樣的朝廷?天下是何樣的天下?而掀起構陷風之人,必將在史書上留下千古罵名。母後您也說了,萬事皆浮雲,隻聲名可傳千古。可到了母後身上,怎的反而不在乎這名聲了呢?女兒是大唐的公主,蒙您和父皇厚愛,賜以護國為名。兒也說過,兒之所在,大唐的榮耀便在!兒不能叫大唐的天空蒙上烏雲,兒想叫大唐的百姓抬起頭來,所見必晴空。兒錯了嗎?”
武後認真的看這個女兒,她生了孩子,成了母親,不是當年那個瘦弱到可憐的孩子了。她高了,豐腴了,她的麵容五官越發的像自己了。都說她像自己,是的!長的是像!但性情真不像。
聽聽這個話,竟是帶著幾分天真之氣!
於是,她笑了,因為太可笑了,事做的如此硬氣,卻存著這樣天真的念頭。她就說,“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覺得不管是李上金還是李素節,都不是有能為之人……可你不知道,有些人就偏喜歡無能為之人!因為無能之人好掌控!他們隻要姓李,隻要是你父皇的子孫,在有些人眼裏,他們就可用!若不然,為何玄武門之後,太|宗對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兒子們斬殺殆盡呢?李建成是太子,他的子孫殺了是防著他們占著名分的便利,那麽李元吉呢?李元吉的兒子殺完又為了什麽呢?仇恨不能遺留給子孫,這是太|宗皇帝用血教給子孫後代的道理。”
“可罵太|宗皇帝的少了嗎?麵上不罵,可背後不罵嗎?丹冊史書上不罵嗎?罵的!兒的想法正好跟母後相反,史書上,有些當學,有些不當學。不僅不當學,還該引以為戒!況且,此次的事件,跟太|宗還不同!太|宗不是構陷,他是動兵了!他反就反在明麵上,殺就殺了,他做了,他擔了!所以,太|宗一朝官風相對清正。為什麽?就因為一個字——明!”
這是來跟本宮吵架的吧?!武後的火氣也起來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指著外麵,“說的好不輕鬆!那叫你說,該如何?”
“若不放心,挪到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便是了。”
“隻你聰明,隻你懂得放在眼皮下的道理!那你怎麽就不想想,為何動輒就給發給偏遠的地方去了?你去翻開史書,多少帝王死了都得秘不發喪。為何?因為繼承人遠隔千山萬水,飛不到都城。你倒是好,把宗室都留在都城,是怕真到了要緊的時候,沒人搶嗎?我跟你父皇動輒東巡,在東都洛陽。然後呢?然後都城裏放這些人,你就不怕生了亂子人家占了長安,我們想回都回不來。”所以,斬草除根,說破大天去,也是有道理的!“換做你,你怎麽做?”
“我就以父皇思念兒子為由,將其風風光光的接回京城。而後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們若是不知道輕重,真要做什麽,我正好拿住把柄一把將它摁下去,叫他今生今世都無法翻身。若是真愚蠢,那我就拿他們釣魚,真要是有人想扶持這種蠢貨,那正好上鉤,釣上來我就炮製。而這魚餌,正好以此為罪,殺人太過,又有父皇的麵子,那我就把他關起來。吃喝穿戴不虧待,甚至於婚喪嫁娶都不給耽擱,可就是不許出來,圈了他的府邸,關上三十年五十年,還剩什麽了?可要是特別聰明,既不做過界的事,也不會蠢到被人利用,那就很麻煩了!我得耐心,一點點將其拆分。家裏人口多了,事就雜了,心就不齊了,哪裏沒有空子可鑽呢!”說著就看武後,“兒這話,不怕對著父皇說!若真的危害了社稷,給天下帶來動蕩,那麽,就得這麽處置!”
武後沒言語,看著窗外的雨幕麵色沉沉。
大殿裏重新陷入了沉默,外麵雷聲轟轟,裏裏外外大氣都不敢喘。
此刻的氣氛,如同外麵的天一樣,透著一股子壓抑!
林雨桐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氣,往前走了幾步,拽了武後的袖子搖了搖。
幹什麽?武後想往回拽,林雨桐就不撒手,又搖了搖,叫了一聲:“阿娘?”
還有什麽,說吧!一次說話,也叫我受受親生女兒的教!
又給懟出火氣了!你說,這火氣怎麽這麽大呢?她又試探的叫了一聲:“阿娘?”
林雨桐探著頭眨著眼睛小心的覷著她的麵色,而後輕聲的問了一句:“那我可真說了?”
武後的火氣蹭蹭蹭的往上冒,還以為又能聽到什麽高見呢,卻不想袖子又被搖啊搖的,剛才還跟自己據理力爭,爭執的麵紅脖子粗的女兒,這會子一張口,聲音又軟又糯。就見她拽著她的袖子,一臉的小心翼翼,而後這麽軟軟的說了一句:“阿娘呀,兒餓了!”
武後:“……”所有的脾氣在這一搖一晃中,在這一聲‘兒餓了’中,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