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歲月(2)一更(流金歲月(2)兩人一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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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一塊在街上走, 這也幸而是這個點了,都下地了,沒多少人在街麵上晃蕩。從街這頭到街那頭, 十分鍾的路程而已。而今這別管啥事, 直接在公社辦理就行。
    以後那結婚得在民政局這樣的地方,現在, 擱公社裏一次就辦到頭了。
    公社的大鐵門大開, 而今正是夏收的時候。夏收很要緊呀,這得搶收,幹部都下去蹲點去了, 留了幾個值班的而已。
    一進大門, 一看四爺這打扮,正掃院子的大爺手裏還拿著掃把呢, 就遠遠的喊著問:“幹啥呢?”
    “領結婚證!”林雨桐回了這大爺一句。
    其實在農村領證的很少,都是辦了酒席就算數。
    這大爺嘀咕了一聲什麽,朝最邊上的一間房指了指,“過去等著, 我給你叫人去,”
    然後就等在外麵, 四爺把兩張空白的紙張拿出來,然後摸了摸身上——沒筆。得!還得進去用人家的筆寫材料。
    正等著呢,從後麵跑來一姑娘,十八|九歲的樣子, 腰上掛著的鑰匙隨著她的跑動嘩啦啦的響個不停,“誰要結婚?就是你們?”到了跟前了, 看見四爺的樣子,聲音都小了:“你們……你們結婚呀?”
    這姑娘又打量了四爺一眼,說話都結巴了:“……那個……那個……得材料……”
    這姑娘把兩人又小心的打量了一眼,而後找了半天的鑰匙,可算是對上了,把門打開,裏麵亂七八糟的堆了不少東西。好容易從一個抽屜裏抽出一張像是獎狀似得結婚證,隻要填寫蓋在就行。
    “單位證明。”小姑娘坐下,朝兩人伸手。
    四爺指了指小姑娘手邊的筆,“用一下。”
    小姑娘給拿了,這是鋼筆,甩了兩下,出水了才遞過去。然後就看著四爺當著她的麵寫了兩份大隊部的證明材料,大意就是我大隊某某某今年多大,確實是我們大隊的社員,今申請跟哪個大隊的社員某某某結為夫妻,兩人均屬自願,特此證明雲雲。
    這姑娘估計是才被安排進來的辦事員,對什麽都是陌生的。
    看辦結婚證的樣子就知道,她估計沒幹過這個事吧。因此,她的表情都是迷茫的,還能這麽寫證明嗎?
    證明遞到麵前了,小姑娘一臉的為難,但還是啥也沒敢說,隻伸手,“戶口本!”
    小姑娘拿著戶口本給對照,“……年齡不對!”
    不光桐桐的不對,四爺的也不對!桐桐十九了,四爺二十了。可法定的年齡是女二十,男二十二。
    四爺特光棍的說,“那是戶口本錯了,我是二十二了。她二十一了!”
    這裏麵有個實歲虛歲的問題。小姑娘覺得跟這個二流子掰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得把戶口本退回去,“要是戶口本錯了,就把戶口本改過再來,出了大門,邊上就是派出所,去換戶口本去。你這也不光是年齡不對,連名字都不對!戶口本上是育桐,你證明材料是雨桐,總得改一個的。”
    可這去派出所的話,林雨桐看了看四爺的穿戴,感覺這是給派出所送菜呢,她左右看看,然後朝這姑娘笑了一下,說了一聲,“等我一下……”
    她蹭蹭蹭的跑了,院裏有自來水,她過去把手衝濕,而後又跑回去,用濕手抓在戶口本上,“哪錯了?沒錯吧!你再給看看……”
    戶口本再推過去的時候,上麵兩個大大的濕手印。
    鋼筆手寫的戶口本,一濕字跡就暈開了,看不清楚了。
    這姑娘看林雨桐,林雨桐跟她對視,“要不,等一會子戶口本幹了,我把這些模糊不清的重新填一下?”
    哼!小姑娘很生氣,嘩啦啦的把戶口本往麵前一扒拉,好心當作驢肝肺!要不是怕你是被強迫來領證的,我至於跟一個混子計較嗎?如今再看,怪不得兩人能走一塊呢?一個混子,一個無賴!
    她對照著把兩人的名字和日子往結婚證上一填,而今這結婚證又不要貼照片,填完蓋上大印,再給登記簿上一劃拉就完了。
    態度特別不好的將結婚證給兩人一扔,然後收拾桌子上的東西,發出可大的聲響。
    四爺拿了結婚證,林雨桐還逗人家姑娘,“這可不是為人民服務的態度。”
    這姑娘不搭理她,心裏哼了一聲:還人民呢?都是被專政的對象。
    別管態度怎麽不好,中間怎麽耍賴,反正把結婚證真的給領了。
    林雨桐伸手扒拉四爺遮住臉的頭發,“不順眼,剃了吧。”
    四爺叫桐桐先回,“我收拾利索了,去找你。”
    其實兩人是一個村的,住的稍微遠一些而已。桐桐溜溜達達的往回走,到家了,那祖孫仨才下地回來。
    育蓮就問:“才聽說你昨兒掉水渠裏去了?咋掉下去的?你跑水渠那幹啥去了?”
    “摸知了猴去了。”她還是那句話。“哄鬼呢?”育蓉抱了柴火從後院過來,“大白天的摸什麽知了猴呀?!昨兒去縣城的時候還說不舒服,人家大夫怎麽說的?回來你就往水渠去,你是舒服呀還是不舒服呀?”
    林雨桐不慌不忙的,“去看了!外人問我去水渠幹啥,我沒好意思說,隻能說去找知了猴的,你們出去了也這麽跟人家說,別說兩茬裏了。”說著,就坐到灶膛前添柴去了,“說是乳腺增生,給開了中藥……水渠邊不是生了一片夏枯草麽,那個泡著喝也挺好的,我去摘那個去了,腳下一滑給掉下去了……這個病,我怎麽跟外人說呀?”
    哦!那倒是罷了。不過這乳腺增生是個啥毛病?
    林雨桐:“……”現在誰也不把這樣的毛病當個病去治!她就一解釋,育蓮就不由的摸了摸她的腋下位置,“這也不是大毛病,我問過媽了,媽說是生了孩子就好了……沒事!我當是多大的事呢……”
    這事就這麽糊弄過去了。
    育蓉就推她,“起開……熱死人了,坐這兒幹嘛?柴添上就行了。”
    林雨桐順勢就起來了,看了眼前的飯,還是麵條,下一把地裏摘回來的灰灰菜,出來隨便一拌,就是今兒這飯。當然了,這算是條件好的,等閑不是誰家都能天天吃白麵的。
    她不是很有胃口,就問:“奶奶呢?”
    育蓉朝屋裏指了指,“下半晌不能叫去了,那麽大年紀了,再熱出個好歹來。”
    老太太六十大幾,奔著七十的人了。當然了,林雙朝給老太太的供奉很足,老太太還有個女兒嫁到本村,照顧起來很方便,但老太太這不是補貼三個孫女呢嗎?陪著孫女下地,可四口人,自留地不少,種不過來。
    沒自留地的時候,那都是在大隊混日子呢。可這一有自留地,戶口在家的都給分了地了。這分地就得各自種自己的地。家家戶戶都挺忙的,自家不種,誰種?
    林雙朝的意思是:都是沒吃過苦的,就知道偷奸耍滑,就得叫她們吃點苦頭。
    他給親媽奉養的錢和糧食,然後把老太太的一畝半地叫妹妹種著,平時呢,隻要照看照看老太太就可以了。
    要是這麽著,那說實話,老太太在農村能過的可舒坦了。
    老太太躺在屋裏想這個事呢,她愁的呀,這個事該咋辦?育蓮在學校當民辦老師,是又得當老師,又得當農民。這是沒有工資的,是每年大隊到年底了,給分點錢和糧食,要不然就是免承包費,給劃拉一塊地,叫免費種著來抵工資。
    可自家沒有勞力,要地幹啥?
    老太太思前想後的,覺得這個民辦教師的事還不能丟,她就想著,總不能叫這些人就一直這樣吧!城裏麵的老師都是正式的,有財政工資。得想法子換成正式工才成。
    可想啥法子呢?
    老太太喊育蓮,“……叫育蓉做飯,你來!”
    飯都快好了,育蓮把笊籬遞給育蓉,“麵再一滾就下菜,撈出來過涼水,潑點熱油,別放辣子了,都有些上火。”
    交代完了,這才往東屋去了。
    林雨桐才要進去說自己的事呢,結果人家私底下有話說。
    育蓮拉了桐桐一塊進去,“東屋涼快,站到門口幹啥?”
    進了屋,林雨桐打量了一眼,收拾的齊齊整整的。炕上坐著的老太太圓團團一張和氣的臉,說話聲也不高不低的,開口就說,“育蓮,你跟健民的事,不成。”
    林雨桐抬頭,扭臉看育蓮。
    育蓮低垂著眼瞼,手搓著襯衫的衣角,“……我這幾天也在想這個事了,也覺得……不大成。”老太太沒再說別的,隻坐在炕上不言語。
    林雨桐左右看看,可算是逮住說話的機會了,輕咳一聲,這才說:“……那個……我就說一聲,我領證了,把婚結了!”
    炕上的老太太,靠在桌邊的育蓮,還有剛撩開簾子要進來的育蓉,同時都愣住了。
    得有半分鍾,老太太才像是找到了自己的聲,“你說啥?”
    林雨桐朝後退了一步,“就是把證領了……”
    啥時候的事?
    “上午!”說著話,從褲兜子裏把戶口本掏出來往炕沿上一放,“剛領完。”
    老太太從戶口本上收回視線,看過來,“跟誰領的?”
    “金四海。”
    金四海?誰是金四海?!
    老太太看大孫女和二孫女,她實在想不起來這個是誰。
    育蓮瞪著眼睛,育蓉拉著林雨桐就走,“是不是強迫你的?走!咱找他去!”
    林雨桐:“…………”她趕緊往回拽,“沒有強迫,自願的。”
    憑啥自願?
    老太太從姐妹倆的反應上猜出來了,“是四混子?”
    育蓉氣的眼圈的紅了,“這事可不成,非找他去……我找我姑我舅去……”
    站住!
    老太太嗬斥了一聲,然後扭臉看小孫女,“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林雨桐:“…………”沒有!“真沒有!”
    “那你看上他啥了?”
    林雨桐:“………………”憋了半天她才說,“長的好看?”
    老太太拿著掃炕的掃帚就要打,育蓮一把給搶過去了,“別嚷出來……要是真的領了,就得趕緊找金家去,想辦法偷偷的叫離了,趁著沒人知道……也還啥都沒辦……回頭再想法子……”
    老太太氣的坐在炕上半天,這才從身上摸了錢給老二,“你馬上去縣城,騎著自行車去,用郵局的電話給你爸打個電話,把事在電話裏說了,看你爸咋說。”然後又安排老大,“你看住這不省心的,不許她出門。”然後也不吃飯了,急匆匆的往出走,“我去金家!”
    “要不叫我姑我舅跟著你。”
    “跟啥跟!這事少一個人知道,少一份事,都把嘴閉緊。”
    育蓉騎著自行車蹬得飛快往縣城去了,老太太自己溜達著往巷子外去。
    在門口吃飯的問呢:“嬸子吃了飯了?飯晌呢,這是去哪?育蓉急匆匆的……是有啥事呢?”
    老太太不慌不忙的:“麥眼看熟了,明兒收不了,後兒都該收了,我去問問脫籽機啥時候能輪到,別弄到半夜……”
    這玩意緊俏,一家一家的排呢,輪到半夜就得半夜起來給麥子脫粒。多少人都排布不開。
    一年中最要緊的就是夏收秋收,這個點都在家吃飯,能逮住人。
    合情合理。這一打岔,沒人問育蓉去幹啥了。老太太走著上金家去!
    金印手裏拿的門栓,指著院子裏的小兒子,“你說實話……你把人家咋了?”他都不敢說名字,怕嚷出來把人家姑娘一輩子給耽擱了。人家老子好歹是個縣太爺,對吧?走後門人家不動關係,但要是欺負人家閨女,人家打一聲招呼,你就說你是想進去幾年?
    四爺還沒來得及細說呢,一個老太太進門了,他並不認識。
    金印趕緊把門栓一扔,喊了一聲:“嬸兒,趕緊,屋裏坐!我也才聽說,還沒請罪去哩,您就來了!”
    說著,把人往屋裏讓。屋子的門在外麵插上了,把孩子媽在屋裏關著呢,怕她護崽!
    這會子插銷一拔,門從裏麵就被拉開了,楊淑慧熱情的不得了,“嬸子來了,坐!坐!趕緊坐!”
    然後喊同樣被關在屋裏的兩個大兒子,“大民,收拾桌子。”才吃晚飯,還沒得及拾掇,就被小兒子來了那麽一下,“三嶺,抱個西瓜來,把那個瓜王抱來……切個西瓜。”
    這倆利索的去忙去了。
    老太太坐下,才打量這個四混子,把頭發理了,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一身帶補丁的衣服,這麽猛的一看,很像個正經人。
    以前那頭發亂七八糟的,身上的衣服熱鬧的,都不記得這娃長啥樣了。這麽一收拾利索,除了頭上的傷特別醒目之外,人長得……是很好看。
    她突然就有點信小孫女的理由了。但是,再像個好人,也不成!這不是個好人。
    於是,她幹脆利索的說,“這事不成,我想辦法托人,把這事給消了……不到年齡,這事就不能成。”
    金印點頭,才要說話,楊淑慧馬上給擋住,也攔住了他的話頭,隻笑嗬嗬的跟老太太說:“嬸子,咱不急,咱把話問清楚,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的。”我兒子這樣的哄個媳婦容易嗎?可不能叫飛了。她忙問兒子:“四呀,你跟小桐是咋說的?可不興哄人家!”
    四爺:“……”能說啥呢?“她說想歇著,不想幹活,啥也不想幹。我說那就叫她歇著,不想幹就不幹,啥活都不幹……”
    這是真話。
    老太太臉一紅,這確實那死丫頭能說出來的話。
    楊淑慧馬上接話,“那肯定呀!這麽好的姑娘,咋舍得叫幹活呢?嬸子,你放心,進了門啥活都不會叫沾手的……活都是我的,我幹。”
    老太太心裏哼了一聲,就道,“你能陪著娃過一輩子?”
    楊淑慧:“……”
    老太太又問,“就老四這樣兒,是有啥本事叫人家的姑娘跟著他有吃有喝……自己的嘴都朝天等著爹媽喂呢,靠他?靠的上不?”說著就朝金印,“你忙的上班呢,老四你看的住不?你看不住。大侄子,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再這麽放任下去,怕是要出事呢。”
    金印摸了一根煙點上,好似是摸到一點門了,這老嬸子是個厲害的人,在這裏絮叨半天,總有目的的。
    他就試探著問,“供銷社……接班這個事……我也考慮叫老四去!嬸子說的對著呢,父母怪不了,就交給單位去管去!他要不學好,就得把飯碗給砸了。那是一輩子吃飯的家夥,他就是再混,這他不敢。有個飯碗,養活媳婦娃是能的。”
    老太太麵色稍微緩和了一些,金印是供銷社的司機,是正式工。
    這金家的日子過的好,那便是供銷社油水大,司機這來回運貨,這裏麵的貓膩更大。老四是個遊手好閑惹是生非個人,為啥成了這樣呢?因為家裏的日子過的好,啥負擔都沒有。二十啷當歲的小夥子,打架鬧事……如果婚事不那麽好解除,結婚證這到底能不能給無效的撤掉難說,老太太不想把路往死的走,先留個活扣看看。
    要是實在沒辦法,叫這娃接個班,去單位上班去,管束起來,還能更壞嗎?混子,就是混,也沒有坑蒙拐騙,也沒有嫖賭。
    老太太心想,這是最不行最不行的法子了。但是,這事上,絕對不能給肯定的話,所以,話頭一收,人家又說,“這是你家的家事,外人管不著。眼下這事咋處理,等我們家雙朝回來,你們坐下再商量。”
    把人給擱到空裏了!
    說完人家就走,楊淑慧把人送出去,回來就趕緊翻箱倒櫃,“老四,快來,把衣裳換了!你穿的那是誰的老補丁……”說著,就翻出嶄新的白的確良襯衫,軍綠的褲子,再拿一雙黑布鞋,“換上!你老丈人和丈母娘不常回來……”
    說不定能哄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