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義不帝秦
字數:4550 加入書籤
長平長平!
新垣衍的到來在不平靜的局麵下又增添了新的變數,令本來同仇敵愾的氣氛變得複雜了!以前堅決抗秦是因為秦王索價太高,要趙國出讓六座城池,哪怕再困難也要堅持下去;如果秦王已經作出讓步,隻要一點虛麵子就可以退兵,那就給他個麵子又有何妨?馬上就是正月新年了,大家安安心心過個年不好嗎!
但平原君有些猶豫,他雖然也覺得奉秦為帝隻是個麵子問題,但又好像背後還有點什麽,可能是個陷阱!
和信陵君的門客同居在一處莊園不同,平原君的門客們住在幾處傳舍之中;根據待遇不同,分為上舍、中舍、下舍。各舍設有舍吏,總管門客們的生活起居。能夠在平原君府上充任舍吏的,自然也是各宗的諸趙公子。就在平原君猶豫不決時,上舍吏李言帶著兒子李談來見平原君,道“有齊人魯仲連者,依毛遂先生來見公子!”
平原君自然還記得那個毛遂,聽說毛遂介紹了個齊人過來,自己現在雖然心煩意亂,倒也無事,便道“請入見!”
少時,李言帶著一名身材高大的人士進來。這人布衣敝冠,滿麵滄桑,一望而知乃風塵中人。陪同前來的還有毛遂。
毛遂引薦道“齊之異士,魯氏連子!”
魯仲連見禮道“君上但稱微庶仲連可也!”
平原君與大家見過禮,李言退下。平原君將毛、魯二人請到西席就坐,問道“先生以見勝,必有以教我!”
魯仲連道“庶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事將柰何?”
平原君道“先生何以知之?”
魯仲連道“巷議皆沸,何人不知!”
平原君感慨道“勝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萬眾於外,今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
魯仲連道“吾始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今乃知其非也!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
平原君曰“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先生。”
平原君備好車,帶著毛遂和魯仲連來來驛館中見新垣衍。新垣衍迎入,道“君上晝來,必有所言!”
平原君道“東國有魯仲連先生者,今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交之於將軍。”
新垣衍聽了道“吾聞魯仲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仲連先生。”
平原君曰“勝既已泄之矣。今在驛外。”
新垣衍無奈,隻得迎入,讓在西席,而讓平原君居中。
魯仲連見了新垣衍,直盯著他看,而不開腔。新垣衍被看得渾身不舒服,道“邯鄲被兵,求生不易。但得其道者,皆引而他去。但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也。今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
魯仲連道“古有鮑焦者,飾行非世,廉潔而守,荷擔采樵,拾橡充食,無子胤,不臣天子,不友諸侯。子貢讓之曰‘吾聞非其政者不履其地,汙其君者不受其利。今子履其地,食其利,其可乎?’鮑焦遂抱木立枯焉。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若肆然為帝,為政於天下,則連將蹈東海而死耳,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
新垣衍道“先生將何以助之?”
魯仲連道“吾將說梁、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
新垣衍道“燕,非吾所能知;若乃梁者,則吾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
魯仲連道“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
新垣衍道“秦稱帝之害何如?”
魯仲連道“昔者齊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然生則朝周,死則叱之,卒為天下笑。何者?彼天子也,既朝之,即當奉之無二,無足怪也。今趙將以天子奉秦乎?何自事之賤也!趙與秦,力相若也,智相當也。奈何以天子奉之,而自甘臣位!”
新垣衍道“先生獨不見夫仆乎?十人而事一人者,寧力不勝而智不若邪?畏之也。”
魯仲連有些生氣了,問道“噫!梁自比於秦若仆邪?”
新垣衍道“然。”
魯仲連道“誠若是,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
新垣衍也有些生氣了,道“噫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魯仲魯曰“昔者,齊湣王之魯,夷維子為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非禮也!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辟舍,納筦籥,攝衽抱機,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乃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籥,不果納。齊王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湣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棺,設北麵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麵吊也。’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賻襚,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仆妾也。秦為帝,則諸侯為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使子女讒妾,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新垣衍無奈地起身,再拜謝道“今乃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複言帝秦。”言畢起身,默然而立。麵對如此明顯的逐客態度,平原君也不好在呆下去,隻得禮辭而出。
回到自己的府中,平原君道“先生斥秦議,今秦在郊,將何以退秦?”
魯仲連道“魏軍乃在鄴,旦夕將至。至則破秦軍必矣!”
平原君道“魏至於鄴月餘,而不複寸進,奈何?聞秦已遍告諸侯,但有援趙者,破邯鄲後,移兵擊之!此必魏怯,未敢援也。”
魯仲連道“魏怯是實,然非但秦也,亦在楚也。何者?昔齊人圍魏而救趙,正攻其虛也。今魏王盡起大梁之兵,而楚窺其後,正圍魏之時也,是以未敢進也。”
平原君猛然醒悟,道“微先生之言,吾幾誤矣!誠若是,如之奈何?”
魯仲連道“先生可使毛先生複往楚營說春申君,庶願往大梁見信陵君。二公子皆天下賢公子,見事明,而勇於事。今天下之機在於邯鄲,秦軍十萬頓於堅城,內無糧草,士卒疲憊,而秦之援未至,至則未安。秦之弊莫盛於今,諸侯齊力,必見其功。事機如此,彼必不自誤!”
平原君道“先生此去,何時見功?”
魯仲連道“今則隆冬,兵出不利。正月轉暖,正當出兵。”
平原君道“邯鄲猶可支一月否?”
魯仲連道“昔三卿之圍晉陽也,決汾水灌之,城不沒者三版。而襄子守之經歲!今邯鄲之城堅於晉陽,邯鄲之卒,眾於襄子,秦軍之勢,不及三卿。誠礪士氣,明賞罰,與士卒同甘苦,秦焉能為!而城守豈止一月!況天寒凍,秦人暴於郊野,其疾苦必倍於趙人。吾將見其眾叛而親離也!”
雖然邯鄲已經打到殘破,雖然晉鄙已經率領了十萬魏軍前往鄴城,但大梁依然一片太平景象。大戶人家張燈結彩,小戶人家盡力大小置辦了幹肉,實在貧窮的,也準備了鹽梅,添置些果脯、蜂蜜;依鄉結裏,各家的祭品也都準備齊全,希望來年風調雨順,萬物豐登。
魏王宮自然是這一片繁華的中心,豪門親貴,鮮衣怒馬,往來出入。魏王宮南的魏公子府,也是這片繁榮的一部分。魏齊離開後,魏齊的家人就由信陵君看顧。魏王遂把魏齊的府邸劃歸信陵君,魏齊一家也就算著了信陵君的家臣,一切照舊生活,隻是從信陵君這裏領取每年的薪資。
但信陵君對此一切熟視無睹。魯仲連昨天從邯鄲來到大梁,帶來了平原君給信陵君的家書“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能急人之困。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縱輕勝,棄之降秦,獨不憐公子姊邪?”
今日朝後,信陵君單獨與魏王交談,希望魏王立即進兵。但魏王以楚軍在東,禍在腹心為由,堅決不同意。兄弟倆不歡而散。信陵君將張輒和仲嶽先生請到內室,與魯仲連見麵密談。
信陵君道“先生屢以邯鄲之困相責,而楚軍在東,大梁旦夕可破,奈何?”
魯仲連道“公子其意楚將攻大梁耶?”
信陵君道“楚與趙地非相連,雖破秦,無所利也。俟魏與秦戰,轉兵而西;楚複起舉國之兵而北,則濟之南可盡得之。此大利也。春申君,天下之智士,必當計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