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見相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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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澤看了看張祿,張祿一臉病容,麵無表情,也不知是什麽見解。蔡澤續道:“守其計河東之民兵、錢糧之情,及戰守之狀。”
    聽到蔡澤說這個,王稽知道自己這次過關了。王稽雖然能力不強,但工作態度是過硬的,他對河東的各種數據了若指掌。見蔡澤問起這類常規問題,他立即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從河東的戶籍、錢糧、城邑的分布,到生了多少孩子,開了多少荒,一一敘述清楚,連蔡澤都暗自點頭;至於戰備情況,他隻是複述了無傷的作戰計劃,而且真誠地表示,自己在作戰方麵毫無經驗,在無傷到任之前,一般都是聽一些打過仗的大夫們的建議;無傷到任後,一應作戰事宜都完全交給無傷去處理。
    相府的召見從午後一起持續到黃昏,王稽將河東的情況介紹完畢,張祿已經有些不耐了,直接出言道:“稽守遠來辛勞,蔡卿亦是貴人,願備一席以勞之!”
    蔡澤連忙拱手道:“天色將晚,臣將書稽守之報,君侯過目,以呈於王。不及侍奉,君侯勿罪!”
    張祿道:“蔡卿王命在身,不敢強留。恕臣老病,不及相送。稽守其為送之!”
    蔡澤站起辭行,王稽揖出堂外。下台階時,王稽見蔡澤行動不便,主動過去攙扶,就勢攜著蔡澤的手道:“臣在河東,文不能理民,武不能戰陣,深負王望,臣之罪也。今得蔡卿之教,必不敢忘,願報之以異日!”
    蔡澤道:“稽守之辯也,天下無雙,又何慮哉!”王稽不知道蔡澤這話是恭維還是諷刺,隻得笑而不答。下了台階,蔡澤的門客已經從廂房中看到,趕緊過來迎接。蔡澤斥道:“汝等偷閑,便累大夫辛勞!”門客連連告罪。王稽見有旁人在,不敢再說什麽,恭敬地將蔡澤送出門去。
    送走蔡澤,王稽回到堂上,見張祿仍然斜倚在案上,乃在席前拜道:“何君侯病重至此也?”
    張祿道:“事之無常,每出意外。秋來漸涼,衣食未周,遂至如此,蓋三數日矣。”
    王稽道:“若偶感風寒,多著暖衣,靡粥養之,善加調理,自無不愈!”
    張祿道:“賤體非所念也。臣之所念者,惟在守,及……”突然住口不言,乃招王稽近前,小聲道:“鄭安平!”
    王稽悚然一驚,頭皮發涼,忙低頭道:“臣得君侯看顧,幸何如之!”
    張祿道:“吾初入秦,得守之薦,幸得至此。吾欲以河東酬之,欲守建功立業,不意……。今河東戰地,非守所長,棄而歸國,亦得享天倫也。”
    王稽聽到“得享天倫”四個字,心中不覺一喜,仍然低頭道:“臣但知竭忠報效,不意相恩如此也!”
    張祿搖頭道:“非臣所能及也。此皆王恩!”
    王稽道:“臣何德,蒙此王恩!”
    張祿用悲涼的眼光看著王稽,沉默半餉道:“吾與子歸於秦,垂廿年矣。於昔則為壯,今則皆老矣!子鬢發頒白,庶事催老也。”
    王稽道:“臣初侍王,轉守河東,每思不負王恩,及君侯之薦。然德寡力薄,誠難支也。”
    張祿也歎息道:“誠矣君之難也!臣固以河東為上黨援,上黨在則河東無恙。邯鄲一戰,上黨盡失,而河東臨敵。誠矣君之難也!”
    王稽道:“自長平以來,無歲不征,無歲不戰。於秦為幸耶?禍耶?”
    張祿道:“豈止長平。但商君變法,民賴軍功以爵,刑徒賴軍功而脫罪。但有一歲不征,民則有怨,伊於胡底!惟昔之征也,不過三月,至春則歸於農畝。長平、邯鄲則不然,戰則經年,軍皆疲且無食矣!”
    王稽道:“秦趙皆疲,非獨秦也。趙之力亦弊甚!”
    張祿道:“趙民力雖弊,然有諸侯相援,獨無害也。彼民皆怨秦,欲與秦戰,趙王乃以秦地為獻,得諸侯之援,雖屢戰而力不弊。”
    王稽道:“臣有惑焉。趙人幾何,長平死四十萬,邯鄲複戰經年而力不屈,今歲複與秦戰於河東。趙之力幾何哉?”
    張祿道:“今則知矣,長平四十萬,邯鄲其半也。餘則太原、上黨之民也。邯鄲失卒二十萬,雖力戰秦而不屈,然不得勝也。若無長平之敗,秦焉得以區區十萬眾,入邯鄲之郊耶?兵臨邯鄲城下,是長平之勝也。雖兵不勝,邯鄲無獲,而民弊也。彼不知安民,驅以為戰,以得諸侯之心,其禍不久也。”
    兩人東拉西扯了半天,王稽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上黨守驁,誣臣私通諸侯,王遣廷尉查之。若複問,當以何辭?”
    張祿看了王稽半天,道:“蔡卿已問君,君對甚善。但以此言之,未及其他也。”
    王稽道:“王當何以罪臣?”
    張祿道:“王甚明,勿濫殺。君可無憂也。”
    從張祿那裏得到確信後,王稽心裏的包袱再鬆了一層。雖然他拿不準張祿是安慰他還是真的知道內情,但張祿要保他的意思是十分明顯的,而且張祿認為,秦王也會保他。得到秦國這兩尊大神的擔保,王稽覺得自己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了。
    由於王稽已經到相府述職,表明他已經完全交割了河東的一切事宜,作為京官,可以正式上朝了。第二天天明,王稽早早起來,整頓好衣冠,也不乘車,步行著前往章台宮。秦國官員一般也沒有車乘,大都步行上朝。沿途王稽能與上朝的官員相遇,相識的相互打聲招呼,不認識地也要拱拱手,相互通報一下各自的姓名、職司。官場上混,有個臉熟還是很有必要的。但王稽沒有看見他過去任謁者時同僚,這讓他有些遺憾。
    上朝後,王稽以故河東守的身份,站在大殿的廊下,沒有進入大殿內,但還是能清晰地看到大殿內的情形。讓王稽有些意外的是,張祿今天沒有來,站在他的位置上的竟然是蔡澤。這讓王稽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
    日常的工作中沒有對河東的處置,隻在最後由蔡澤通報道:河東守王稽奉召歸國,王命上黨守蒙驁暫署河東守,至安邑就任。由於是通報,除了在大殿內宣布外,還由謁者出殿,向殿外的官員大聲宣布。王稽也跟著眾官員一起高聲唱了聲“喏!”。
    宣布散朝後,大員們自然前往偏殿議論機要。王稽沒有資格前往偏殿,跟在一眾官員後麵往外走。周圍的官員有認識的,也過來噓寒問暖,王稽也客氣地回應著。反正就是正常的官場互動嘛!還沒等王稽走出宮外,一名謁者走過來,對王稽道:“故河東守稽,於家中待命,王將召見!”
    王稽立即恭敬回禮,道:“臣謹奉教!”又對謁者禮敬道:“感謁者厚恩!”那名謁者以前是與王稽認識的,關係也不算壞,見王稽私下與之見禮,急忙回禮道:“稽守之禮,臣不敢當!”匆匆離開。
    王稽為難了,秦王召見,自己是回驛舍等待,還是就留在章台宮外呢?思忖片刻,他找到章台宮一名自己以前認識的郎衛,說明剛才秦王傳令候見,自己準備在宮門等候。郎衛也知道王稽得到秦王的重用,升任了河東守,就把他安排在宮門邊的塾房內,和介紹給值班的郎衛,坐在那裏等候召見。郎衛是輪班的,一個時辰換一次班。下值的郎衛就坐在這間塾房內閑聊。王稽有意與郎衛們結識,就主動參與他們閑聊;郎衛們也不排斥,也願意聽王稽講述在河東的經曆。王稽起了興致,對郎衛說起自己在河東的經曆,五年來如何不易,聽得郎衛們也驚歎不已。中午郎衛們有加餐的點心,是一些果品,並不定量,郎衛們也請王稽吃了些。
    少時,郎衛來說,秦王可能快要召見他了,因為參與機要的大臣們已經出宮,各自回家了。王稽急急地整頓了衣冠,就在門口恭立。果然,一會兒,一名郎衛來報道:“宮中有令,命郎衛往請王稽!”當然,是要他們去驛舍接。王稽道了謝,執手當胸,跟著引領的郎衛往宮裏走去。
    引到一處偏殿,郎衛在門口傳稟:“故河東守王稽候見!”殿門卻沒有開。郎衛道:“王或以往驛舍相迎,稍遲時候。”
    王稽拜道:“甚勞郎衛!”果然,少時秦王和子楚在一群謁者的簇擁下往這邊走來。王稽和郎衛急退到路邊,執手相迎。
    秦王很詫異地發現王稽已經在殿門口等待了,走過去道:“寡人方召,何稽之速也!”
    王稽道:“臣思王,不及待。聞王召,未敢歸也!”
    秦王笑道:“吾亦甚思卿!離寡人五載,卿亦見風塵矣!”
    王稽道:“惟見王健如昔,臣幸何如之!若臣者,馬齒徒長,惟堪犬馬之任矣!”
    秦王道:“且隨寡人入!”早有人打開殿門,秦王先入,子楚揖讓王稽,王稽那裏肯入。秦王回頭道:“卿與子楚攜手而入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