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九秋風露金蓮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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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夢,燕寧終於睡到了重生以來的第一個好覺。
等到日頭升到了正正高的時候,有些灼熱的光照到了她的身上,才緩緩醒轉過來,山中歲月長,燕寧自嘲得敲了敲腦袋,果然是睡得有些安逸了,都有些昏昏沉沉的,一覺睡醒都已經不知時候了。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燕寧立時瞪大了眼睛,揉了揉,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夢”
可是重新睜開眼睛,還是熟悉的身影,連聲音都是這樣熟悉,隻聽得謝明霞咋咋呼呼地說道“我說我的郡主大人,您這才剛剛大病一場能讓我們省心些嗎,大老遠跑來京都,什麽東西都沒收拾,您這細皮嫩肉的,擱這折騰來折騰去的,都瘦了”
燕寧嘴角抽了抽,準確來說,她出來還沒有一個整天。
謝明華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她的姐姐,有時候她也不知道怎麽偏偏謝明霞會早它一步從母親肚子裏鑽出來。
明華上前扶燕寧起身,“您別理她,她就是有些傷心您出來一趟都不帶我們。熱水已經備好了,郡主先泡個熱水澡,洗漱一番,按照王妃的囑咐,用具、馬車、親衛軍也都帶過來了,以防您有什麽需要的,不過您下次出來還是帶上我們的好,像這樣說走就走的,折騰的怕還是您自個兒。好在路上遇到了閻清風大人,詳細詢問了一番,是她探查到了您的行蹤,免得我們滿世界亂找”
燕寧隻覺得被她念叨的有些頭疼,想起等會兒要去的地方,就更頭疼了,按下明華扶她起身的手,“不急”
猶豫了會兒,她最終還是決定開口如實說道,“晌午過後,我會去一趟謝家,正式登門拜會”
謝明霞在一旁點了點頭,正在整理她待會兒要穿的衣服,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答道“哦,哪個謝家,需要準備拜帖嗎”
謝明華的眼神黯淡了些,身上忽然有些涼,語氣裏帶著些嘲諷,“這世上謝府多如牛毛,可謝氏一姓鼎耀到不需要言明當家之主名諱的,除了京都那個數百年的世家,還有誰呢”
室內似乎突然攏上幾抹寒氣,兩人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燕寧歎了口氣,謝家兩個字於她而言是極複雜的存在,而對她們而言,是十多年的夢魘。
燕寧緩緩說道“你們倆是十歲那年跟在我身邊的。我十歲之前事情,你們應該沒聽過。五歲那年,我落過一次水,因為一直記得那種溺水後無法呼籲不能控製自己的感覺,時常夜裏驚醒,連水都不敢接近半步,整天困在房中不願意出門。”
謝明華微微抬起頭看向她,眼中隱有濕意。
燕寧安撫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傳遞著暖意“母妃多厲害的人啊,隻說了一句‘謝輕黃的女兒不能做這樣的窩囊廢,你身上還有謝家的血,謝家,不出這樣的膽怯之人’,後麵母妃直接將我扔到了風來水榭去住,每天正午準時過來盯著我,讓人將我扔到池中學鳧水。”
“越是不敢戰勝的東西,越是黑暗的過去,越是要努力去麵對。以前你們沒有反抗的能力,現在你們有了。以前你們沒有選擇的權力,現在你們有了。你們在我身邊兩年了,謝家的女兒,確實是委屈了”
明霞哇的一下哭出了聲音,使勁地搖了搖頭,撲到了她跟前。
“若不是郡主帶我們出謝家,我們早就被打死在那個冬天了,在郡主身邊,真的很幸福,求郡主,不要把我們送回謝家,不要,我們不想回去,就想一輩子留在您身邊”
燕寧被逗笑了,替她擦去臉上橫七豎八的淚水。
“誰說要送你們回去了,我從謝家搶出來的人,我親手養大,哪裏幹他們什麽關係。我告訴你們隻是想說,謝家的人自有傲骨,看母妃,謝家的棄女也活得驕傲堅韌,你們可以放棄身份血脈,但不能放棄傲骨與勇氣。”
她在明霞鼻尖輕點一下,“現在,我在你們身後,那些欺辱了你們的,就給我狠狠地教訓回去,那些欠了你們的,就給我狠狠地要回場子來。明霞,我們沒有做錯什麽,上次是我帶你們闖出來的,現在我帶你們堂堂正正地站到謝家的堂前,以貴客的身份,讓他們親自,請我們回去”
良久,她才看到,謝明霞與謝明華看著她的眼中帶著亮亮的光,狠狠地點了點頭。
燕寧把自己泡在浴桶之中,蒸汽蒸騰上臉,整個人都泛著淡淡的粉紅色,她想著,其實她們還是很幸運的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故事有當麵麵對的機會。
而她,即使是重來一次,有些前世的傷害和往事,沒有機會討回來了。
那麽這一世,她隻好,贏的再漂亮一點了,就隻能請金鑾殿上的那位陛下,再等等她了。
燕寧的廂房是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子,山中花期來得晚,五月裏梨花開得正好。
秦傾來的時候也愣了愣神,清遠大師有心了,居然是他初見燕寧時候的小院,那也是一個梨花滿樹的季節呢。
輕搖了搖頭,帶著手上的提籃正準備邁入院中,梨花樹下一人飛身擋到了他麵前,通身都是極為冷冽的氣質,似是地底閻羅。
他挑了挑眉,心底有些不悅,到底是孟月偷懶了,這樣的人,如果親自見過一眼,怎麽會不知道他的身份,何況,他還帶著那把清風劍。
秦傾打量著閻清風的時候,閻清風也在很認真地觀察著秦傾。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極度危險,即使從長相到氣質,無一不像一位溫潤君子,但是他感知不到他身上的氣息,而且從走動之間的步伐來看,此人是位內力高手,收放自如的氣場,很危險,很有可能,他的功力,遠在自己之上。
而且身邊的兩個隨侍,功力與他不相上下。
“來者何人”
“秦傾”
閻清風蹙了蹙眉頭,秦傾,名揚天下的攝政王世子,雖還沒入朝堂,但這天下,哪裏還有不知道秦世子的人,有鬼醫聖手之稱的藥王穀穀主孫仲神醫的弟子。
以世子之尊,仁心聖手名揚天下,樂善堂開遍天下,在百姓之中也是頗有威望,甚有賢名。
他也曾想過世子秦傾的樣子,卻沒想是這樣的,世上的男子多是手持折扇,身飾香包的,隻他一身思雲鍛裁就的白色長衫,極為簡單流暢的設計,周身無一物,隻配著一塊青玉的玉佩。
眉眼帶著溫和的笑,明明是極為奪目的長相,卻因為淺淺的笑意,隻讓人覺得很是很美好。周身都是是溫潤的氣質卻不會讓人聯想到軟弱可欺的白衣書生。
閻清風也不禁感慨,原來弱質書生與九天神祇之間,差的不過是一個秦傾罷了。
“秦世子,有禮了,不知世子前來所為何事,院中有女眷,世子貿然來訪,隻怕有些失禮了”
他知道燕寧前來是來找秦傾的,但此刻郡主未起身,他的職責,就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她的清靜。
秦傾提著手上的食盒晃了晃,“無礙,我在外頭等她,不放心的話,你也可以也在外頭守著,等她出來再看她自己怎麽說可好”
閻清風的眼中透過一絲猶豫,世子秦傾,是極危險的人物,直覺告訴他,不能放他入內,這本就於理不合,可郡主為求藥而來,得罪藥王穀的人,得不償失。
罷了,還是等郡主決斷吧,他沒有資格,替燕主做決定,除非秦傾現在就要對郡主不利。
秦傾見閻清風沉默許久,點了點頭退回梨花樹旁,微微笑了笑,到庭前的桌前坐下,將吃食從提籃中取出來,親手在桌前擺好,明明在做煙火之事,卻仿佛在吟詩作畫。
閻清風蹙了眉頭,老實說,他不喜歡秦傾,太假了些,美好的有些不大真實。
燕寧打開門的時候愣了愣神,秦傾正在門口的石凳上喝茶,桌上備了些茶點吃食,正笑盈盈的看著她,遠處的閻清風環抱著一把劍,站在梨花樹下,一臉戒備地看著秦傾。
“你怎麽來了”
秦傾看著她卻有些愣神,第一次在腦中出現空白的瞬間,無法思考,以前覺得天青色的月華裙她穿上已是很好看,像是從荷塘裏走出來的青蓮,亭亭嫋嫋。可如今穿上紅色,才知道,‘九秋風露金蓮開,奪得千峰豔色來’,說的是怎樣的豔冠天下,舉世無雙。
就如同天地靈氣生養的最為豔麗的紅蓮。
燕寧穿著一身紅色的鳳尾裙,極為飄逸的麵料,蓮步微移,輕紗浮動,奪去天下所有的華彩,應該是剛剛洗漱完,臉上帶著微微的紅,極為粉嫩,眉目之間帶著些英氣,中和了身上的嬌氣,頭發全部梳入紫金冠中,發冠上係著一串金玲,隨著走動發出清脆的碰撞之聲。
用茶水掩去所有的目光,秦傾突然覺得,一旁的閻清風實在是礙眼至極。
而閻清風也在後悔,為什麽剛剛要放秦傾進來。
秦傾打掉她正欲去倒茶的手,探了探一旁放著的紅豆粥,溫度正好,往她麵前推了一把,笑著說道“空腹不要飲茶,備了你喜歡的甜粥和小吃,你先用些墊墊肚子”
燕寧點了點頭,紅豆粥上還撒著些幹桂花,一看就是秦傾那邊的人準備的,北地桂花並不多見,嚐了一口,甜膩膩的,是她喜歡的味道,很好喝,比昨天的桂花蓮子羹要好喝的多。
秦傾見她似乎吃得很對胃口,也很滿意地笑了,繼續品著自己的茶,一室無話。
等到燕寧用完了早膳,明華本想收拾,秦傾招了招手,一旁的相月趕忙上前將桌子收拾妥當,明華討了個沒趣,倒也不尷尬,退到了燕寧的身側,反而頗為滿意的笑了。
秦傾支著頭仔細地看著她,燕寧有些疑惑地回望著他“怎麽了?”
“無事,隻是想起清遠大師的那句‘九秋風露金蓮開,奪得千峰豔色來’,紅色很是稱你,當得一句風華絕代,豔冠天下”
燕寧第一次被人這樣認認真真的稱讚,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臉上一點點爬上緋紅之色。
秦傾看她紅透的耳朵,笑得越發深了,倒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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