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帝王心性(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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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柱走後,霍安在回去的馬車上一直沉默不語。
她雖不是像燕圓月那樣吵鬧的性子,但是也算是風趣幽默,像這樣看著窗外出神的時候也是極少,燕寧覺得有些奇怪,本在低垂著眼看書,見她似是有些心事,從手中的書冊中挪開眼,打量了她一眼,偏著腦袋笑問道,“怎麽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明明是個疑問句,但說出口的語氣卻極為肯定,連帶著看燕寧的眼神帶著詢問和審視。
“什麽意思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燕寧被她說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一向秉承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韓柱他都還沒說用什麽辦法治理洳河,你就想好了要出調五十萬治河款給他。既然如此,剛剛又為什麽會允許我去發問,去質詢他的治河計劃呢?這不是明擺著打他的臉嗎?我總覺得有些奇怪,你是不是另有所圖?”
燕寧臉上的笑意一頓,手中的書冊被她收回,隨手合上。
她沒有立刻回答霍安的疑問,一手撐著腦袋,靠在車窗上,馬車行在樹蔭下頭,外頭的風都是陰涼舒爽的,即使隻是斑駁照耀了一角,紅色的鳳凰綢也在陽光的映照下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你倒是觀察的仔細”
她懶懶地說著,眉眼之間帶著輕淺的笑意,嘴角微微勾了勾,隨後很快恢複如常,饒是霍安,都覺得她如今的樣子有些危險。
“所以,郡主是怎麽想的”,她輕咳了一聲,認真地看著燕寧問道。
“也沒有想的太多,你想知道的,也是我想了解的。所以你開口,我並未打斷。”
“而且,我對韓柱並不了解,但又誠然很感興趣。如今看來,這個人還蠻符我心意的,你的問題,帶給我的,是個驚喜。”
“這位韓大人,管理一方民生,不是他最大的本事,治河,才是他最大的本事。”
燕寧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但霍安的臉色逐漸鬆和下來,一副了然的樣子,怪不得,怪不得韓柱說完請款治河的事情,麵上她一切如常,但之後韓柱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格外認真,她關注的,不隻是洳河能否複流,還有別的什麽東西。
“你要能治河的人做什麽?”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韓柱能治河,自然能”
燕寧沒有往下說,隻是輕笑了聲,似是想起了什麽,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可知道南秦的殺神白啟。”
她說出的話輕飄飄的,這不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嗎?
狀似無意的話,卻讓霍安不由地心底一驚,順著她的話仔細回憶自己看過的史籍。
世上的人,應該也沒有還沒聽過‘殺神白啟’名號的人吧,他這一生征伐無數,位列古戰國四大名將,以‘料敵合變,出奇無窮,戰必求殲’而聲震天下。
最擅長以攻用兵,領兵風格極為激進,但每每都有天命庇佑,長勝不衰,而此人但凡出兵,必伏屍百裏。
她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書,攤開在她膝上的是《水經注》,水道水文、山川勝景、風俗人物神話故事無不記載其中,可謂一本博覽眾長的書。
“我記得,《水經注》中也有記載,描寫了白啟‘水淹鄢城’的戰役,當時,大軍久攻不下,於是在距鄢城百裏之遙的武安鎮蠻河上壘石築壩,開溝挖渠,以水代兵,引水破鄢,隨之攻破西楚國都郢城,橫掃了西楚半壁江山。此戰,水潰城東北角,百姓隨水流,死於城東者數十萬”
霍安指了指她手上的書,嘴角的笑意也有些勉強。
她現在知道了燕寧為什麽對能將韓柱收入囊中這麽興奮了,這一員,可不隻是能治水的官,也是能破城的將。
燕寧順著她的眼神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水經注》,有些無奈地撫了撫額頭,哎,屬下太聰明了也會讓人有些頭疼。
她沒有就著《水經注》往下說,反而將它隨手放回了一旁的書架上,靠著後頭的車壁,看了眼外頭幾近斷流的洳河,燕寧喃喃說道,“我雖沒去過金陵,但,我記得那也是一座水城吧。聽說金陵今年也是大豐之年,還真是幸運啊。在這水旱無常的年頭裏,連遇幾個豐年。”
“金陵城中聽說已有近百萬百姓了呢,不過人這個東西,說起來幾百萬的數量,多得嚇人,但其實是最脆弱的,一場大水,就什麽都沒了”
眼睛微微閉著,幾乎要睡過去的樣子。
第一次,霍安在燕寧身上感受到了恐怖,真正感受到了帝王心性這四個字。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殺伐過重,有傷天和,所謂人主,是天下人所選,也是天命所係”,她輕歎了口氣說道。
燕寧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睜開眼,見她一臉緊張的樣子,寬聲安慰道,“不必這樣擔心,韓柱那是底牌,輕易不會出的。我一向認為,能用拳頭解決的事情,就不必動腦子了。同樣的,能正麵解決的,就不必在背後使陰招了。我想要用陽謀奪得這個天下,但不等於我沒有反製他陰謀暗箭的能力”
“我這個人,從不是良善的人,這句話我和很多人說過,但似乎大家總覺得我是說著玩的”
她的表情都有些苦惱,眼裏有些被壓抑下去的嗜血,其實,她骨子裏就是個嗜血的人,腦子裏冒出過好幾次屠戮天下的想法,都被她生生壓下去了,尤其是看燕北實錄的時候,想起薊州之戰的時候,想起秦傾身上的天機咒的時候。
當手上握有力量的時候,壓製力量和,反而成了最大的修行,燕寧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是前世今生,身為為人,她都沒有辦法徹底地隨心所欲。
霍安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時至今日,不知怎的,她莫名開始懷念那個高台之上帶著一腔孤勇,說人固有輸贏成敗,心當存是非曲直,當初在她眼裏蠢得要死的身影。
現在的燕寧,有了帝王心性,卻失了帝王仁心,明明說的是要一統天下,但卻不能平等的對待天下,在她眼裏,燕北和其他地方是不同的,這樣的偏見,打得下天下卻守不住天下。
大抵年少,心性會受外界刺激而搖擺,霍安輕咬著嘴唇,眼底一片凝重,得想想辦法,不能讓她太跑偏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主君,可不能再輕易換掉了。
突然,腦子裏閃過一個人影。
“過幾天,我帶您去見一個人,您一定會感興趣的”
燕寧挑了挑眉,“誰?”
“之後就知道了”
似是怕她繼續詢問,霍安索性直接閉目養神了起來,對麵的人攤了攤手,輕搖了搖頭,真是難得見她這個人還有這樣神神秘秘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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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不發威也不是病貓哦,我們阿寧從不是小白蓮,但還是有分寸有底線的,端看每個人怎麽理解這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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