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針尖對麥芒,秦瓊啞口無言(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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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想起太傅對郡主你的評價”

    燕寧嘴角一抽,微有些許詫異,剛剛不是在說秦傾的嗎,怎麽話題繞到她頭上了。

    不過,看著秦瓊若有所思的樣子,燕寧突然有了些興趣。

    雖然她不介意再和秦瓊繞著秦傾扯些似是而非的對答,但這位太子太傅對她的評價,她還是蠻有興趣了解的。

    畢竟秦瓊的這位太子太傅可不是普通人,徐林,出身微末卻能位列三公,先帝欽點的太子師,三朝元老亦是當朝相國。

    嗯,是一個霍安提起來就諱莫如深卻又恨得牙癢癢的人,嘖,他的嘴裏能吐露出什麽好話來。

    燕寧挑眉輕道,“願聞其詳”

    秦瓊笑了起來,說話的時候轉頭對著燕寧,不錯過她一點輕微的表情,似乎是極度期待著她聽到自己的話之後的反應。

    “太傅他說,郡主當得一句‘亂臣賊子中的亂臣賊子’”

    噗,燕寧的折扇連掩麵遮擋都懶得做,並著的扇子抵著眼角,眉心收攏,嘴角微微抽搐著,仿佛在說,就這樣嗎?

    沒見到預想的惱羞成怒,秦瓊不由地有些失望。

    其實徐林還有後半句話,他想了想,忍著沒有說出來,免得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曾經,他最為尊敬的太傅曾看著燕北‘王府花園夜宴案’的奏報緊鎖眉頭,低語著評價,“一般的亂臣賊子,要麽無勇,要麽無謀,可燕寧不一樣,不但有勇有謀,而且最關鍵的是,她已經有了一顆王者之心,一顆狠辣自私的王者之心,且不懼王權。”

    那種如出一轍的敬佩又忌憚的神色,他之前隻在徐林提到秦傾的時候看到過。

    還有一句,是他從徐林隨意圖畫的廢稿中無疑看到的,雜亂的筆跡顯出這位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的太傅大人心中的煩躁,紙上隻有一句話,一句連這位三朝元老也不敢和他說的話——“若秦家天下十年易主,必是燕代李姓,幽州興,金陵亡”

    回憶被麵前少女略帶嗤笑的調侃打斷,燕寧拿著手中的扇子輕點了下手腕上掛著的三色蓮花鐲,微微彎下身,衝著他搖了搖頭。

    “嘖嘖,我還以為那條滑不溜手的老泥鰍嘴裏能吐出什麽不一樣的話,沒想到也不過如此,還真是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呢”,燕寧兩手撐著,伸了個懶腰,白了一眼秦瓊,囈語般的隨意回道。

    揉了揉肩膀,抬頭看了一眼,明顯,她和秦瓊這個小蘿卜丁是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可以聊得了。

    她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了,秦傾還在等著她呢。

    “若是太子殿下沒有什麽別的吩咐,燕寧先退下了,您有什麽短缺的,知會守衛就可以,在可以的範圍內,望北樓會盡可能滿足你的需求”

    “就煩請您好好在這望北樓待上一段時間了,放心,你會比我還要安全”

    用一個得體又溫和的笑容結尾,燕寧打算結束這場沒有任何影響和用處的對話。

    “等等,你就沒有什麽想問的嗎?”秦瓊急得攥緊了手心。

    “啊?或者太子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來找秦傾?”

    燕寧好笑地搖了搖頭,“剛剛殿下不是說了,我與秦傾世子關係匪淺,你就是好奇一問,我覺得你的好奇蠻有道理的,所以我接受了你的問詢,也回答了”

    開玩笑,秦旭不管怎麽說也是金陵文華殿那幫老泥鰍費盡心思養出來的王儲,他這擺明了不怕告訴她他為秦傾而來,那斷然不會說因何而來。

    她多此一舉問什麽,再接著打一場口水仗嗎,她又不是傻子。

    再說了,秦瓊不答,不是還有秦傾嗎,問自己人總比問外人方便吧。

    “那你就沒有其他什麽想說的嗎?”,秦瓊的呼吸滯了一下,燕寧順著看去,握著椅子把手的那雙白嫩的手青筋暴起。

    小狼崽子暴怒了啊,可惜這頭小狼乳牙都還沒換,咬人還沒北周的狗疼。

    “啊?我應該說些什麽?”,燕寧聳了下肩。

    還真是囂張啊,跟哄孩子似的,老虎不發威,當他是病貓啊!

    秦瓊跳了下來,走到燕寧麵前站定,雖然身高不比得燕寧,眼中的堅持卻是半分不退。

    比起秦傾,他突然發現燕寧這個人有意思多了,氣人多了,讓人忍不住想要和她好好爭論一番。

    “關於亂臣賊子,郡主就沒有什麽要替燕北說的嗎?”

    始作俑者擺了擺手,無所謂地回道,“公道自在人心,我和太子殿下有什麽可爭辯的呢,就算殿下和太傅的想法相同,可你們的想法,也未必就等同於陛下的想法吧,若是陛下認為燕家忠心,我和殿下又解釋一番了,那殿下回去和陛下轉述一番,才是真的平地起風波”

    燕寧說得淡然,可在秦瓊眼裏,卻是對他實打實的漠視,她的意思顯然並不是怕平地起風波,而是覺得,他秦瓊並不是可以代替朝廷態度的人,他的指摘,沒有半點分量。

    “你你”

    折扇規律地敲擊著茶幾桌麵,有序地律動讓氣氛變得有幾分緊張,連燕寧的笑容也顯得公式化和不那麽真誠,“那殿下可知,隨意汙蔑封疆的超一品親王有謀逆之心,即便是對當朝太子來說,也是重罪呢”

    “我準備好了回答你的問題,可殿下真的準備好聽燕寧的回答了嗎”

    眉眼帶著上揚的弧度,嘴角都是微彎曲的,怎麽看都是極明顯的笑意,可秦瓊隻覺得這笑意帶著地底而來的森冷,隻想立刻拚命向後縮,壓根無法正視。

    “所以,年幼的太子殿下,等你真的能代替金陵開口的時候,再來和我要個答案吧,孰是孰非,可不是你肉眼看到的那樣,現在,小朋友該睡覺了,別再沒事找事了,就算你把望北樓拆了,也沒什麽用,暴躁的如同燒紅的炭火盆的言行,隻能顯示殿下並不出眾的修養”

    過於用力地握拳使得手掌的骨骼寸寸收攏,發出咯咯的關節聲,為什麽這一個個的都可以這麽無視他。

    明明是亂臣賊子,卻偏偏一副無所謂地樣子,甚至那眼神好像在說,做錯事情的是他才是。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起身,整理衣角,揮手高別,轉身,一氣嗬成。

    除了,身後帶著明顯怒氣的嘶吼。

    “燕寧!你別忘了,燕家的鎮北王,是我秦家封的,燕家守著的燕雲十六州,是我秦家的土地,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難道燕家守著燕北之地久了,就生了歹心,要把我秦家的燕北取而代之了?舉頭三尺有神明,亙古以來,就沒有亂臣賊子坐得穩那把椅子的!”

    門已打開,開門的人邁出的腳步卻停了,門口閻孟林和李遂寧等人都詫異地看向屋內,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相互忌憚地看向對方。

    紅衣少女轉過身來,不知怎的,屋裏的燭光突然滅了,隻有門口的光源帶到室內,此時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去點燈。

    燕寧逆著光而站著,一張臉忽明忽暗地變,臉上的笑意退了個幹淨,一張臉滿是冷漠,剛剛的嬉笑褪了個幹淨。

    氣氛已是劍拔弩張,仿佛一個呼吸,就可以引起一場大戰。

    “秦瓊,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沒聽過的話,我送你一句”

    她冷著一張臉,連明麵上太子殿下這四個字都懶得叫了。

    引得她動了怒氣,撕了偽裝,本該高興的,可秦瓊卻覺得自己仿佛被什麽東西鎖住了,手腳冷得無法動彈。

    那雙眼,是那雙眼,燕寧的眼睛!

    他從未見過這樣可怖的眼睛,無波無瀾卻深邃得很,仿佛有很多東西要溢出來,森然的,帶著怨氣的。

    似是從地底來索命的冤魂!

    燕寧突然笑了,輕挑了額角一縷碎發,一口濁氣吐出,壓下了周身死寂的氣息。

    “地獄空蕩蕩,惡鬼金陵台!”

    這句話實在是大大的不敬,別說是秦瓊等金陵的人變了臉色,連閻孟林和謝明華等人都詫異地看向燕寧,連大氣都不敢喘。

    可顯然拋出這句話的人很是肆意,甚至還有些暢快。

    燕寧笑著去點亮了屋裏的燭光,無辜地看了眼眾人,“這話可不是我說的,這是王室南下的時候,北地的百姓間流傳的呀,我就是個轉述的”

    “怎麽都這麽吃驚啊,雖然年代久遠,但燕北的百姓都還記著,如果殿下真想學習探究的,那不妨北地事了,回程途中去十六州轉轉”

    秦瓊繃著一張臉,眼裏滿是驚愕,她怎麽敢裸地說出這麽一句話!

    紅衣少女又回到了剛剛的座位上,鳳凰綢在燭光下搖曳生姿,在場的數人,能夠放鬆身形的也隻有她了。

    枕著雙手,思索了一二說道,“其實,我覺得殿下剛剛說得話不對”

    好似覺得接下來的話吊兒郎當地說不好,燕寧放下手中的折扇,坐得筆直,帶著溫潤的笑意,看著秦旭說道,“燕北,不是秦家讓我燕家守的,是我燕家先祖奔襲千裏,從北境手中奪回來的。忘了嗎?當年惠帝遷都的時候,走得可是毫不留戀啊!”

    秦瓊一下子臉變得煞白,遷都之事,是秦家的禁忌,在金陵城中無人敢提,此時卻被燕寧大咧咧指了出來。

    “若是燕雲十六州真是秦家不小心弄丟的土地。您說好比路上撿到的東西,那我一定路不拾遺還與你”

    燕寧撇了撇嘴,笑意帶著嘲諷的意味,“可是燕北不是你們王室不小心走丟的貓貓狗狗,恰巧被我們鎮北王府給養了”

    她直盯著秦瓊說道,“從一開始,燕雲十六州還有被定北關外的那些城池和百姓,就是被你們拋棄的,被秦家拋棄的,被皇朝拋棄的,被他們的天子拋棄的!”

    似是還覺得不夠,燕寧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秦瓊,邊走邊問。

    “在皇室搬到金陵城大興土木建造行宮的時候,敢問尊貴的太子殿下,您知道燕雲十六州是什麽樣子嗎?”

    “這些不會出現在秦家的本紀裏,那我從燕家實錄裏告訴你!那時幽州城還未淪陷,身後就是曾經皇朝的帝都西京城,北周已下六州之地。敢問尊貴的太子殿下,您知道幽州做了什麽嗎?”

    “戰火尚未至,可這座城已經戰到了男丁一個不留,滿城飄蕩著冤魂,家家戶戶掛著白帆,幾乎看不到一個活口,城外新墳成山,夜裏總是有淒厲的哭聲響起,即使北周還沒打過來,這座北方第二大城也已經活成了個人間地獄。你看,就算這樣,這些人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家園,拿命抗擊著外敵的入侵。敢問尊貴的太子殿下,秦淮河畔溫香軟玉脂粉氣的時候,你們有人來看過桑幹河裏血流成河嗎?那是連天地都失色的血氣衝天”

    “還有五年前,北境卷土重來,奪下寰州城,鎮北王前去平亂。哦不對,聽聞陛下即位後還未禦駕親征過,應該不知道戰場什麽樣子吧。也不知道北境軍隊所到之處是什麽樣子吧。”

    燕寧說得平靜,流水一般娓娓道來,卻讓人下意識想要後退,想要回避。

    “我隨著父王前去,寰州城還好些,好歹是守住了,城外不遠處有個村子,沒有城牆的防禦,沒有能夠守住。”

    “領兵的是殺人如麻有北周鬼王之稱的完顏翰。敢問尊貴的太子殿下,知道在他們的鐵騎下,這個小山村最後是什麽樣子嗎?”

    “男子的鮮血染了一整個村子,地上橫七豎八都是屍體,年過古稀的老人就這麽擋在穀倉之上,背上橫著長長的刀痕,沒了氣息,就為了小小的糧倉裏頭那點子口糧食。村裏是沒有女子的,也聽不到孩子的啼哭聲,池塘裏飄著很多屍體,大的小的都有,小的孩子還隻有那麽一點子大,還沒有我的手臂長”,她比劃著自己的手臂,愣愣的有些失神。

    燕寧沒有往下描述下去,她的臉色有些白,那一路上追過去,甚至連嘔吐都不會了,起初還有些反胃,最後隻剩下心驚和無窮無盡的怒火,城外不遠處還有衣不蔽體的女子的屍體,有的還隻比她大一些。

    她沒見過幾十年前的燕雲之戰,但從寰州之戰可窺見一二。

    自嘲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能看到曾經的滿村血色,“你看,鎮北王府沒守好這一座城就是這樣,而當初被皇朝拋棄的燕雲十六州又該是什麽樣子呢?燕雲之戰我沒參與過,可是也知道,桑幹河整條河染了紅色”

    燕寧平靜看著秦瓊,對麵的人已經不敢直視她了,而她,隻是平靜地敘述。

    “聽說祖父到燕北的時候,所有淪陷的城池幾乎沒有活物和真正意義上的人,所有的百姓被集中在一起,為了節省糧食,要吃北境人吃剩的東西。那時候是夏天,天已經發熱,那些飯菜都已經餿掉了,泛著惡臭,女子就更慘了,那些,那些被害了的女孩子甚至連求死的權力都沒有。”

    她的雙手緊握成拳,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才緩緩睜開眼,嘴角微扯,帶著涼薄的譏諷,“十六座城啊,就這麽被秦家拋棄了,淪為人間煉獄。然後太子殿下和我說,燕北是你們秦家的燕北?”

    “敢問尊貴的太子殿下,當初千裏奔襲,收複失土的時候,秦家在哪裏?燕北的百姓慘遭令人的時候,秦家又在哪裏?”

    “你不妨回去問問,這燕北,是我燕家強占著,還是你秦家不敢收?這十六州,我給你,你敢收嗎?這西京城,你敢回嗎?午夜夢回的時候,敢問尊貴的太子殿下,您能不能看見麵前森森怨氣和幾十萬亡靈的哭訴啊”

    她的自問自答結束,壓抑了許久的話吐出來頗有種心結消解的暢快。

    本來這些話是入主金陵的時候和秦旭說的,現在突然覺得沒必要了。

    哪怕是秦旭,也沒必要見了。

    她已足夠堅定,不會被這些前世因果影響。

    燕寧緩步而出,身後的人一個個如同定住了一般,隻有她鮮活而明亮,而走廊的盡頭,那張熟悉的臉靠著牆,帶著溫和治愈的笑意,注視著著他的女王陛下凱旋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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