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前線(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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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一望無際的杜鵑花海耀眼奪目,粉紅的一片片山花染紅了戰場之後的檀香山。
翻過檀香山,便是檀州營,隔著連綿的衛牆,守著身後的檀州城和延展開的燕雲十六州。
燕寧深吸一口氣,策馬往大營趕,前世今生活了這幾十年,戰場也去過幾次,但作為大戰的親曆者,還是第一次。
而這場檀州之戰,對她而言,也是陌生的,曆史會因為人為的介入改變進程,但,那又如何?
她要贏的本就是這天!
“恭迎郡主”
迎上來的大多都是熟人,燕寧利落地翻身下馬,趕在燕懷仁行禮前雙手扶起他,“二叔不必多禮,你是前線總帥,戰事還是以你統籌,我來檀州隻作為軍師,坐鎮營帳,依照軍中規矩,該是我向將軍行禮”
一聲二叔是尊親,一聲將軍是循禮,軍中最是紀律嚴明的地方,她不好落燕懷仁的威。
“禮不可廢,王爺不在,燕北諸事由郡主代為統籌。鎮北軍,也是燕北的鎮北軍,自當聽從郡主指揮,檀州營自然也是如此”
燕寧微楞一下,很快明白過來,二叔是在給她立威,她不在軍中,積威尚淺,隻有讓所有人都明白,鎮北軍是燕北的鎮北軍,未來前線戰局若有急變,她才好從中調度。
她不再推辭,點頭應了一下。
環視了一眼,該到的也都到齊了,燕歸巢換了一身鎧甲,好不威風。
眉頭輕輕上挑,目光帶到他身側的四人,思忖著之前清風上奏的前線奏報,裏頭有提到,兄長此行從天字班隨行點了四人為將,南照影,蒲齊之,滕正明和賀樓蘭,也是今年學院考核中的翹楚,在幾年前的鎮北軍甄選中也給她留下過很深的印象。
似乎還少了一個人。
還沒等她點名,軍帳裏頭就衝出個小巧的銀甲少女,邊跑邊大喊道,“阿姐來了嗎!”
冒冒失失的,沒近她的身就半途被一身藍色長衫的藍昭逮住,攔了下來。
滿大營黑紅銀的鎧甲裏頭,藍昭的一襲藍衫和秦傾的一襲白衣倒是格外耀眼,風姿卓越,一個似雪一個似冰。
燕懷仁瞪了衝出來的“小祖宗”一眼,無奈地朝著藍昭搖了搖頭,“小女有請藍公子多加照拂了”
這丫頭越長越無法無天,現在也就燕寧和藍昭能稍微壓製她幾分,如今倒是不知道這女兒是給誰養了的。
燕寧的話被她奉為聖旨,他這個當爹的讓她不要來前線卻當做耳旁風,藍昭更是直接先斬後奏把人一起帶來了軍營,倒是他這個親生父親這幾天都見不上她幾麵。
藍昭點了點頭,“忝為人師,應該的,將軍客氣了”
看著不斷掙紮的某人,燕寧輕歎了口氣,上前在她眉心輕點了一下,“在營中,需要喊我軍師,燕家的孩子,十歲就能上戰場,我可以讓你待在這裏”
她笑著凝向燕圓月,嘴角高高上揚著,輕聲道,“但你要是不聽話,我能允你上戰場舞刀弄槍,也能綁你回去繡樓繡花寫詩,懂?”
渾身打了個寒顫,燕圓月下意識咽了下口水,愣愣地點頭。
圍觀的人都笑彎了眼,這算是什麽,惡人自有惡人磨嗎?
“先入帳商議吧”
入了大帳之中,燕懷仁直接在左手第一位落座,把主位讓出來交給她,擺明了自己的態度。
燕寧也不推辭,都是一家人,二叔的好意她清楚,沒什麽好矯情的,他燕懷仁號得動鎮北軍,靠得也不是主位這把椅子。
“前線戰況如何”
燕懷仁眉頭一皺,沉吟道,“沒有想象中簡單,北境來勢洶洶,連下古北城、上河城兩座邊城,已至檀州城下,檀州守將不過十萬,守城足矣,出城反攻卻難,這幾日已經打退了北境的十多次進攻了,可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郡主帶了多少人過來?”
“我點了西山大營十萬兵馬隨行,加上檀州守將十五萬,北境的消息你們應該也收到了,父王借了涼州軍,涼州邊境已陳兵十萬,隻等狼煙一起,便深入與父王回合反攻”
燕歸巢眉心緊皺,搖了搖頭,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說道,“隻怕不行,哪怕加上你帶來的西山大營十萬人,檀州現有集結備戰的兵馬也隻有二十五萬人,郡主可知此番北周點兵多少?”
他歎了口氣道,“整五十萬!而且一旦戰線拖長,進入消耗階段,北周後續還能源源不斷增兵過來。而我們隻有這十六州作為後盾助力,金陵是不可能給兵增援的”
“即使加上涼州軍的十萬援軍,也才四十五萬人,檀州之外,一馬平川,沒了衛牆的地利遮掩,隻能真刀真槍的肉搏,要勝,至少要多於北周十萬的兵馬,如今能從哪裏調出這缺了的十五萬人”
燕寧呆了一下,她雖自幼習得兵書,也隻敢說是粗通,論實操不及燕懷仁,論天賦不及燕歸巢,一下子竟有些被問懵了。
下意識看向秦傾,秦傾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表情,平靜了心緒,回過神來耐心聽著,又見下首的燕歸巢歎了口氣,沉吟著說道,“行軍打仗不是一腔孤勇,正麵廝殺對敵也不比攻城守城,在北原之上,甚至北周軍要強於我軍,這五萬兵馬的差距,看著不起眼,卻是實實在在的天塹”
腦中轉得飛快,燕寧分析了一下補充道,“而且燕北現有的兵馬不能大動調撥,陽川那邊,也要抽出五萬人擺著,震懾滄州軍,以防後院起火,讓李光逮到可乘之機搞什麽小動作。再者,與北周接壤的五洲之地的駐軍也不能動,以防他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按照燕北當前儲備的兵馬,若是從其餘有閑餘的州府抽調,大概最多還能抽出十萬兵馬,但若是這五十五萬人撲進去,有去無回,傷的是整個燕北的元氣。”
抬頭看了眼眾人,燕寧苦笑著說道,“最要命的是,燕北不過十六州之地,疆域不必北周金陵遼闊,一旦打上一兩年,之前的休養生息都將盡數作廢,百姓又要過苦日子了”
她就這麽平鋪著把事情分析下去,燕歸巢略一點撥,她就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裏了,此役一旦拉開,斷沒有回頭的路,這條路,可著實不好走啊。
“那你們的意思呢”,眼神一一掃過,底下一片沉寂,並沒有人接話。
“打,還是不打?”,燕寧笑著又追問了一句。
“打!”,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幾人說完都愣住了,裏頭甚至還有燕圓月稚嫩的應和聲。
嘴角微揚,擰在一起的眉眼逐漸舒展開來。
從來都沒有選擇,這場仗,再難,也要打,哪怕把整個燕北掏空了,也要打。
燕北,不能再退了。
“五年前,北境集三十萬人突襲寰州,寰州城被劫掠一空,城外屍骨成山,受金陵一句‘燕兵不出點倉山’,八道金牌令箭,硬生生攔下了鎮北軍的腳步,那時我才十歲,做了一個月的噩夢,夢裏都是百姓的呻吟和哭泣”
“薊州互市已開三年,北周突然五十萬兵發檀州,撕毀薊州之盟,連下古北城、上河城兩座邊城,若是再退,這北地第一軍就成了一個笑話了,金陵那位就更能吃準我燕北怯懦,得寸進尺”,指尖輕搓著衣角,燕寧看著前方,目不斜視,隻堅定地陳述自己的立場。
她的聲音清亮,卻帶著堅定如鬆的沉穩,“一時之痛和一世之殤,我選前者”
北周來的突然,她總覺得,北境選在這個節骨眼上發兵,和金陵那邊脫不了幹係。
及笄之禮過後,她將登武功山祭天台,正式接掌燕北政權,所以,也已經沒有別的路了,檀州之戰,必須要打,且一定要贏。
“既然要打,父王未歸,前線以衛北將軍為帥,還是先討論一下怎麽打吧,父王傳信給我的是,五月初七,他將火燒虎威山,引前線回援,北周遊牧起家,習俗不同中原,虎威山是他們的信仰,神山起火天罰,草原兒女不論在哪兒,都將趕回,我們要確保比北境的援軍,早一步與父王回合”
燕歸巢用指節輕扣桌麵,“前線我和陸將軍各領十五萬人,檀州的北境兵馬回援之後,我領兵北上壓縮推進戰線;陸將軍即刻啟程,自東北繞行,西山大營的騎兵腳程最快,將軍兵行神速,應該差不多能搶在五月初七前後與王爺回合,隨後你們合兵南逼,我也領兵出關”,他指著燕寧背後的輿圖涼涼道,“把人往南邊逼,最快半月,可擊敵於伊敏河前”
燕圓月疑惑了一下,“兄長為何說可擊敵於伊敏河前,算一算,你和陸將軍領三十萬,加上涼州營十萬,也才四十萬人,就算那五十萬北周兵馬都是白菜,也切不了這麽快吧,難道南邊還有誰可以幫忙嗎?”
稚子童言,卻一下子點醒了眾人,營帳中緊張的氛圍一下子消散開來,燕寧笑著往圈椅裏一靠,懶懶倚著椅背,和燕懷仁對試一下。
他輕撫著小圓月的頭頂,和藹地啟發著他,“你細想想,再往南邊是哪兒?”
“往南邊”,燕圓月摩挲著下巴仔細回想著,很快,一個名字出現在她腦海中,“滄州,是滄州營!”
“滄州的兵馬是不會出兵相助燕北的,但五十萬大軍南下滄州,就算是傻子守著滄州城也知道射幾箭反抗一下,最後反是李光的滄州營成了正麵抗敵消耗的主力,自然可以全殲北境大軍”,燕圓月一下想通了,帶著狡黠的笑賊兮兮地說道。
甚至不止如此,未來哪怕金陵問責,還可推說是北境大軍突襲滄州,他們燕北是去馳援的,明麵上也揪不出一點錯。
“那我父親呢”,她想了想,好像燕歸巢說了許多還沒來得及說他父親要做什麽呢!
“衛北將軍可率十五萬兵馬壓陣,等待燕北其餘州府支援的兵馬回合之後,合兵北上”
“北上!?”
燕歸巢笑了起來,“對,北上,殺人從不是打仗的目的,攻城略地奪取物資才是戰役的目標”
賀樓蘭等人興奮地交換了個眼神,在燕歸巢教下多年,山長在想什麽,他們是最快心領神會的人,北境兵馬多拱衛王庭,北上便是北嶺五洲,守城的兵馬並不是很多,而見攻打燕北的大軍遇襲,定會出兵馳援。
衛北將軍正好帶著大軍北上迎敵,奪回被侵占五十八年的北嶺五洲,奪回皇朝丟失的故土!
每個人的眼裏都是興奮,連燕懷仁都忍不住動容。
回過神來之後,深深看了燕歸巢一眼,滿是欣慰“有子如此,是我燕家之幸”
長江後浪推前浪,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就想出了對敵之策,不得不說,燕寧把這個孩子帶回燕家,是整個燕北的幸運。
甚至還考慮了每個人的特性,陸成鬆與西山大營一向熟悉且他行兵以兵貴神速出名,前線要的是能打仗的,而壓陣要的卻是能夠鎮得住四方來兵的,大哥不在,隻有他這個衛北將軍可以壓陣,環環緊扣,嚴絲合縫,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營帳裏滿是恭維讚歎的聲音,燕歸巢卻沒有半分放手,抬了抬手,會場又安靜了下來。
“此策雖有贏麵,卻極險,變數頗多,我也隻有一半的把握,諸位還是切勿太過樂觀”
相互對望,一時竟不知道該接些什麽,像是當頭一盆涼水潑下,剛剛的熱情消退了個幹淨。
扣了扣桌麵,燕寧偏著頭,依舊是懶懶的樣子,不緊不慢地淺笑出聲,“再難還難得過當年的燕雲之戰嗎”
倒吸了幾口涼氣,眼底又重新燃起希望。
是啊,再難還難得過當年的燕雲之戰嗎,當年的兵馬差距遠超如今,而且那時的北境大軍剽悍非今日所能及。
燕寧站了起來,負手而立,看著座後的輿圖,連綿的燕雲十六州,往北是北境遼原,星星點點添了幾座新城,靠的就是幾十年劫掠所得,再往東北就是皇朝南遷被丟失的北嶺五洲。
她撫著輿圖,眼神微閃,喃喃道,“今非昔比了,天道也該站在我燕北這一次,北周不是當年的北周,我燕北卻尤勝當年的燕北,此役,必勝!”
短短的一句話,簡單的四個字卻仿佛能帶給人無盡的勇氣。
迷茫退卻,唯留堅定,所有人心中都隻剩下一個信念,此役,必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