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 真假賬冊顯忠奸 暫壓對立說變法(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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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淩的質問,讓殿中眾文武一片嘩然。
這年頭三品以上高官,無論出身如何,無論聲望如何,哪一個沒被言官彈劾過?
但今日李淩的質問就有些與眾不同了,因為他坦言說了,自己曾經參與了打砸戴府的“壯舉”。
戴倉氣抖冷的指著李淩,連說好幾個你字,可隨著李淩的彈劾,好幾個低級官員站了出來。
“臣督察院巡城禦史羅長安彈劾戶部侍郎戴倉,因私廢公,拖延羽林衛糧草補給,以致民怨沸騰……”
“臣工部給事中梁士英彈劾戶部侍郎戴倉,縱容其子戴明凱嫖宿青樓……”
“臣禮部給事中劉央豪彈劾戶部給事中王軒,身為言官,罔顧事實……”
……
不但戴倉,就連剛剛彈劾賈珍的王軒都成了言官的彈劾對象。
別看這些禦史給事中品級不高,但聲勢頗大,讓殿中穿紅著緋的文武重臣皆是心頭一顫。
沒想到平日裏被大家笑稱京城第三敗家子的賈珍,竟然有這麽好的人緣。
(至於第一第二,當然是忠順王趙曜和賈珍的堂叔榮國府一等將軍賈赦了!)
王軒還好,他是六科言官,本職工作就是噴人,最多被申飭幾句。
可戴倉就不同了,同時被這麽多禦史給事中彈劾,依照慣例,他都必須自請停職待查。
可昨日剛剛與那位範大老爺密議,正準備在糧草上做這手腳,這要是真的回家待查,計劃豈不是要落空了。
“殿下,臣冤枉!”
隻見戴倉直接跪在地上,趴在地上向趙泓乾磕了好幾個頭。
見趙泓乾不說話,又轉向文臣隊列最前頭的內閣四位大學士。
“大相公,下官冤枉,下官……”
尚洪元冷哼一聲,讓戴倉的話剛剛說了一半,就被噎了回去。
“戴倉,那你告訴本閣,為何要拖延羽林衛的糧草補給?真的是賬目不清嗎?”
身處相位多年的尚洪元,威勢盡顯,壓的戴倉喃喃不敢說話。
尚洪元見戴倉無法回答自己,再次冷哼一聲,隨即開口說道“戶部何在?”
戶部尚書王江峰問聲而出“下官在!”
尚洪元問道“羽林衛賬目究竟如何?是否如戴倉所言?”
“下官並未見到羽林衛大軍的糧草賬目,按製,禁軍賬目皆是由五軍都督府監察管理,戶部隻負責按需調撥錢糧。”
王江峰躬身回應,戴倉的神情隨著王江峰的回答逐漸蒼白。
“大相公,下官也是按照慣例查驗羽林衛的賬目,其中有些地方與戶部的記錄不同,羽林衛的賬目記載,隻去年一年,就至少有兩萬多旦糧食不知所蹤。所以下官才停了羽林衛的糧草補給!”
戴倉從袖口中掏出兩本賬冊,快速翻開,爬起來雙手遞給尚洪元。
“大相公您看,這裏,還有這裏,以及後麵這塊,都與戶部所載有出入,下官也是擔心有人貪腐,所以才停發糧草的,下官忠心可鑒日月,還請殿下與大相公明察!”
尚洪元的神情隨著賬冊的翻閱越發肅穆,根據這賬冊所載,兩本賬冊光是有出入的地方就多達十幾處,加起來有至少兩萬多旦的糧食不知所蹤。
他看了好一會,又把賬冊呈給了太子趙泓乾,隨後詢問賈珩。
“冠軍侯,羽林衛賬目由誰管理?”
賈珩拱手回道“羽林衛賬目是由本衛記室參軍梁發記錄,由本侯親自核驗後交於五軍都督府存檔。”
他掏出一本賬冊,遞給尚洪元“不過本侯有一個習慣,賬冊這種東西,本侯一般都會有一備份,上麵蓋有本侯私印,就怕哪一天正冊丟失,鬧出一些誤會就不好了。”
隨著賈珩拿出這個備份賬本,戴倉隻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他從五軍都督府取來賬冊之後,就送到別院仿製了一本幾乎一模一樣的,至於那本真的,早就燒成灰撒到永定河裏去了。
當然,裏麵的數字都是重新填上去的,那兩萬旦糧食,早就偷偷都戶部糧倉中送去給大同那邊。
可他怎麽也想不到,賈珩竟然有備份的習慣,誰沒事會多抄一遍啊!
在尚洪元查看副本的時候,賈珩走到戴倉麵前,冷笑一聲說道“戴侍郎可能不知道,五軍都督府有一個秘密,賬冊每次存檔,都會在其中一頁嵌入一張標簽,而我也會讓他們幫我在這副本中,嵌入一個一模一樣的。比如這本,標簽上寫著,隆聖四年!”
這時,五軍都督府大都督英國公張輔開口說道“這是本公當年密奏聖人後所定,就是為了防止有人貪墨軍中糧草。此事,隻有聖人、陛下及五軍都督府各軍主帥知曉。”
隨後,他又對尚洪元說道“尚相,翻到隆聖四年七月糧草記錄那一張,撕開就能看到!”
撕拉一聲,尚洪元撕開那一頁之後,隻見其中有一張薄如蟬翼的標簽,上麵寫有隆聖四年四個紅色字樣。
接著,他又從趙泓乾手中取來戴倉呈上的賬本,翻到同頁,撕開後卻空空如也。
殿中文武皆是嘩然,五軍都督府的秘密首次呈現在眾人麵前,而戴倉早就在賈珩說出這個秘密的時候癱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完了,假賬冊的事情不隻是兩萬旦糧食那麽簡單。怕是他與晉黨的事,會被順藤摸瓜查個底朝天。
而文官這邊,很多人已經在擔心武勳集團會因這件事,與文臣再次起衝突。
“啪!”
尚洪元一把將手中的賬本扔到了戴倉的臉上,老大人第一次在大朝會上發火了!
“戴倉,說,這假賬本從哪裏來的?”
戴倉被賬本砸得暈頭轉向,那軟木製成的封麵直接劃破了臉皮。
他哪裏還顧得上擦傷口流出來的血,跪在地上就開口求饒“大相公,下官不知道啊,下官隻是從五軍都督府調來賬冊查驗,拿到手裏的,就是這一本啊!”
“咳!”
張輔輕咳一聲,眾人轉頭看去,隻聽他開口說道“其實,你拿走的也是副本,那是由執勤的參軍謄抄的,正冊一直在大都督府存著呢!至於你呈上的是不是都督府記室參軍謄抄的,查一查筆記就知道了!”
穀<spa> 這下,戴倉想把鍋甩給五軍都督府的機會都沒有了,他嗷一聲,暈倒在大殿之上。
眾人哪裏還不明白,這戴倉怕是沒有機會出現在大朝會上了。
趙泓乾看了好大一場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是他出麵的時候了。
“龍禁衛何在?把戴倉押入詔獄,仔細審問。查抄戴家,圈禁戴倉家小。”
隨著執勤的龍禁衛把戴倉拖了下去,大殿中一片寂靜。
而此時的王軒,跪在大殿上成了眾人的目光所集之處。
隻聽趙泓乾說道“戶部給事中王軒,身為六科言官,罔顧事實,隨意誣陷朝中大臣,暫停其職,回家待查!”
隨後,他有看向李淩等人“巡城禦史李淩,身為官員,知法犯法,打砸朝臣府邸,罰俸一年。”
“臣李淩認罰……”
還沒等李淩說完,趙泓乾繼續說道“但是,李淩忠於國事,心懷正義,內閣擬旨,升李淩為詹士府左讚善,賞銀千兩!”
李淩沒想到自己一下子從七品巡城禦史升到了從六品的詹士府左讚善。這是雖然隻是升了一級,但其中的意義卻是極大。
詹士府是太子屬官,這代表太子趙泓乾欣賞自己,李淩激動的拜謝道“臣領旨謝恩!”
趙泓乾微笑的對李淩說道“朝廷文武,皆是上佐君王,下撫黎民。隻有心懷正義,才能克己奉公,不違聖人之道。”
眾人都齊聲回道“殿下英明,臣等謹遵殿下教誨!”
……
待大朝會結束,趙泓乾留下了內閣四位大學士,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張輔、六部九卿以及冠軍侯賈珩。眾人齊至勤政殿,文武分坐兩邊。
今日的事情已經讓文武之間又一次出現裂痕,而且比以往更加明顯。
此時夏守中已經去請還在坤寧宮摸魚的皇帝趙禎了,這件事還不是趙泓乾這個“新手”能夠處置的。
待趙禎趕到,一番問安請禮,張輔率先出言“陛下,自太祖定下規矩以來,一直是文官治政,武將領兵。可這些年文官一直不斷向禁軍伸手,為顧全大局,五軍都督府也是強忍著沒有說什麽。可您也看到了,短短一年,光是羽林衛就有兩萬旦糧食莫名其妙不見了,甚至差點讓冠軍侯背上貪墨將士們糧草的罪名。這件事內閣以及戶部,必須給五軍都督府一個交代,給將士們一個交代!”
賈珩也開口說道“不止是一個交代,太祖有令,非武將不得沾染禁軍。除內閣四位大學士,其他文官不得再涉及禁軍之事!”
尚洪元聽到賈珩的話,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內閣是大周權力中樞,自太祖設置內閣以來,一直有牽製五軍都督府的作用。
比如五軍都督府要調動禁軍,必須有內閣署名蓋印。
若是因為今日的事情影響到內閣與五軍都督府的默契,導致軍政兩方出現裂痕,這會直接影響到朝廷的穩定。
至於文官想要壓製武將的心思,尚洪元早就看不慣了。一個個隻會空談,沒幾個真正上過戰場,還想領兵作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除開內閣四人,六部九卿中,沒幾個臉色好的。
經曆了前唐末年的潘鎮之亂,文人被武將如同雞犬一般的對待之後,他們生怕武將再一次壓在文官的頭上。
一心想要把武將圈養起來,可太祖早早發現了這個苗頭,直接定下了文官治政,武將領兵的鐵律。
哪怕曆經五朝,到現在也隻不過是奪得了後勤之權。
可沒想到戴倉這個蠢貨竟然就這樣把好幾代人的努力付之東流,他們現在恨不得活撕了戴倉。
趙禎端坐在桌案後,手指敲擊著桌麵,咚咚的聲音回響在勤政殿中。
他沉聲說道“既然是太祖所定,那就按太祖的規矩辦吧。朕覺得,文武官員,皆是大周臣子,不分高低貴賤,明白了嗎?”
“臣等謹遵陛下教誨!”
眾人躬身領命,武將一方自是興奮不已,而文官一方,大都一臉的黯然。
趙禎沒有理會這些,他其實知道,哪怕今日重新定下了規矩,文官想要壓製武將的念頭也不會消失。
他開口說道“英國公、首輔、賈珩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
待勤政殿中隻剩下五人之後,夏守中守在門口,趙禎開口說道“文武對立自古就有,可本朝因為前唐末年的潘鎮之亂尤為明顯。賈珩前些日子就上奏於朕,言說如此發展下去,怕會文貴武賤,最終導致武備廢弛,中原再次慘遭異族踐踏!”
“陛下說的是,老臣也認為文臣這些年有些跋扈了,甚至出現三品指揮使需要去求一個五品戶部郎中才能領到糧草的事情。”
尚洪元長歎一聲,他回想起前些年在戶部看到的一件事就心中擔憂。
這件事也是他今日支持五軍都督府收回權利的原因。
他開口說道“老臣不止在擔心文武對立的事情,還有一件事壓在老臣心中許久了!”
隻見尚洪元起身向趙禎躬身說道“陛下,大周其實已經到了必須變法的時刻了!”
“變法?”
趙禎嘩啦一聲站了起來,他震驚的看著尚洪元“為何如此說?”
“大周如今表麵上看蒸蒸日上,天下太平,但老臣近日查看吏部、戶部、兵部及五軍都督府的曆年記錄,發現無論是吏治、賦稅、軍備以及兵員皆是一年不如一年。這樣下去,怕終歸重蹈前唐的覆轍,躲不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結局。”
別說趙禎,就是賈珩的心中,此時也是翻江倒海。
這老相國真是太偉大了!
曆代主持變法者,沒幾個有好下場的,商鞅變法就是最明顯的例子,更不用說前世記憶中,範仲淹,王安石,張居正,有哪一個不是以慘烈收場。
尚洪元已經坐在首輔位置上整整五年了,在他主政內閣的五年中,大周可以說句太平盛世也不為過。
隻要他在穩穩維持住這樣的局麵,再有五年之後,退位讓賢,生前為相,死諡文正絕對不是有問題。
可老相國這是擔心自己在不做,大周錯過變法的最佳時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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