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劍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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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閣裏隻能聽見那頭凶獸黑虎輕微的鼾聲,陳無雙心裏卻怎麽也靜不下來,蘇慕仙的問題很簡單,但他想得很慎重,要強的少年當然不願意再被人訓斥蠢笨之極。
劍氣,說直白些就是修士以真氣催動禦劍術而產生的鋒銳氣息,真氣越深厚、禦劍術越高明、劍的品質越好,所使出來的劍氣自然就越強,盡管是虛非實,仍可無堅不摧。像蘇慕仙、陳仲平這種五境劍修,若是無所顧忌全力出手的話,白馬禪寺所在的這座鹿山也抗不下幾劍來。
陳無雙想了好一陣子,還是無奈開口道“劍氣,就是真氣。”他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麽別的答案,索性直接說出了心中所想,等著蘇慕仙再解釋。
結果青衫老者這次沒有反駁,而是讚許道“不錯。劍氣就是真氣,其餘花裏胡哨的說法都是放屁。”這時少年才想到,之前那本被陳仲平評價為半冊狗屁不通的《大雪山靜水藏鋒錄》裏,曾提到過劍氣乃是修士善假於物的真氣體現形勢,還將劍氣細細分為一百三十六種,各自褒貶不一。
“修士真氣的多寡,決定了劍氣的強弱,但不同的禦劍術卻讓劍氣有了不一樣的表現方式。逢春公的天香劍訣,便是將自身劍氣凝成一朵堂皇盛大的牡丹花,算是獨樹一幟。”蘇慕仙解釋道。少年深以為然,穀雨憑著劍仙廟殘存的一縷神念,曾將天香劍訣重現當世,那璀璨奪目的一幕讓他記憶極為深刻。
青衫老者見他聽得認真,又道“司天監的青冥劍訣不弱,可對你而言並非上佳之選。”陳家引以為傲的青冥劍訣,在蘇昆侖眼裏隻能勉強算是不弱,陳無雙不由苦笑一聲。
“我曾見過駐仙山弟子的鬆風劍訣,似乎跟逢春公的天香劍訣有些相似之處。”少年話音剛落,當代劍仙就不屑地冷哼一聲,“畫虎不成反類犬,駐仙山的紫霄神雷訣也不過是取巧而已,算不上真正的本事。”
陳無雙不禁駭然,穀雨說過,駐仙山隻有掌門一脈嫡傳弟子才有機會能學那紫霄神雷訣,論精妙尚在青冥劍訣之上,這樣的禦劍術在蘇慕仙看來,竟然還算不上真正的本事,那世上隻怕就沒有能入了他眼的手段了。
青衫老者不管他愣神,自己倒了杯溫度正好入口的茶水,如同琥珀般剔透的茶色委實不多見。少年語氣中已經有了幾分期待和激動,道“那前輩以為,哪種禦劍術才是無雙的上佳之選?”
陳無雙這話抖了個機靈,蘇慕仙讓他來這裏必然不是隻為了考校幾個問題,肯定還有下文。五境高人的脾氣大多古怪,要是自己張口去求,說不定惹了他不高興,不如借勢順著話頭往上爬,如果這位前輩真有提攜之意,或許有意想不到的驚喜等著。
這種小心機瞞不過蘇慕仙,可他沒有太過在意。少年不知道的是,青衫老者之所以對他另眼相看,其實有一虛一實兩個原因。實的是司天監十年來沒少為百花山莊的事費心,無形之中蘇慕仙就欠下了陳伯庸一個人情;虛的則是一種感覺,青衫老者總覺得這少年跟花千川多少有些神似之處,若不是知道自己這個二徒弟沒有婚配,說不定早就把他認作是徒孫了。
“你在司天監可曾聽人提起過,地獄十八層、一劍破十七?”老者平淡語氣難以遮掩崢嶸之意,陳無雙不禁心馳神往,如果他說的是一種禦劍術的話,那這劍訣該當何等威勢?
少年剛要搖頭,突然想起昨日就在這裏,自己臨走時蘇慕仙說的最後那句話,陳仲平的青冥劍訣比起蘇某的劍十七來,猶如駑馬並麒麟。當時沒有細想,現在才回過味來,不敢置信道“劍···十七?”
蘇慕仙含笑點點頭,忽然又長歎一聲,“老夫自負一世,如你這般大時已然摸到四境門檻,看輕了天下修士。曾逐一上各門派登門挑戰,先後擊敗了幾個小門派後覺得無趣,轉而去了雲州越秀劍閣,結果一敗塗地。”
“後來,我隱居涼州大漠二十年不出,悟到何為劍修。再往後十餘年,才創下這門禦劍術。本想著傳給弟子,可···”蘇慕仙神色黯然下來,五境十二品的巔峰修士竟然眼中有了淚光,“修為再高,也爭不過命。”
陳無雙默然,一時衝動就差點把沈辭雲的身份和盤托出,可思前想後還是忍了下來。那少年很是倔強,認準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否則怎麽會把鮫珠這種寶貝拿出來,解了當時還素不相識的司天監弟子困境?
蘇慕仙沉默許久,少年雖然看不見他頭上的白發,卻能感覺到這位睥睨天下的劍仙,心裏的苦楚重得像西北昆侖山頂的厚厚積雪,亙古不化。除了那頭黑虎之外,看似風光無限的蘇慕仙其實一無所有,比起他來,隻有二境三品的常半仙反而活得更自在些吧。
再開口的時候,青衫老者的聲音中好像多了一絲淒涼,很像負手站在觀星樓七層的朝北遙望的陳伯庸,“老夫沒時間等你到三境了。劍十七不難,以你的悟性隻要能領會劍意,或許就能摸索出來。”
“你且聽好,不要去想地獄十八層,為何一劍隻能破十七。更不要去想劍十七是不是就有十七種變化。劍十七,其實隻有一劍,但每次使出來都各不相同。”蘇慕仙有些意興闌珊,仿佛在強打著精神解釋,陳無雙不敢怠慢,集中精力甚至調用靈識來記住他現在所說的每一個字。
“世上劍修有千千萬萬,劍十七便有千千萬萬種。隻管取你那一瓢,莫管長江天際流。”青衫老者語速很慢,好像每一個字都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來,少年雖然暫時聽不懂其中深意,但也知道現在能聽到的每一個字都比整本的《大雪山靜水藏鋒錄》金貴。
蘇慕仙雙眼微闔,摩挲著左手上那枚墨玉扳指,道“劍十七的心法隻有十二個字,你不用擔心記不住。縱有萬法在前,吾當一劍破之。”
這句話要是從陳仲平嘴裏說出來,少年一定會認為,不靠譜的老頭這是不知道又聽哪個說書先生胡謅的。可從逢春公之後天下唯一一位劍仙的口中說出來,陳無雙的心中就萬分震撼,蘇慕仙的劍意是三千裏長空月明,其氣正天地;而禦劍術心法與之無比契合,萬法在前、一劍破之!
這樣的劍意,這樣的禦劍術,就算手裏真拿著根燒火棍子,陳無雙也信他隨手一劍就能捅破頭頂青天。豢養一頭黑虎算什麽,青衫老者要是願意,他能豢養一座大周。
“你既已有了師承,劍法劍招老夫不能傳你。說是傳你劍意,無非也就指點了幾句而已,有緣相逢一場,總要送你點什麽東西才好。”蘇慕仙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抬頭遠遠望去,寺廟裏的鍾聲悠然響起,他不算強壯的身體遮住一大片影子,落在清心閣的地麵上,沒來由就讓少年心頭一酸。
陳無雙上前幾步向他背影行禮,道“前輩指點已經讓無雙受益匪淺,豈敢再有奢求?”
青衫老者沒有回頭,隻道“蘇某修劍三十年,棄劍三十年,如今此物於我已經無用,也不知道你用著順不順手。若是不合用,就交給陳伯庸去吧。”說著揮手一揚,陳無雙就覺得懷裏多了一柄長劍,伸手一摸不禁大驚,這柄劍比尋常劍都要短了些。
二尺七寸,正是讓了世人三寸鋒芒的驚鴻劍!
“前輩不可···”
蘇慕仙擺了擺手,黑虎猛然在少年身邊擦身而過,青衫老者輕輕一躍站在凶獸背上,“本想小住三天,現在不必了。你去告知空相,就說老夫嫌他寺裏鍾聲吵得慌,往南去了。”說罷腳下的黑虎四爪驟然發力,一聲虎吼之後兩三個騰躍就消失在寺廟中。
陳無雙急切地往前追了幾步,可靈識中哪裏還有那一人一虎的氣息。捧著長劍悵然若失地站了很久,最終還是歎了口氣,蘇慕仙要走,天底下誰能攔得住。
回頭轉身再進屋裏,少年想要端起茶碗來喝一口,可手剛觸碰上去,茶碗立即分為整整齊齊一樣大小的八瓣,其中的半碗茶湯這才撒得滿桌都是。以靈識探查,每一瓣茶碗碎片的斷痕處都光滑如鏡,顯然是被一瞬間切割成這樣,速度之快、劍氣之鋒利,竟然讓其仍然保持著完整造型,甚至連一滴茶水都沒滲漏出來。
而且,當時少年明明散出了靈識去記他說的話,竟然對他何時出的手毫無察覺,於無聲處聽驚雷不過如此,十二品巔峰劍修之能由此可見。
“劍十七···”陳無雙攥緊了手中的驚鴻劍,喃喃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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