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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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在瀑布和山洞隧道後麵的幾間青磚瓦房很是幽靜,這種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難免讓墨莉想起東海萬裏之外的孤舟島來,沒有親人在身邊的黑裙少女也漸漸跟穀雨等人熟悉起來,偶爾還會跟陳無雙和邋遢老頭開幾句玩笑。
讓常半仙感到意外的是,從那天在白馬禪寺回來之後,原本多少有些話癆的白衣少年突然安靜了許多,甚至有時候整整一個下午呆坐在門前看著沈辭雲練劍,一句話也不說,不知道在想什麽。陳無雙接連幾天看似是在發呆出神,其實一直重複著在做兩件事。
一件是不停地將神識注入到那顆神秘珠子裏,然後等珠子反哺恢複,再全部灌注進去,周而複始地循環;另一件則是一直在深思蘇慕仙說過的話,不斷揣摩劍意和禦劍術的真諦。無論在誰看來,五境十二品的蘇昆侖都是當之無愧的天下劍修之首,他對劍道的理解幾乎就等同於真理。
有道是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蘇慕仙看似隻是隨意提點了幾句,若是旁人聽了或許不會有太多感觸,因為像沈辭雲跟穀雨這種在禦劍術上登堂入室的修士,自身的劍意基本已經算是成型了,想做出改變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反而陳無雙明明有二境四品的修為卻從來沒用過劍,自身又沒有形成劍意,這時候得到高人指點,無異於看到了一條通往巔峰的康莊大道。
那本放在觀星樓一層的《大雪山靜水藏鋒錄》,陳仲平評價上半冊可看,下半冊狗屁不通。其中上半冊正是講如何蘊養自身劍意的一些體會,裏麵說過,劍意發乎於心,而非成之於劍。陳無雙這個說法很讚同,劍意劍意,無非就是用劍者的心意。
在密林裏收服陰風穀四境護法馮秉忠時,激發過陳仲平一道青冥劍氣的始作俑者陳無雙,就曾對師父浩瀚恢弘的劍氣歎為觀止過,可惜當時情況特殊,堪稱千鈞一發,哪裏顧得上細細揣摩其中的劍意,現在再回想起來,隻記得似乎那不靠譜的老頭劍氣中有一種蒼涼味道,竟有些像京裏那些窮酸書生寫的“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淒楚。
看沈辭雲練劍,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能算作是一種修行。平時除非到了動手的時候,陳無雙很少見到穀雨出手,也沒有留心觀察,現在以靈識去感受孤舟島青衫少年的劍意,就覺得他像是一座沉默死寂的火山,表麵看起來不動聲色,深處卻有烈火翻騰如浪、經久不息,頗有些胸有激雷而米昂如平湖的意思。
至於那柄驚鴻劍,幾人都懷著崇敬的心情仔細看過,劍的材質沒有什麽特殊,論品級的話大概隻相當於胭脂劍的層次。常半仙很是不屑,說堂堂劍仙看起來也不寬裕啊,忒寒酸了些。這柄劍陳無雙不太想留著自己用,那要讓天下修士三寸鋒芒的含義實在太重,少年有自知之明,他的肩膀上已經有了一座觀星樓,要是再加上一座昆侖山,可就得被壓得直不起腰來了。
本想著把驚鴻劍送給沈辭雲,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名正言順接過去這柄二尺七寸的長劍,可青衫少年搖了搖頭,私下裏跟陳無雙說,現在手裏的沉香劍是他師娘的,驚鴻劍是他師祖的,他想去劍山找一把自己的。能用自己的劍、自己的本事手刃仇敵,才算是親手報了仇。
穀雨試了幾次,都沒辦法把這柄似乎脾氣不小的劍仙佩劍,收進儲物香囊裏去。無奈之下,陳無雙隻好隨身帶著,雖然有些累贅,但也多少能更體會一些蘇慕仙的劍意,不算壞事。至於那個被劍氣無聲無息分成八瓣的茶碗,少年找機會悄悄問過空相神僧一次。
老和尚很坦然地承認,要是出手抹平整個鹿山不難,可像蘇慕仙這樣,在靈識猶勝四境八品修士的陳無雙眼皮子底下,做到這一手難如登天,白馬禪寺連他在內上萬僧眾無一人可臻此境。由此判斷,陳仲平恐怕也做不到。
蘇慕仙不顯山不露水地留了這麽一手,明擺著就是要讓陳無雙知道,當代劍仙絕非浪得虛名之輩。再往深處去想,也不是沒有借此震懾司天監和白馬禪寺的意圖,其中原因很是耐人尋味。
常半仙對蘇慕仙的評價不高不低,說他喜怒無常、行事全憑自身喜好,甚至誅心一些可以說他是亦正亦邪的存在,當年死在其劍下的亡魂裏有不少是正道修士,若不是他常年遠居昆侖極少插手中土紛爭,恐怕早就逼急了各大門派聯手去要個說法了。
七八天時間一晃而過,陳無雙被那顆神秘珠子榨幹了五六十回的時候,墨莉體內的殘餘毒素也終於被空相老和尚全部祛除幹淨,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少年發覺這個沒說過幾句話的黑裙少女,其實是個很明媚的姑娘,心思極為純淨,就是對正邪之分看得重了些。
眼看就要到八月,第一個提出要走的是常半仙,他酒葫蘆裏早就見了底,盡管陳無雙隻喝過那一次,可架不住沈辭雲天天晚上摸進房間裏找他,倒有多半是進了這個孤舟島弟子的肚子裏。這些天下來,墨莉跟穀雨相處得越來越親密,私下裏想來是聊過不少女子之間的心思,看向白衣少年的目光裏就多了些情緒在裏麵。
三分是同情,三分是欣慰,剩餘的連常半仙看看不出來。少女心事嘛,最是像那亂花漸欲迷人眼的熏風,欲接春雨。
第十一日的早晨,幾人跟在輕車熟路的陳無雙身後,穿過瀑布走到寺廟裏跟空相神僧當麵致謝,隨即就提出告辭,老和尚沒有攔著,囑咐眾人最好不要再從洞庭經過,陸不器殺不了那南疆玄蟒,萬一再遇上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常老施主,你與白買禪寺當年之約就此作廢。出家人慈悲為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和尚的修行,不必再念念不忘了。”空相神僧笑著看向邋遢老頭,很是大方地將他所欠的債輕飄飄一筆勾銷。
常半仙立刻像被拔了毛的公雞一樣跳起來,怒道“你當老夫是賴賬不還的小人?不行,這筆債我早晚要還清,隻不過···我答應了要找到那東西,可沒說給白馬禪寺帶回來。”
陳無雙冷笑一聲,轉頭跟身旁的墨莉道“瞧瞧,這是拿話點我呢,生怕那珠子我不肯還他了。”黑裙少女掩嘴而笑,“那你是怎麽打算的,跟他一樣欠債五十年不還?”
“這說得哪裏話,在龍王廟的時候我就有言在先,進了三境就還他。司天監的臉麵可不能丟在這事兒上。”
空相老和尚饒有深意地看了常半仙一陣,眼神又逐一掃過沈辭雲等人,忽然展顏一笑,點頭道“善哉。隻要常施主能找到,就算完成了當年約定,白馬禪寺要那東西也無用,隻是莫要埋沒了就好。”
沈辭雲跟墨莉再次上前躬身行禮,“前輩救命之恩,孤舟島滿門上下感激不盡。”老和尚伸手虛扶起二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卻對陳無雙道“陳施主,你的眼睛···”
白衣少年一擺手,笑道“老和尚,此事不用再提了,看不見也有看不見的好處,你不懂。”常半仙忙隨聲附和,小聲念叨道“是極是極,他懂個屁!”
幾人剛要轉身離去,空相神僧終於是沒忍住,出聲叫住穀雨,“穀雨施主···老僧有一句話,想單獨送你。”陳無雙訝然,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國師竟然有話要送給侍女。
常半仙卻臉色一變,冷聲道“賊禿,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老和尚雙掌合十低聲念了句南無我佛,還是看向穀雨,穀雨疑惑著上前幾步,卻見這位五境十一品的神僧嘴唇微動但不出聲,竟然用了傳音的方法,果然悄然告訴她一句話。
陳無雙跟沈辭雲既是好奇又是驚訝,可誰都沒出口詢問,隻有邋遢老頭悵然抬頭看著天色,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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