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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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卬和杵臼抵達曾經的太子府,時間到了上半夜,上弦月靜靜地掛在了柳樹的樹梢。

    仆役通報過後,公子卬終於見到了曾經的太子哥哥。

    這是公子卬穿越之後,第一次觀摩其他人的家。沒有亭台樓榭,一切都顯得那麽樸素,不像是一國儲君的住處。

    兩兄弟被要入廳堂,黑暗中,一雙手點燃了鬆脂,彼此的臉頰在火光中對視。

    “仲弟,季弟,怎麽深夜來訪,難道不知道鬆脂的昂貴嗎?”說話的是宋成公的嫡長子,曾經的太子,現在的公子江。

    公子卬才想起來,蠟燭要到東漢末年才被發明。

    “嗯。以後弄點蠟燭來販賣,一定能賺大錢。”公子卬心道。不過眼下之事,十萬火急。

    “卬特為兄長紓難而來。兄長一身安危,已然陷於險地。怎麽能為區區一點黃白身外之物而慳吝呢?”公子卬一搖三晃,自信在胸。

    公子江朗聲大笑道“哈哈哈,本公子何難之有?”

    “殺身之禍。不知道伯兄對君父的死,作何看法。”公子卬賣了個關子,兩眼如鷹隼般直勾勾地盯著公子江。

    “我不知也。”公子江老老實實承認道“君父過世的時候,我身為兒子不在身邊。君父薨時,疑點重重,甚至都沒來得及和我這個太子留下隻言片語。難道說傳言是真的,君父是被弑殺的?”

    “這就是我要說的。如今知情之人大多被滅口,兄長須為自己打算啊。倘若傳言不假,我與仲兄也就罷了,但伯兄必死無疑。”

    “怎麽說?”公子江納悶了。

    “商賈出門,即使是大晴天,都要備好雨傘,何也?防患於未然罷了。倘若傳言是真,君父的司宮和親衛都橫死,身為曾經的太子,如何能夠幸免;倘若傳言為假,你覺得新君會懷疑誰從中作梗?”

    “可是我沒幹壞事啊?司宮和親衛的死與我毫無瓜葛。難道季弟是有疑我之心?”

    “瓜田李下。”

    “何為瓜田李下?”公子江一發問,公子卬才意識道,瓜田李下是南北朝的故事。沉吟一會,就學著莊周開始編故事。

    “嗯……曾經有一個楚國的士人,出門訪友。路過瓜田時,被藤曼絆倒,鞋履掉落其間。士人欲俯身去撿,卻被農夫疑為偷瓜之舉;士人又途徑樹下,不留神撞到頭上的樹枝,帽子也歪了,他伸手去整理冠帽,卻被疑為偷竊李子。故而有詩雲‘“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

    “如今新君若是被謠言除掉,那麽宋國就是伯兄的掌上之物,得利最大之人,是伯兄。伯兄現在不知道新君是不是弑君的叛逆,也不知道司宮死於誰手。但是新君也不知道伯兄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叛逆,不知道伯兄知不知道司宮遭誰的毒手。

    如果謠言是假的那麽伯兄就是難逃嫌隙,即使新君不明白這一點,他身邊的人也會幫他領會到這一點。”

    公子江聽得頭昏腦漲,以手撫額,細細捋了捋思路。

    “等等,你把我繞暈了。你的意思是說,如果真是弑君,那宋公禦就是個壞種,司宮和親衛都是他殺的,他不知道我會不會有一天給父親複仇,所以就一定會謀害我;如果宋公是被冤枉的,那一定是有人處心積慮,編製謠言要推翻他,但謠言這個東西宋公又查不出是誰,而我嫌疑最大,所以還是會對我不利?”

    “然也。”公子卬笑著頷首。

    “為今之計,如之奈何?”

    “上策。宋公不是要攻打長丘城外的長狄嗎?待其車馬出城,糧草沒運出之際,控製都城,收取民心。如今宋公大興文字獄,強征賦稅,罷黜賢臣,上至大夫,下至黔首都對他不滿。一旦都城被取,糧草被斷,軍中嘩變,屆時生擒活捉其人,用衛國殺州籲之計,如探囊取物、反掌觀紋一般。”

    公子江眼神瞟向地麵,昏暗的火光中隻能看到朦朧的殘影。

    “中策呢?”

    “潛行出城,據守邊隅之邑,派出使者求告晉衛。衛國,是宋之兄弟姻親之國;晉國,是宋國所侍奉之霸主。不妨言之鑿鑿,把宋公弑君奪位的細節坐實,以六千乘之晉軍,斬殺反逆,扶立新君,如獅子搏兔,泰山壓卵。”

    相比於上策,公子卬覺得中策穩妥得多,上策尚且需要公子江有輕取都城的能力和公族們的支持,中策隻要帶著信物去他國遊說即可。不過晉國和衛國不會平白無故幫忙奪位,未來多少要讓渡一些利益,予以回報。

    “至於下策,宋公出兵前,按理要進行規模宏大的出師禮,請太廟而食三犧五牲。可塗抹毒藥於祭品之上,借此鳩殺之。”

    下策最經濟實惠,所付出的就是一劑毒藥。但是鳩殺之後如何運作,如何維持國家秩序不亂,非常規手段如何令國內臣服,這些問題都是要細細考量的。

    “下策太過凶險。至於上策還是中策,容我思量一番。”

    公子江思索再三,覺得無論如何六位卿大夫的態度至關重要,他決定和辭官下馬的公族商議、試探人心向背後,再決策不遲。

    “天色已晚,兩位弟弟不妨在府內歇息,容我明日相告。”

    ……

    第二天天一亮,公子江就派人把樂豫請入家中。

    三兄弟和樂豫開始把盞。

    公子杵臼還是心有惴惴,道“現下一定要推翻宋公嗎?難道沒有和解的可能?”

    公子卬就講了個囚徒效應的故事給他分說。

    “從前有兩個犯人被抓捕歸案,司寇知道他們盜竊了貪官的家,但不知道具體盜竊了多少,藏在哪裏。就與他們說‘盜竊官家是死罪,但是如果檢舉同夥,就可以減免刑罰。你們兩人本來是要判處削去鼻梁的刑罰。若是有人供出實情,而另一人不言,則可算立功,減免至鞭刑,而不發一言者,以藐視官上,罪加二等,斬首;若是都供出事情,則兩人都罪加一等。’

    明明兩個罪犯都不說,最後的刑罰最輕,但是他們都不知道另一人會不會背叛自己,因此都爭先恐後地出賣對方,最終都罪加一等。

    我們和宋公的情況和囚徒困境一般無二。

    我們查不出宋公到底是不是好人,有沒有弑君;而宋公既不能自己破解傳言,也無法獲悉我們是否有敵意。所以最後隻會以一方製服另一方為結局。

    和解之言,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杵臼點點頭,不再言語。

    樂豫道“宋公如今倒行逆施,議論政事本是國人的權利,宋公不但不聽人言,反倒把許多都城的老者都投入囹圄。郊外的野人都開始唱麥秀歌,把宋公比作商紂王。這樣下去,非但不能剪滅長狄的禍患,國家都快要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