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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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杵臼的急吼吼相形見絀的是,台下的公族們都理所應當地保持緘默。

    長丘這趟渾水,誰都不願意蹚。

    杵臼希冀的眼神落在武功身上。武功歉然“君上,武氏出兵許久,又以寡擊眾,與偽君會戰。倘若再赴長丘,唯恐山戎趁虛襲取楚丘城,得到的不比失去的多。”

    杵臼歎了口氣,山戎侵擾楚丘已久,他也理解武功的難處。

    這時,魚衍出言道“太傅足智多謀,深諳兵法,何不請太傅馳援長丘?”

    杵臼愕然“太傅?太傅沒有封地,沒有臣民,手上沒有一兵一卒,如何能夠?況且你們剛才還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太傅一介文官,如何受此任務?

    太傅手裏更是沒有一米一粟……”

    “非也。”魚衍毫不客氣地打斷杵臼,道“不妨把長丘封給太傅,這樣他就有兵有糧了。不是說長丘糧草充沛嗎?

    臣以為不妨給太傅一輛兵車馳援長丘。”

    杵臼瞠目結舌,公子卬卻哈哈大笑,上前一步“君上,既然魚大夫信任卬的才能,臣請援救長丘。不過需要三匹戰馬,三套馬具,三支長矛和一封手諭。”

    魚衍插話道“戎事無戲言。”

    公子卬道“願立軍令狀,若事有不成,請斬卬頭。”

    杵臼問“卿欲求何等手諭?”

    公子卬道“臣請單獨奏對。”

    ……

    朝會結束,三桓齊聚一堂。

    六十四個美貌舞姬載著歌聲,旋轉,跳躍。公子盻,鱗矔,魚衍推杯換盞。

    “八佾舞於庭,會不會不大好?”公子盻看著樂不可支的兩人道。

    “哈哈哈。向父總是這樣。”鱗矔豪飲一盞,“又想快意恣肆,又操心這個操心那個。

    向父,愉悅和顧慮是一對反義詞。就好像你不能又是動物又是植物。”

    “喔,鱗大夫,我的朋友,你太不了解向父了。向父沒準就是這麽想的。一邊想要和猴子一樣精力十足,一邊想要擁有喬木的碩大根部。”魚衍揶揄道。

    “喔,大根。”鱗矔怪叫一聲,陪酒的女人們笑得很歡了。

    “你們兩個也太損了。”向父努努嘴“要是讓別人說出去,咱們的僭越,終歸有隱患。”

    “喔,僭越,有人來管我們嗎?讓我想想教導禮法的是誰?哦,我想起來了,是即將奔赴長丘的太傅。”鱗矔好像艱難回憶著晦澀的案牘。魚衍見鱗矔盡情展現自己的表現欲,不由得捧腹。

    “來,敬我的太傅,長丘的太傅。”鱗矔舉起酒杯。

    魚衍和公子盻也哈哈舉起酒杯“長丘的太傅。”

    三桓一飲而盡,鱗矔又道“向父怎麽不操心一下太傅的處境呢?”

    “要是他成功了,他就是英雄,封地被打得成漿糊的英雄。

    要是他失敗了,人們隻能唏噓沒有頭顱的英雄。

    要是他回不來了,會發生點什麽呢。

    喔,長狄是個多麽殘暴的民族,喜歡把俘虜的器官烹了下酒。但願太傅能做個完整的英雄。”魚衍捧哏道。

    向父被他們的幽默感逗得樂不可支“敬完整的英雄!”

    又是一輪酒。

    鱗矔道“向父今日位列朝堂,是什麽滋味丫?”

    公子盻道“仿佛從植物一躍成為動物。”

    “哦?怎麽講?”

    “從前隻能看你們動手動腳,我隻能杵著發光發熱。現在我也可以擺布國君了。”公子盻道。

    “咱們私下飲酒,不妨直呼其名,難不成杵臼小兒敢找我們麻煩?他連他弟弟都保不住了。”鱗矔不屑道。

    ……

    杵臼召喚來公孫孔叔,與公子卬對坐。

    “仲弟有多少把握收回長丘。”杵臼道。

    “若沒有君上的手諭,從俘虜中招攬管理,恐怕事有不成。果得此人,可以一戰。”公子卬道。

    杵臼擔心的說“管理本出公子禦的潛邸,其人恐怕對你,對孤,都心懷怨望,如何信得過?”

    公子卬撫掌道“君上莫不是忘記管氏的傳統?”

    杵臼一臉茫然。

    公孫孔叔解釋道“當初齊桓公和公子糾爭位,管仲效忠公子糾,用箭矢射中齊桓公的衣帶鉤,自以為事了,回去與公子糾報喜,豈料齊桓公天佑,大難不死,早一步回臨淄,奪位,索公子糾性命。

    當是時,管仲為公子糾殉死了嗎?沒有。他轉投成了齊桓公的輔弼之臣。富貴榮華,封妻蔭子。

    後來桓公死,齊國內亂,管氏為國家盡忠了嗎?沒有,一支跑到祖國的敵人,楚王那裏做官,被封為陰氏,其他分支也跑到列國出仕,管理就到了宋國成為大夫,一樣薪火不絕。

    如今偽君死,管理自然不會效死,我們伸出橄欖枝,他定當傾力來降。”

    “所謂貞婦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這樣的人,見到爵祿如同蒼蠅聞到蜜餞。他靠得住嗎?”杵臼以樸素的感情為懷,對管理的忠誠很有顧慮。

    “不。管氏還是有效忠的對象的。”公子卬辯道。

    “誰?”杵臼問。

    “優勝者。誰贏麵大,他就輔佐誰;誰能讓他一展宏圖,他就侍奉誰。隻要我們長盛不衰,他就會對我們不離不棄。”公子卬道。“我打算帶著蕩虺和管理去給長丘解圍。管理曾是長丘的家宰,對那裏再熟悉不過了。”

    “終究是沒兵沒糧。”公孫孔叔搖搖頭。

    公子卬笑道“若是敗了就敗了,總比三桓那樣坐觀城池陷落要好。若是贏了,我也就為子孫贏得了蔭護之所,繁興之地。

    以一身,賭萬世,猶如一鏟幣,對賭百鎰黃金,豈不是賺?

    我喜歡這種感覺遴選一個福禍未知的挑戰,一步步殫精竭慮攻破難關,在寸步寸進的拉鋸中,采擷心心念念的碩果。”

    公子卬神遊天外,目光逐漸渙散,穿越兩千年的光陰,仿佛置身於自己當初開題答辯的教室。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畢業論文還沒答辯呢。

    當初導師在白紙上寫出幾行字,幾個師兄弟隨隨便便挑了一個課題就開始埋頭幹,現在應該已然拿到證書了吧。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