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放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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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睡著坐過了站,宗穀和京子多花了些時間才坐上電車。將京子送回菅原家,她讓他留下,在自家的客房裏睡一上午再回去。

    宗穀倒是樂意,隻是菅原夫婦都在家裏,他睡著了也會覺得不自在,還是回去了。

    “晚上再見。”

    “嗯。晚安。”

    走進朝陽裏,&nbp;&nbp;宗穀回頭笑了一下,“晚安。”

    坐上電車,他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可以去社務所的房間裏睡覺。

    不過已經上了車,他也懶得再回去。更何況京子白天也得補覺,估計不會有時間去神社,那邊都是些他不認識的兼職大學生。

    下了車,&nbp;&nbp;回到桐野舊宅,時間剛過九點。

    客廳裏沒人,&nbp;&nbp;大概都還在房間裏躺著。

    “唔……剛才路過便利店的時候,忘記買點吃的了。”

    腹中饑餓,宗穀準備去廚房隨便找點吃的就去睡覺,澡也等醒來之後再洗。

    隻是走進廚房,他先看到了趴在餐桌上睡著的桐野茜。

    早餐也已經準備好了。

    “……”

    一直纏繞的困倦忽然消散了不少,宗穀慢慢拉開椅子,在她對麵坐下來,吃起了早餐。

    吃了沒一小會兒,桐野茜忽然抖了一下。

    咚,腦袋磕到桌上,她也醒了過來。

    “唔……”

    抬起頭,她愣了半秒,臉上的笑容在瞬間綻放。

    “宗穀!”

    他也露出微笑,“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她瞥向自己準備的早餐,“怎麽樣?”

    “很不錯,&nbp;&nbp;是吃了能睡得著覺的完美早餐。”

    “這是什麽奇怪的誇獎啦。”桐野茜托著下巴笑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自己也沒吃早餐,也拿起了筷子。

    “本來是想等宗穀回來後一起吃的,&nbp;&nbp;不小心睡著了……你好慢啊。”

    “畢竟是從琵琶湖大橋那邊回來,那邊又不通電車,到這邊還挺麻煩的。”他沒提自己途中還睡著坐過了站,“而且我也不知道桐野會為我準備早餐。”

    “高興嗎?”

    “快哭了。”

    桐野茜抬眼看他,見他半天擠不出一滴淚,又輕哼一聲。

    吃了幾口,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起身就要出去。

    “我去放熱水。”

    “不用。”宗穀抓住她的手腕,“我打算睡醒之後再洗澡。”

    “身上不難受嗎?”

    “還好。在橋頭吹了一晚上的風,倒是沒流什麽汗。”

    宗穀鬆開手,桐野茜才回到餐桌旁坐下。

    “我是七點下來的,現在都已經九點多了呢。”

    “嗯。紅子應該也差不多該醒了。”

    “我去看看吧。”

    “沒必要。醒來沒看到你,她自己會下來的。”

    兩人邊吃邊聊,解決了早餐,宗穀便要上樓去休息。

    “對了……”

    桐野茜望過來。

    “桐野的暑假作業寫完了嗎。”

    她笑得格外開心,“全寫完了!”

    宗穀拍拍手,又打了個嗬欠。

    “上去了。”

    來到二樓,&nbp;&nbp;隔壁房間的門沒有完全關上。他走過去,紅子也聽見了腳步聲,兩眼望著這邊。

    “歡迎回來……”

    她坐起身,&nbp;&nbp;睡眼惺忪,一副剛醒的樣子。

    宗穀沒進去,站在門口,“都九點了,還沒睡夠嗎。你倆昨晚幾點睡的?”

    “兩點多……吧?”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明白睡眠的可貴。”

    “說什麽呢。”跟他說了兩句話,紅子又清醒了一點,接著示意他進去,“茜在樓下嗎?”

    “嗯,七點多就起了,還準備了早餐。”

    “一定是為宗穀準備的……”

    “當然。”

    宗穀在她身旁坐下來,“隻有我的份。”

    紅子撇了撇嘴。

    “開玩笑的。”他一坐下就不太想起來了,“紅子現在下樓,還能吃到早餐。”

    “待會兒再說。”

    她往裏麵挪了挪,又拍拍被褥,“宗穀幹脆睡在我這裏吧,省得鋪床。”

    宗穀扭頭望了一眼,接著就躺了下來,將她的枕頭拖到自己腦袋下。

    “被她看見了怎麽辦。”

    “我又沒做什麽……那你起來。”

    “我不想動了。”

    他閉著眼,隻覺得身下的被褥前所未有地柔軟,每一次呼吸,意識似乎都會變得更模糊一些。

    坐著看了他一會兒,紅子也躺下來,撐起腦袋側身看他。

    “昨晚菅原學姐也跟宗穀在一起嗎。”

    “嗯……”

    “你們都做了什麽?”

    “你在說什麽……我們是在路口站崗,還能做什麽。”

    紅子沒說話。宗穀呢喃兩句,又強撐開眼皮,“不好……再躺下去真要睡著了。”

    他想起身,還未坐起就被紅子按著躺了下去。

    “都說了,就睡在這裏。”

    她跟著躺下,與他枕在一起,貼麵相對。

    “茜那邊我會解釋的。”

    看了她一會兒,宗穀點點頭,又閉上眼。

    她靠近一點,又靠近了一點,擠進他的臂彎,胳膊和大腿像八爪魚一般纏繞上來。

    “喂……”

    “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要是被桐野茜看到現在這副樣子,那解釋什麽都沒用了……

    宗穀心裏想著,卻又覺得睜眼和開口都無比費力,幾次呼吸過後,似乎連調動思維的力氣都融化在了壓迫於身的柔軟裏。

    眼前的黑暗越發深沉,他開始下墜,不斷下墜,墜向更黑暗的虛無,直至什麽也感覺不到。

    “……”

    睡著了?

    紅子仰頭盯了他一會兒。

    脖子有些酸,她也有些懊惱。

    在這種幾乎完全貼在一起的親密狀態下,他居然真的睡著了。

    ……不過,換個角度來說,也可以理解為她讓他覺得很安心?

    紅子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枕在他的臂彎裏,聞著他身上的味道,她也不想離開。

    僅有一時的愉悅,也足以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紅子閉上了眼。

    而當她聽見那似有若無的腳步聲時,來人已經走到了門外。

    門沒有關。

    “……”

    剛醞釀出的一絲睡意煙消雲散,紅子一下子繃緊神經,剛睜開眼,來人已經走進了房間。

    她又稍微放鬆了一些。

    不是桐野茜。

    “鈴……”

    朝霧鈴點了下頭,反手將門帶上,走過來在另一邊躺下,隔著宗穀與她相望。

    對視一會兒,紅子先移開了視線。

    她的眼裏除了平靜,什麽也看不到,而自己的想法和秘密似乎都被她一眼看透。

    雖然在她麵前,自己好像也沒剩下什麽秘密了……

    “有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朝霧鈴忽然說道,“對你來說。”

    紅子一怔,“誒……”

    “隻是現在都不能告訴你。”

    “……”

    紅子抿了下唇。

    那就不要提起啊。

    “說出來我會好受一些。你可以當做沒聽見。”朝霧鈴說道,又往裏挪了挪,蜷縮在宗穀的臂彎中,接著低聲喃喃了一句。

    另一邊的紅子隻看見她嘴唇動了動,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麽。

    彼此無言,兩人在詭異的寂靜中又躺了一會兒。

    幾分鍾後,朝霧鈴坐起身,看了看熟睡的宗穀,接著便離開了房間。

    紅子也沒有再睡下去。

    替宗穀蓋上薄被,拉上窗簾,她又將房門關緊。

    “別裝睡哦……”

    盯著他的睡臉看了幾眼,確認他深眠未醒,她在旁邊脫衣穿衣,換起了衣服。

    再來到樓下,桐野茜正要上樓。

    “啊,紅子,早上好。宗穀已經回來了哦。”

    “嗯……我看見了。”

    “睡下了嗎?”

    “已經睡著了。”

    她又跟著她一起下去了,“廚房裏有早餐。”

    “茜準備的嗎。”

    “嗯嗯。”

    因為宗穀在樓上睡著,白天的時間,兩人都下意識地控製著自己的音量;

    小聲說話,也小聲玩鬧,中午時下樓喊餓的月讀,被她們瞪了幾眼,又上樓點外賣去了。

    而睡夢中的宗穀,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一直到下午四點左右才忽然醒來。

    “……”

    他睜開眼,旁邊的桐野茜慌亂了一瞬,立即重新坐直身體。

    宗穀也迅速清醒。

    扭頭看了一眼,他很快回憶起來,自己是在她們的房間裏睡下了。

    “想起來了嗎?”桐野茜很快恢複平靜。

    他坐起身,“什麽。”

    “宗穀早上趕走紅子,強行霸占了她的被褥這件事。”

    “……”

    這就是她所謂的解釋嗎?

    “當時實在太困了,不想鋪床。”宗穀將錯就錯,隻要桐野茜能相信就行,“現在幾點了?”

    “下午四點多。”

    “你剛才在幹什麽。”

    “……”

    桐野茜又瞥向一旁,“我準備叫宗穀起床來著。看你睡得很香,就稍微等了一下。”

    “是嗎。”窗簾拉著,房間裏一片幽暗,隻有他和她兩個人,“紅子沒上來嗎。”

    “紅子回家了。”

    “嗯……嗯?”

    宗穀看了她一眼,“回家幹什麽?”

    “換衣服呀。”桐野茜站起身,“我待會兒也要回家一趟。忘記了嗎,我們晚上還要去京都來著。”

    宗穀現在記起來了,“是要換浴衣嗎。”

    “嗯嗯。宗穀還沒親眼見過我的浴衣吧。”

    “沒見過……唔——”

    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那我也該起來了。”

    “睡夠了嗎。”桐野茜問道。

    “沒夠。我可以不去嗎。”

    “不行!”

    “那還不是得起來。”

    收拾被子,起床下樓,沒吃午飯,宗穀餓得腦袋都有些暈。

    桐野茜拉著他來到廚房,“我留了些飯團,先墊墊肚子吧。”

    “好……”

    看著他吃下兩個小飯團,桐野茜才起身回去,“早點洗澡換衣服哦,莪很快就過來了。我們要早點去京都。”

    “嗯。”

    又吃了個飯團,宗穀拿出手機看了看,有幾條京子發來的消息。

    或許是因為睡得早,她醒得也更早一些,三點不到就起了床。

    跟她聊了幾句,約定晚上再見,宗穀去洗了個澡。

    出來後,桐野茜和紅子都還沒過來,他在客廳等著,坐了一會兒又躺下了。

    沒過幾分鍾,走廊裏響起了腳步聲。

    浴衣搖擺,步履輕緩,一直走到他身邊才停下。

    宗穀睜眼便道“真好看。”

    “哼。”

    盡管已經得到了他的評價,紅子還是慢慢轉了一圈,向他展示自己的深藍色浴衣。

    “新買的嗎。”

    “不,去年買的。我還挺喜歡這種搭配的,看上去比較成熟……感覺今天也不適合穿太鮮豔的顏色。”畢竟今天是送盆之日。

    “這件浴衣是紅子自己挑選的嗎。”他又問道。

    “當然。”

    “難怪這麽合適。”

    她臉上多了些笑容,“你倒是起來呀。”

    “嗯。”宗穀應了一聲,躺著沒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得久了,感覺腦袋還是有點昏沉。”

    “會越睡越昏沉的。”

    紅子用光著的腳撥動他的胳膊,“你起來坐一會兒啦。”

    “等桐野過來再說吧。”

    她又抬起腳晃了晃,挪到他的臉上,然後就被宗穀一把抓住了腳踝。

    紅子驚叫一聲,“我要倒下來了!”

    單腳站立,握在他手裏的另一隻腳不住地發抖,隻是搖晃幾下後,她到底還是站住了。

    “真厲害。”

    “哼……”

    紅子的得意隻是暫時的,也沒什麽維持下去的底氣,“快放開啦。”

    宗穀鬆開手,卻因此打破平衡,懸空的右腳直接朝著他的腦袋踩了過來。

    “呀!”

    咚!

    一聲悶響,耳畔生風,堪堪避開少女的足襲,宗穀也驚出了一頭冷汗。

    “真危險……”

    視線隨著落在腦袋旁的右腳抬起,他又怔了一下。

    “……你在看哪裏。”

    “我還是第一次從這種角度欣賞女孩子的浴衣。”

    跨站在他的腦袋上方,她臉有些紅,又按了按腿間的衣擺。

    “看見了?”

    “看見了。”

    白色的。

    “……下流。”

    從他腦袋上跨過,紅子在另一邊跪坐下來,用膝蓋對著他。

    “身體都快被宗穀看光了,你要對我負責。”

    “嗯。”

    “又敷衍我……”紅子戳著他的臉。

    宗穀翻了個身,將臉埋在她腿間,閉著雙眼。

    “要膝枕嗎?”

    “不,這樣就好。”

    她撫摸著他腦後的頭發,接著是頸間,然後是下顎。

    十幾分鍾後,桐野茜也換上浴衣過來了。

    “宗穀好像還是沒什麽精神呢。”

    “唔,還是感覺身體有些沉重……可能是熬夜的緣故。”

    “明明都休息一天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四人一起出門,搭乘電車去往京都。

    到京都,再轉嵐山本線,宗穀沒有座位,抓著扶手隨電車一起搖晃。

    車窗外暮色初現。

    宗穀捏了捏拳,對自己的虛弱感到驚訝。

    他隻是熬了個夜,而白天也將睡眠補充回來了,為什麽還是覺得渾身無力?

    還是說,他生病了?

    摸了摸額頭,宗穀感覺不出自己的體溫有何異樣,於是又讓站在旁邊的桐野茜試試。

    “你病了。”

    “你胡說。”

    “好吧,我再感覺一下……”

    她皺著眉,半天得不出新的結論。

    “除了沒力氣,還有其他症狀嗎?”

    “頭有點昏。”

    “你果然病了。”

    “還是再換個醫生吧。”

    於是又換紅子摸了一會兒,她也說感覺不出來。

    “……不過,聽宗穀這麽說,應該就是感冒了吧?昨天晚上一直在橋上吹冷風來著。”

    宗穀也想不到其它可能,隨後便讓三人跟自己保持距離。

    “要是會傳染,現在再保持距離,也來不及了。”

    “明天病倒了可別後悔。”宗穀決定下車後去車站買副口罩戴上。

    桐野茜和紅子又說起了明天病倒了會如何,隻有朝霧鈴始終沉默地看著。

    片刻後,電車抵達終點站。

    “嵐山站——終點站、嵐山站,到了——”

    跟隨人流一起下車,宗穀去便利店買了幾副口罩,讓三個女孩子也戴上。

    離開車站,無須任何路標,步行的人流指引了渡月橋的方向。

    那裏是水燈放流的起點。

    “來放水燈的人還挺多的。”

    “是啊。”

    過渡月橋,河中的中之島公園已經布置成祭典的模樣,人來人往。穿梭的孩童們還不明白何謂告別,臉上隻有笑容。

    燈火點綴著兩邊的河岸,望了望延伸到河中的臨時放流台,宗穀說道“過去買燈籠吧。”

    “嗯嗯。”

    放流的燈籠一千日元一盞,付了錢,宗穀拿到四張燈籠紙。旁邊有張桌子,放著筆,專門用來在燈籠紙上寫下祖先及家人的名字,或者是內心的願望。

    因為疑似生病,宗穀索性就寫下了【身體健康】的祈願。

    桐野茜笑了一下,接過筆後,也寫下了同樣的願望,紅子也是如此。

    “鈴不寫嗎?”

    朝霧鈴搖了搖頭。

    寫完願望,再將燈籠紙交給另一邊拿著燈籠架的人,他們熟練地將燈籠紙套上去,裝好後再與其它燈籠擺在一起,擺滿之後再統一放流。

    “可惜不能自己親手放水燈呢。”

    “因為不太安全吧。”

    臨時搭建的放流台,也站不住太多的人。

    他們在河邊等待了一會兒,擺放燈籠的木架終於滿了。兩個中年人抬著木架來到放流台上,一盞一盞地開始放流。

    桐野茜牢記著自己那盞燈籠的位置,見被拿起,輕輕地啊了一聲,宗穀也望過去。

    燈籠的底托是一塊方形的木板,中間點著一支蠟燭,放入水中,燈籠輕微搖晃,隨著河水流淌而下。

    幽暗的河麵上,星星點點的燈火緩緩漂流,又在微風中旋轉、碰撞,不時會有燈籠被自身的燭火引燃,在水上付之一炬。

    桐野茜兩眼盯著自己的燈籠,在河岸上跟隨走動,一不小心就踩到了別人的腳。

    “啊,對不起……”

    她回過頭,發現被自己踩到的人是紅子,又對她笑了一下。

    “……”

    紅子怔了怔,盯著她的唇,無意識地默念著。

    “‘對不起’……”

    她望向朝霧鈴,而後者盯著宗穀,雙眼忽然睜大許多。

    朝霧鈴伸出手,卻抓不住。

    撲通——

    宗穀往前倒下,一頭紮進千燈放流的河水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