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三兄弟喊了又喊，城樓之上的官兵都聽見了，卻無一人應答。

    直到黃二常反複強調，拉他們上去，讓他們回家，將會得到一百兩銀子的報酬，一條綁著籮筐的繩子才從城樓之上伸了下來。

    籮筐太小，一次隻能上一個人。

    為了照顧瘸腿的二常，四常五常讓他先上了。

    但等籮筐再一次伸下來的時候，五常就不想再讓著四常了，他想先上。

    四常怒了，“我是你哥哥！”

    五常一個勁兒地往籮筐裏鑽，“那我還是你弟弟呢！”

    兩人正爭著，那些躺在地上不動的災民反應過來了。隻要抓住那個籮筐，隻要抓住那根繩子，他們就能進城了。

    城裏有吃有喝，隻要進了城，他們就有生的希望。

    災民們瘋了一般朝籮筐衝了過去。

    四常和五常被嚇了一跳，抱成一團，同時鑽進了籮筐裏。

    城樓上的官兵拉了拉，沒拉動，道：“你們倆必須下去一個。”

    五常一聽，立即放開四常，毫不留情地踹了四常一腳，將四常踹出籮筐。

    四常落地後迅速起身扒住籮筐，不讓五常撇下自己。

    四常身後，災民們像潮水一樣湧了過來。

    五常為了順利上城樓，發了狠，拿刀劃傷了四常的手，四常吃痛之下把手縮了回去，難以置信地看向五常。

    “你是我弟弟，親弟弟！”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居然這麽對他？！

    五常避開眼睛，朝樓上的官兵大喊：“拉！快拉！”

    樓上的官兵趕在災民們衝過來之前，將五常拉了上去。

    四常被人潮拍倒，淹沒。

    五常安全到達城樓之上，心底才泛起一絲愧疚之意。他往城樓之下看了又看，卻再也看不到四常的身影了。

    五常背著二常回了老黃家，與他們兄弟二人一起回去的，還有三個把他們拉上城樓的守城官兵。他們是去老黃家收取報酬的。

    黃爺爺掏空了家底，連女眷們的首飾都押上了，才湊夠了一百兩銀子，打發走了那三個守城官兵。

    等外人走了，黃爺爺才有空詢問二常和五常，事情的結果怎麽樣了。

    二常五常把他們的遭遇一說，黃爺爺就氣得中風了。

    他歪著嘴說不出話來，隻能“霍霍霍……”

    為了那張藏寶圖，他那兩個兒子死在了他的床底下。

    他的七個孫子一起去的大屏山，隻回來了兩個！

    這兩個還是空著手回來的，藏寶圖並沒有被他們帶回來。它落入別人的手中了！

    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不不不，他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黃爺爺心痛難抑，哀哀地嚎了一聲，暈過去了。

    五常麵對如此巨變，首先想到的就是找爹。他朝屋外大喊：“爹，爹，不好了，爺爺暈過去了！”

    黃奶奶帶著兩個兒媳婦衝了進來，對著暈過去的黃爺爺就開始哭。

    二常捶了捶一陣一陣疼痛的腿，皺眉說道：“哭有什麽用？五常快去請大夫！”

    等五常走了，二常又不滿地問道：“我爹和我叔呢？他們怎麽又不在家？”

    二常他娘被這麽一問，哭得更大聲了。

    她一邊哭一邊控訴道：“你爹那個死鬼，也不知道混到哪個寡婦家裏去了。他前天走的，到現在也沒回來。他估計是不想再要為娘這個糟糠之妻了，也不想要你們這幾個兒子了……”

    二常心裏“咯噔”一下，瞬間就覺得這房間裏的味道不正常了。

    他顫抖著往黃爺爺的床底下看了看，閉著眼睛哀嚎一聲：“爺爺啊爺爺，您為什麽不把我爹和我叔放出來？”

    黃爺爺暈著，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答不出來……

    老黃家的哭聲一陣兒高過一陣兒，惹得隔壁鄰居紛紛猜測，這老黃家是怎麽了？

    蔡大妞爬上院牆，騎在院牆上往老黃家探，被黑臉的蔡大娘拿著掃帚打下去了。

    ……

    這天夜裏，狂風乍起，一道閃電撕裂了黑暗的夜空，緊隨而來的雷聲驚醒了東昌郡城內外的所有活人。

    雨點“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打在屋簷上，打在幹枯的大樹上，打在人們的臉上……

    東昌郡城內，沒有一個行人衝到屋簷下避雨，屋裏的人反而都衝了出來，他們伸開手，感受著雨點從天而降的力量，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下雨啦，下雨啦！老天爺終於開眼了！咱們有水喝了！”

    有人被渴怕了，立即拿出家裏的所有桶子，所有的鍋碗瓢盆，開始接雨。

    其他人紛紛效仿。

    雨點打在各種各樣的器皿上麵，發出悅耳的合聲，“嘀嗒嘀嗒”、“叮咚叮咚”、“啪、啪、啪”……

    東昌郡城外的災民們也被雷聲驚醒了。

    雨點剛下來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完全從擺爛的狀態中走出來。

    他們木著臉感受著雨點。

    不知是誰，第一個哭出了聲音。

    接著，所有人都哭了起來。

    有人抱著家人的屍體仰天大叫；有人跪在家人的屍體麵前一拳一拳地捶地；有人哭著哭著，想起自己吃過的東西，惡心地嘔吐起來……

    渲泄過後，他們也開始找東西接雨，每蓄滿一口雨水，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將雨水灌進自己的嘴裏，直到他們的肚子被撐得圓滾滾的，再多喝一口就要吐了，他們才停下手來。

    屏山鎮附近的某個山坳裏。

    方家村裏正也在哭。

    雨下來之前，他連挖草根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下去了，他努力張口，祈求剩下的那二十二個方家村人，千萬不要喝他的血，吃他的屍體。

    他曾聽一個鄉村道士說過，如果這輩子的屍體殘缺不全，會導致投胎轉世之後的下輩子身有殘疾。

    這輩子完了就完了，下輩子，他想好好地活。

    本來他不說，剩下的方家村人並沒有要吃他的想法。

    可他這麽一說，那些人反倒越來越壓不住心底的饑渴了。

    好在，在那些人有所行動之前，下雨了！

    沒人再盯著他了，他們全都去想辦法接雨水喝了，他安全了。

    方家村裏正張著嘴，等待雨點落在他的嘴裏，咽下幾口雨水之後，他感覺自己又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