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卻道故人心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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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上皇一直懷疑當年是我母親與大襄通信,意欲叛主背國。可您看這份書信,是當年大襄明睿皇帝與將軍林鬆河的密函,上麵明明白白提到了兩個名字,一個是我母親裴雪妧,另一個是成國公成靖雲。”永毅帝盯著手上攤開的布帛,一動不動,如石化一般。

    “太上皇可看清了,上麵是如何說的?大襄允和六年的四月初,明睿帝曰:著大將林鬆河密謀成靖雲,意欲阻截北境大軍於菱塘關內,重挫飛鴻將軍之銳。”她聲音清朗,一字一句,落在永毅帝的眼前。

    “為什麽?朕待成靖雲不薄啊!他是為什麽要背叛朕?背叛大翊!”永毅帝喃喃不休,似訴似泣。

    “因為隻要有我母親駐守北境一日,大襄軍隊永遠過不了菱塘關,明睿皇帝想要大軍前行一步,而成靖雲.....想要沐王殿下的性命。成靖雲沒想過叛國,他隻是與大襄皇帝做了一個交易,將我母親的布防圖泄露給林鬆河。大襄皇帝答應他,隻要北境換了主帥,他便立即處死沐王百裏奚。而我母親敗了,成靖雲就可以在陛下的扶持下,新掌北境軍權。”

    永毅帝的身軀猛然顫動了一下,他從沒想過會是這樣,成靖雲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他呢?

    “太上皇以為成靖雲有多赤誠忠心嗎?您全心全意扶持他,成為北境軍統帥,他心裏又是如何想的呢?當年我母親慘死徹藍城,您以為他這麽多年,不知道原因嗎?您以為他這麽多年,不恨您嗎?他要沐王死,是想得到我母親的心,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您在我母親的身上種了毒,導致她陣前毒發,死於亂軍之中。您瞞了他,他也瞞著您,是,你們都沒想讓我母親死,可我母親的的確確就是被你們害死了!你們,太上皇,成靖雲,大襄明睿皇帝,林鬆河,張魏,你們都是殺人凶手!”裴驚鴻雙眼通紅,壓在心底多年的怨恨,終於在最大的仇人麵前爆發了出來,滿腔的憤恨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消退。

    皇帝頹廢的斜躺在座椅上,雙目無神,手上還死死攥著那一方布帛,眼角流下一滴清淚。

    “太上皇現在就哭了,還為時過早。據臣妾所知,南疆大軍已平,蜀南王不僅俘虜了百越王室一族,隨行中還有一個大襄的逃犯——林鬆河,他的大名,太上皇聽過的。”當年大襄明睿皇帝暴斃之後,沐王扶持幼主登基,開始攝政。林鬆河怕有一朝東窗事發,便用了一計金蟬脫殼。沐王找了很多年,終於在南疆才探聽到林鬆河的蹤跡。

    這次南疆起兵,傅嵐宸特意下旨給了蜀南王,務必將林鬆河帶著,一起北上。

    “裴照錦,你到底想要做什麽?你難道一點餘地也不給朕留嗎?”永毅帝聽到林鬆河要北上的消息之後,約摸猜到了他們的打算。

    裴驚鴻冷冷一笑,長舒了一口氣,“臣妾想要什麽?自然想要天理昭彰,還我裴氏一族的清白名聲。”說罷,她緊緊盯著永毅帝那雙渾濁的眼睛,咬緊牙關道:“我要陛下,親自寫下罪己詔,將當年如何迫害我裴氏一族的前因後果,詳細記載下來,昭告天下。”

    “大膽!裴照錦,你敢威脅朕?!”永毅帝勃然大怒的從座椅上坐起來,因為氣息不順,猛咳了好幾聲,十分狼狽。

    裴驚鴻笑了笑:“太上皇自詡明君,可您主掌大翊江山的這幾十年,除了玩弄權術,陷害忠良,您還做了什麽?但凡朝中大臣,忠而被謗,信而被疑,您高坐明堂,卻掩耳盜鈴,忠奸不辯。您要寫的罪己詔,恐怕是罄竹難書!”

    永毅帝沉沉的看向她,十分不甘的問道:“如果朕不答應,你又待如何?皇帝呢?他還管不管皇室的顏麵了?讓自己的親生父親寫罪己詔,他就不怕史書詬病他不忠不孝嗎?”永毅帝說罷,就要起身命人去宣傅嵐宸。

    “父皇都不怕,兒子怕什麽?”傅嵐宸的聲音,恰恰接上皇帝的話。

    “傅湛,你敢?”他氣的直呼大名,“我是你父親,你敢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就不怕祖宗有靈,斥責你這個不孝的逆子嗎?”

    傅嵐宸從殿外走進來,一身玄色龍袍,目光如魅,生生地讓這殿裏的燭火都暗了幾分。

    “父親,傅氏祖宗有靈,也是先斥責你,再斥責我呀,我們父子兩個,誰又逃得過呢?一個冤殺忠臣,一個大逆不道,父不慈,子不孝,我們,早就背離了高祖皇帝建國的初衷。”若說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堵住永毅帝的喉嚨,那便是傅嵐宸了。

    “逆子!逆子!!!”永毅帝不甘心,連續大罵了好幾遍“逆子”,可是傅嵐宸看著他,眼神如鐵一般堅定。

    “我勸父親還是寫吧,莫要等成靖雲到了皇城,他親自站在文武百官麵前,控訴太上皇的罪行,那才真的撕碎了皇家的臉麵。”傅嵐宸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走出了殿門,隨即吩咐內監去請幾位太醫來明光宮日夜候著。他擔心太上皇的身子,怒急攻心,撐不到寫完罪己詔的那一日。

    “逆賊!逆賊!都是逆賊!成靖雲是逆賊,裴雪妧也是,不,你們裴家滿門都是逆賊!”永毅帝奈何不了自己的兒子,隻好把怒火宣泄在裴驚鴻的身上。

    “太上皇,若是沒有您口中的逆賊,您當初還未必能坐上德清殿的皇位。就算是您口中的逆賊,也當了您多年的枕邊人,為您生下了楚王殿下。您當初錯殺了我的母親,若是心安理得,也不會將楚王的名字,從“鴻”字改成了“潯”字。這麽多年,您就沒有夢到過我姨母——淑妃娘娘的一點一滴麽?”

    “她在青春韶華的年紀,被您一道聖旨召進了宮,又為您生下了孩兒,淑妃娘娘死的時候,也不過才三十歲出頭,君心何安?南宮貴妃做了那麽多錯事,您一樣要保著她,那淑妃娘娘呢,她做錯了什麽?我裴氏滿門做錯了什麽?”

    永毅帝抬眼,冷聲道:“你們裴家就全然無辜嗎?裴照錦明明是女子,卻以女充男,這難道不是欺君嗎?欺君之罪視同謀反,朕何曾冤枉了你們裴家?”

    裴驚鴻涼涼笑道:“太上皇說錯了,臣妾——裴驚鴻,武靖侯府裴家的二小姐,是您金口承認過的。”

    裴驚鴻走出明光宮的時候,就看到傅嵐宸那寂寥的背影,她一時間看的癡了,竟忘了上前。

    傅嵐宸回過來頭看見她,微微一笑:“怎麽不說話?”

    裴驚鴻看著那人臉上的笑容,三分明媚,七分憂傷。她腦海裏還一直回蕩著永毅帝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裴照錦,罪己詔,朕可以寫,可是你跟他,你們還能回到當初嗎?他是朕的兒子,就算朕如何刻薄寡恩,無德無才,他永遠是朕的親兒子。”她突然覺得很悲傷,不知為什麽。

    裴家隻剩下她和傅潯,裴家翻案之後,傅潯還可以繼續做他的楚王,那她該何去何從?

    她曾經想過要去徹藍城,母親守了一輩子,又死去的地方。她可以在那裏,安度餘生,從此遠離朝堂紛爭。

    她也想過隱居在江東的數十個水鎮當中,這樣她可以奉養徐家祖母和父親終老,還可以看著徐小五和徐小七的孩子們長大成人。

    那傅嵐宸呢?就留他一個人在這冰冷的皇宮,坐擁萬裏江山,享受無邊孤獨?

    傅嵐宸走過來摟住她的腰,她有些慌亂,“我.....”一句話還沒說完,有兩個宮人急忙忙的跑過來,跪下就哭:“陛下,夫人,快去看看我們家娘娘吧,她快要死了。”是柔儀殿的宮女,至柔怎麽了?

    “賢妃娘娘怎麽了?今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就要死了?”裴驚鴻心裏著急,說著就要往柔儀殿趕去,身後的傅嵐宸也是一臉茫然的跟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們趕到的時候,柔儀殿已經聚集了數位太醫,正在搶救盧至柔,裴驚鴻不敢過去驚擾太醫們,隻攥著盧至柔的貼身宮女錦繡,就問:“賢妃娘娘今早不是還很好嗎?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錦繡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了,“夫人,奴婢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半個時辰前,奴婢陪賢妃娘娘去驚鴻殿找您,襲月姐姐說您去探望太上皇去了,我們就等了一會兒。”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您還沒有回來,宮人們端上來一個食盒,說是夫人您的藥膳,旁邊還放著一瓶玫瑰花蜜。我們娘娘看見了,說玫瑰花蜜是個新奇物,一時興起就吩咐奴婢兌了水,喝了一小碗,誰知....誰知我們娘娘回到殿裏,沒過多久.....就腹部痛疼難忍,嘴角和鼻孔也開始流血,現在.....現在太醫們還在搶救呢......”錦繡匍匐在地上不斷的抽搐。

    裴驚鴻愣著抬頭看向傅嵐宸,一時間沒站穩,還好傅嵐宸眼疾手快,忙過來扶穩了她。“阿照!”

    裴驚鴻托著傅嵐宸手腕的力量,強自撐起身子,喊了青玉過來,“你親自去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那玫瑰花蜜.....可有人動過手腳?”青玉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麽也沒說,徑直走了出去。

    錦繡不知道,但青玉知道,那玫瑰花蜜,是成鶴薇親自釀製的,因為藥膳發苦,她特意釀了好些花蜜,定期送到驚鴻殿。

    盧至柔誤飲了裴驚鴻的玫瑰花蜜,所以下毒的人,目標是裴驚鴻。

    成鶴薇親自釀製的花蜜,她又是裴驚鴻頂頂親近的人,所以宮人幾乎不曾驗過毒性,而且從前喝了很多回,從來沒有出過事。

    為何偏偏今日,恰恰被盧至柔看見,喝了一碗,就出了事。

    裴驚鴻不敢往下麵細想,她隻覺的全身發寒,不由自主的抱緊了傅嵐宸,試圖從他的身上獲取一點溫暖。

    五月十三,蜀南王率軍北上與沈煜的三萬大軍集結,成功鎮壓淮地叛軍。捷報傳來,傅嵐宸的心裏依舊悶的密不透風,沒有絲毫的愉悅感。

    盧至柔死了,死在了太醫的搶救當中,甚至沒有留下最後的遺言。裴驚鴻就那樣抱著盧至柔的身體,從溫熱道冰冷,坐了一整晚,仍舊不肯撒手。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