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2官督商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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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大軍出征,很快就是半個月過去了。
這段時間大明朝廷政務處理依舊,並沒有發生其他亂子。
實際上,大部分官員的注意力也都被大軍東征吸引,自覺的沒在這段時間裏找事兒做。
倒是當初邸報傳到江南時,江南士紳一派歡欣鼓舞。
畢竟,他們才是倭亂最大的受害者,損失錢財無數。
那些年,官府為了剿倭還對江南各省征收重稅,可不是苦不堪言。
如今朝廷聽說倭寇又要來禍亂而選擇主動出擊,東征倭國,雖然大家也是心有謹慎,但終歸比倭寇登陸,燒殺搶掠一番強。
而且,這次東征主帥是戚繼光,這位殺倭寇如砍瓜切菜般的人物,大家自然也安心些。
鬆江府新港區一棟石頭建築裏,看造型就知道,這屋子並非明人建造,而是內外都充滿了歐洲風格。
這裏是一位葡萄牙商人租下的土地,在這裏蓋了一棟兩層的石頭房子作為旅館,而底樓還建了個酒吧。
好吧,在大明,這種酒吧其實已經有了,不過叫酒肆,隻有下酒菜,主要賣的就是各種酒,黃酒、白酒都有,甚至因為海貿的原因,鬆江府及周邊的酒肆還有葡萄酒、白蘭地、威士忌和杜鬆子酒銷售,隻是數量不多而已。
“奧普,給我來杯啤酒。”
這裏是葡萄牙人開的酒吧,歐洲酒自然種類頗多。
此時,一身傳教士衣著的中年男子走進了酒吧,對著櫃台後麵的老板說道。
“好,一杯啤酒。”
奧普樂嗬嗬給那人打了一杯啤酒,放到他麵前,收走一枚小銀幣,又從櫃台下拿出一個紙袋說道:“別的傳教士都不飲酒,就你還喝,也不怕被教廷知道。”
在十六世紀時,歐洲宗教實行嚴格禁酒令,認為酒精是“撒旦的陷阱”,禁止酗酒並強製宗教參與。
不過,在一些非清教徒的統治區,教堂也會自釀一些啤酒飲用,隻不過不能和葡萄酒和其他酒水。
這樣的禁酒令,直到十七世紀以後才逐漸被打破。
顯然,眼前這個身穿傳教士服裝的傳教士,就不是清教徒,而是來自其他地區的教堂,所以可以飲用啤酒。
“這是什麽?”
看到奧普放在他麵前的紙袋,傳教士狐疑問道。
“哈哈,徐老板前天來了趟,沒看到你,所以就托我看到就交到你手上。
利瑪竇,可以自由進出港區的,怕是也隻有你了,聽他說這就是明國給你頒發的通行證。
恭喜你,以後可以自由往來明國各地了。
話說要不要我們合夥,你幫我在明國各地走走看看,收購一些明國特產運過來。
你們傳教也需要錢不是,我給你抽成,你看怎麽樣?”
奧普就站在利瑪竇對麵,對他說道。
“明國的路引終於發給我了嗎?太好了。”
傳教士已經迫不及待伸手拿過紙袋,邊說邊打開,從裏麵抽出一張薄薄的紙,此外還有一個小冊子。
兩件東西上,都蓋著鮮紅的官印,小冊子是鬆江府官府開具的文書,代表持有人的身份。
雖然利瑪竇在明國沒有戶籍,可是在鬆江府下船後就進行了登記,冊子上就是他的登記信息。
而那張紙,則是大明朝官方發放的路引,持路引才可以流竄各地而不會被官府抓捕。
當然,如果有功名,憑借功名也能四處遊走。
畢竟,讀書人需要經常外出,走親訪友,交流學問,這點大明的朝廷並不限製。
利瑪竇如獲至寶般捧著那張路引,隻是他來到這裏申請了一年多都沒有辦成的事兒,沒想到被徐老板幫他做到了。
“我剛才的提議你看怎麽樣,那些明國商人把貨物運到這裏,加價不知道多少。
你幫我從外麵采購一批貨物回來,我給你抽成。
有了錢,你也能更好的宣揚主的仁慈。”
奧普繼續說著話。
來到鬆江府的夷人,一般隻允許在港區附近,商貿區逗留,和那裏的商人進行貿易。
不過他們也知道,港區內的商品品質好壞先不說,價格肯定要比在港區外昂貴許多。
隻不過,他們很難獲準離開港區。
而一旦他們擅自離開,就會被官府抓捕,強行遣返。
好吧,那就是強製把人送到一條夷船上,不管他要去哪裏,反正人就不能在鬆江府逗留了。
而利瑪竇能夠有限的離開港區,當然是因為他學生的功勞。
二十歲的徐光啟已經考取了鬆江府秀才,有功名身份,家族又是鬆江府有名的富商,還和京城有關係,徐光啟出麵作保,利瑪竇自然可以在鬆江府各處走走看看。
但是因為沒有路引,他也不敢離開鬆江府。
說到底,在這裏的官差看徐家的麵子不為難他,但是出了這個地界,誰知道他是誰。
所以,利瑪竇隻能利用和徐光啟出去的機會,四處看看,看鬆江府港區外明國的真實現狀,也嚐試著對當地居民進行傳教。
港口區的商人,他們大多被金錢腐蝕,不可能成為主真實的信徒,而那些力夫更關心賺錢,自然也對他傳教毫無興趣。
甚至,當利瑪竇向他們贈送禮物的時候,他們都很不情願,也隻有采買的白酒能夠讓他們高興些。
“你知道的,明國禁止我們直接進入他們的市場采買貨物,一旦被發現會被重罰。
搞不好,我這好不容易得到的路引、戶籍簿都可能被收回,甚至被強製遣返。
我不能冒這個險幫你,奧普。”
利瑪竇苦笑道。
他們傳教士其實經濟並不寬裕,就靠港區的夷人捐贈過活。
當然,因為利瑪竇收了徐光啟數學、天文等知識的緣故,他不定期也會送來不少“束脩”,足夠他在鬆江府過上富裕的生活。
但他來明國不是為了這個,傳教才是他的任務。
端起酒杯,利瑪竇狠狠灌下一口啤酒,這才說道:“我這兩天還要收拾下,然後去他們的京師.”
利瑪竇說話的時候,眼睛已經盯著奧普。
奧普知道,利瑪竇這是在向他要捐獻,他去明國的都城,是為了傳播主的榮光,自然需要很多錢。
“好吧,利瑪竇,我願意再捐贈兩千瑞斯”
奧普剛說到這裏,就看見利瑪竇眼角抽了抽,眉頭也皺起來,顯然對這個數字很不滿意。
兩千瑞斯,聽起來好像很多,其實也不過能換二十個西班牙鷹洋,也就是大約二十兩銀子。
以前,隻是在鬆江府停留,二十兩銀子足夠他在港區生活很久的時間。
可是他拿到明國官府發放的路引,他可以離開港區去其他地方,他自然想要去京城,在那裏進行傳教。
一國的都城,絕對是人口和財富最集中的區域。
歐洲許多小國,可能能被稱為城市的,也隻有他們的都城。
而明國,似乎有很多城市。
太多了,利瑪竇自然隻能選擇影響力最大的城市開始他的傳教生涯。
“嗯,五千瑞斯,不能再多了,利瑪竇,你知道,最近明國攻打倭國,讓我的商路受到影響,我必須留下足夠的錢應對後續。”
奧普狠了狠心,無奈的妥協道。
中國人很難理解這個時代宗教對歐洲人的影響,那是真的可以明搶富商,甚至國王財富的。
“感謝你的慷慨,主會保佑所有忠誠於他的信徒,讓你的生意越多越大。
我還要去找奧爾良、博哥他們,相信他們也會如同你一樣慷慨。”
利瑪竇微微點頭,五千瑞斯也不少了,港區還有一些逗留的商人,每人再捐贈些,去京城的費用就有了。
“哦,他們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床上呼呼大睡,昨晚他們在我這裏鬧到很晚,喝了不少酒。”
奧普急忙說道。
“嗯,我知道了。
再次感謝你的慷慨,我就先走了。”
利瑪竇一口喝完酒杯裏的啤酒,收好戶籍簿和路引,衝奧普點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利瑪竇神父,我下午就會準備好錢,你隨時可以來取。”
看著利瑪竇離開的背影,奧普急忙喊道。
大明京城內閣,魏廣德正在值房裏召見長蘆巡鹽禦史曹一夔,之前他所奏陳的鹽政九事萬曆皇帝並不十分滿意,和魏廣德單獨商議了半天,才讓他出麵召見曹一夔,詢問一些細節。
“你知道戶部那邊的回複了吧,官買餘鹽之政已經裁革,不應該再恢複。
而昨日我從乾清宮出來,陛下的意思是食鹽乃是百姓日用所需,一切當從便為宜。
至於奏陳的清灶地,除重差和查禁私鹽等,倒是可以加強。”
魏廣德看著曹一夔緩緩說道。
“首輔大人,如果隻是如此,怕是不能改變鹽政之弊。”
清理灶地,其實就是鹽場和恢複灶戶煮鹽的柴火地,除重差而是減輕灶戶徭役,至於查禁私鹽更好理解,朝廷其實一直在做。
但是這些其實都隻是流於表麵,毫無實際作用。
大明的鹽政現在的問題是鹽商從鹽場兌鹽外,還大肆私下裏收購灶戶餘鹽,這些餘鹽一些當然是向戶部繳過鹽稅的,但更多的還是偷稅私鹽。
官鹽私鹽混合在一起,讓官府難以查辨。
“可是,如果官府收購餘鹽,你覺得對灶戶是好還是壞?”
魏廣德問道,隨即自顧自道:“過去官府采買餘鹽,官差多壓低等級和價格,強奪灶戶利潤,這才讓灶戶寧願把餘鹽賣於私鹽商人,也不願意賣給官府。
久而久之,此法自然崩壞而被廢棄。
如今重拾,你以為會比過去好嗎?”
“可若是餘鹽不加以管控,鹽政早晚也會崩壞。”
曹一夔辯解道。
他總理長蘆鹽場多年,已經覺察到現今鹽政已經有徹底崩壞的兆頭,若是不能及時出台新的製度,怕是以後市麵上私鹽會超過官鹽,讓朝廷鹽稅承受極大損失。
而這些結果,最後都要被他們這些鹽政官員背鍋,得利的隻有鹽商集團。
“我有些想法,以長蘆鹽場所轄區域進行試點。
你回去,第一步肯定要除重差,灶戶製鹽為主,徭役可以用製鹽相抵,清理灶地自然也要實行。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清理從長蘆鹽場拿鹽的鹽商手裏積欠的鹽引,分別登記造冊。
而對於長蘆鹽場負責的府縣,按人口多寡查清楚,每地都要有詳細的資料。
然後向鹽商發包,行官督商運模式,每年向各地發多少鹽,你心裏要有數。
若是不足,就增加供鹽量,保證百姓所需。
根據商運的成本,定下各地食鹽售價,保證鹽商有利可圖的前提下,避免鹽價大起大落。
這裏麵,最重要的就是不分那什麽正鹽還是餘鹽,每地鹽商隻能往銷售地運送那麽多的食鹽。
那些積欠鹽引,五十年以上的,按十比一兌付正鹽。”
魏廣德沒去考慮灶戶每年能製鹽多少,其實隻要有利可圖,食鹽就能夠大量增產。
隻不過相對於收益,食鹽增產的收益大多還是落在鹽商手裏,他們會借機壓低收鹽價格。
而魏廣德考慮的其實就是分區劃片行專賣權,先讓鹽商拿錢爭奪食鹽銷售區域,戶部先收割一波。
然後就是定下各地食鹽消耗量,督促商人按量運送食鹽過去。
至於他們拿正鹽還是采買餘鹽,魏廣德不管,官府隻控製他們運輸過去的食鹽就夠了。
在收鹽和運輸過程的成本扣除,給適當的利潤,就定下各地的食鹽定價。
早先的鹽政,對於售鹽區域其實是靠關係爭奪。
有強大人脈關係的鹽商,就能分到好地方,人口大城。
而現在魏廣德打算拿此以投標發賣的方式確定,不再讓私下裏關係占據主動。
此外就是官府要監督鹽商向各地運鹽的數量,這點尤其重要。
不是說鹽商賣鹽越多越暴利,實際上他們嚴格限製銷售區域的食鹽數量,在供不應求下會促使當地鹽價暴漲,從中賺取的銀錢反而更多。
隻要不增加供應,這種利潤就會源源不斷。
此前,官府對鹽商向各地運鹽的數量其實沒有管控,一些鹽商就借此牟利。
高昂的鹽價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私鹽販子,命都不要也要賺這個錢。
魏廣德要曹一夔重點監督鹽商向各地運鹽的數量,就是為了平穩各地鹽價,避免鹽貴傷民。
畢竟,做鹽商也是需要成本的,若是大量的食鹽積壓在手裏,對鹽商也是一個負擔。
隻要逼迫鹽商足額向各地供應食鹽,鹽價就不會大起大落,根據出入食鹽數量收稅也就變得容易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