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是非對錯無憑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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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把門關上,回過頭來就看到站在自己麵前的遲清野,蘭淨珩被嚇得倒吸一口冷氣,拍著胸口道:“你怎麽醒了?”
    “你怎麽還沒睡?”她的聲音平淡無波,好似機械。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重新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裏。
    雖然不知道蘭淨珩是怎麽做到,在不驚醒自己的情況下把自己扛回來的,隻覺得他有時候真挺神奇的,總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咚!”
    突然一個聲響,驚得她猛然睜眼,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掉了。
    她感覺周圍安靜得仿佛隻有自己的呼吸聲,睜開眼睛也絲毫不意外自己回到了別墅裏的床上。
    “你做?”
    “我做。”
    “豆漿。”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在她成為遲未晚的那些日子裏,遲媽每周最少有三天會給她打豆漿喝,有時會突然想念那個味道。
    “好,再多吃兩個水煮蛋吧。”蘭淨珩趁機討價還價道。
    她沒有反對,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吃完麵,蘭淨珩將碗筷收拾洗淨晾起,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天,然後將她送到房間門口,道了聲晚安,看著她進去後把門關上才離開。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不放心地倒了回來,貼著門聽裏麵的動靜。
    因為她一反常態的聽話,讓蘭淨珩心裏隱隱生疑且不安。
    約莫在門口躊躇了十幾二十分鍾,他悄悄扭動門把手,推開一條縫隙,確定遲清野正躺在床上睡覺,他才放心的回房休息。
    待蘭淨珩把門輕無聲息的關上,她像個機械人似地睜眼,緩緩側頭看向窗外,黯然的眼神像是末日裏的唯一幸存者。
    不知過去多久,冰冷的淚水順著眼角浸入枕頭,即使緊閉雙眼也止不住,情緒的崩潰伴她到天明。
    早上九點,又是她起不來床的拉鋸戰。
    兩人經曆了數輪batte,耗時四十分鍾,最後還是用輪椅將嚴重起床氣的她推出了房間。
    在大管家的監督下吃了藥後,神情懨懨地喝了口豆漿,就開始發呆。
    坐在她對麵,正在剝蛋殼的蘭淨珩好笑地問道:“好喝嗎?”
    “嗯。”她木訥地回應道。
    蘭淨珩將剝好的兩顆水煮蛋放到她麵前,莞爾道:“一會兒等我開完會,就帶你去摸魚。”
    “摸魚?”她眼神頗有些迷離地看著對方。
    他抿了抿唇,略帶笑意地點點頭,“嗯,我釣,你摸。”
    一旁的大管家和藹地看了看他們兩人,遂頷首道:“那鄙人給兩位準備厚實一點的禦寒裝備吧。”
    蘭淨珩雙掌一合,粲然道:“好,中午吃烤魚,就那麽愉快的決定了。”
    遲清野訥訥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待蘭淨珩去書房開會後,她才神色柔和地低頭吃著碗裏的兩顆水煮蛋。
    一個多小時後,蘭淨珩準備了些工具,然後駕駛著雪地摩托,帶她去到附近一處結了冰的湖,開始冰麵鑿洞,然後下杆垂釣。
    因為擔心她無聊,還準備了些小零食給其解悶。
    遲清野全神貫注地盯著魚線沒入的那個洞,隔著手套時不時搓手。
    因為洞口沒一會兒就會被凍住,形成一層薄冰,於是她用笊籬時不時地撈冰渣。
    “冷麽?”蘭淨珩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暖寶寶塞到她手裏,“這個給你。”
    她看著手裏的暖寶寶,忽然抬眸問道:“你昨晚是怎麽把我扛回來的?”
    “憑意誌力。”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回答道。
    回想起半夜起來的偶遇,她遲疑了片刻,繼續問道:“明明很忙,為什麽還要在我身上浪費那麽多寶貴的時間?”
    “時間花在心甘情願的地方,算不上浪費。”蘭淨珩頓了頓,隨後莞爾道。
    “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她將視線移回到沒入冰洞的那根魚線上,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歎息著什麽。
    蘭淨珩似看出了她的心事,和煦地笑了笑,固定好魚竿,搓了搓手,聊博一笑道:“我呀,對這個世界其實並沒有那麽多的期待,相比那些為了獲得被認可的成功而絞盡腦汁的人,總覺得能平安順遂的活下去就是種奇跡,可自從遇見了你,我希望自己能收獲更多,包括你,各種意義上的。”
    “所以,我希望你的求生欲再強一點,就算是我自私到強加於人的期許吧。”他明悅而由衷地說道。
    她聽完後不由得調侃道:“你好像個宣揚樂觀的傳 銷。”
    “那我得加把勁給你洗 腦才行。”他粲然笑道。
    她盯著眼前的男人看了許久,眼神複雜而迷離,“蘭淨珩,我總覺得你被調包了。”
    “為什麽?”他眉梢微挑。
    她雙眉蹙起又展開,像是在思索著什麽,“跟我最初認識的時候不大一樣。”
    “那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沉穩一笑,輕聲問道。
    她沉滯了片刻,眉宇間忽生出幾分不可與人道來的清冷與悵惘,“成長伴隨著痛苦,你成為了更好的人,但背後應該也付出了不少吧。”
    “所謂價值互換,可以套用於任何一個地方,包括你現在看到的我,不過是風險投資後的一個成果。”蘭淨珩從容而答,沒有半分自傲與清高,有的隻是沉澱後的穩重。。
    她別過頭去,憂鬱而落寞,“相比你而言,我似乎幼稚、脆弱、矯情且可笑。”
    “不,你隻是心靈感冒了,會好起來的。”他似反駁也似安慰,眼神裏滿是堅定的信任。
    創傷治愈的過程包含藥物,開導以及陪伴,缺一不可,必要時采取物理治療。
    而開導與陪伴,必然需要大量的時間、金錢與耐心,但蘭淨珩,並不想走到物理治療那一步,因為不想再看到她痛苦的模樣。
    他的話似乎有安慰到遲清野,她緩緩回過頭來,順勢往下看時,發現魚竿上的浮漂明顯動了一下。
    “好像有魚上鉤了。”她水波不興地提醒道。
    “嗯?”
    蘭淨珩急忙收線,果然釣到了一條半個巴掌大的魚。
    “感覺,今天中午得餓肚子呢。”她看著小魚,故意調笑道。
    “嗯……看來得使出殺手鐧了。”
    他說完,便從工具箱裏拿出一張小漁網,然後在網上掛幾個小鉤子,又用鉤子的倒刺對準紅蟲的黑色頭部刺入,做成餌網,然後輕輕地放進冰洞裏。
    大概過不到兩分鍾,他將漁網從冰洞中抽回,上麵掛滿了小魚。
    蘭淨珩得意洋洋地看向遲清野,她讚許地點點頭,還很捧場地鼓了個掌。
    之後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又騎著雪地摩托回到了別墅。
    大管家讓他們先休息一兒,然後喜滋滋地將那一桶小魚拎到了廚房,進行簡單的食材處理。
    在等待開飯之餘,蘭淨珩又跑回書房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還打了好幾通電話交代相關事宜。
    遲清野看著這忙碌的兩人,因幫不上忙而坐在落地窗邊發呆。
    看著窗外被風揚起的雪,一不小心就被卷進了情緒漩渦。
    平靜的臉上,唯有淚珠在大肆地滾出眼眶,大顆大顆地落在膝蓋上。
    一張被折疊起來的紙巾,悄悄地接近這張滿是淚痕的臉,隨後輕輕印上去試圖吸走所有的悲傷。
    她愣怔地轉過頭,撞上了蘭淨珩柔軟的目光,一時間兩人默默無語,就隻是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彼此。
    “抱歉,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待著。”他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靜的屏障。
    這時,大管家從廚房走出來,有禮且正式道:“小姐,蘭先生,午餐已準備好,可以吃了。”
    遲清野微微垂下掛著淚花的羽睫,接過他手中的紙巾攥在手裏,緩緩起身往餐桌的方向走去。
    他們方才的舉動,早已被大管家都看在了眼裏,隻是覺得還沒有說的必要,因為蘭淨珩的動機從進入玄武山莊的那一刻,就已暴露。
    在他看來,遲清野隻是心理方麵生病了,不是傻子,遭遇過背叛與傷害的人,自然戒備心極強。
    所以,他相信遲清野會有自己的判斷,非必要不做幹涉。
    而蘭淨珩看著一臉意味深長的大管家,隻是淡然地笑了笑,他很清楚彼此間的立場,隻是看破不說破罷了。
    吃完藥的遲清野,用叉子翻了翻盤子裏,那被炸得金黃的小魚,又看了看小碟子裏的檸檬角,一下子就領悟了吃法。
    她用熱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拿起檸檬角將檸檬汁擠在魚上,又均勻地拌了拌,才開始吃起來。
    檸檬汁配香炸小魚,一口一條,哢嘣脆。
    大管家雖看她什麽都沒說,但能看出她很喜歡這種吃法。
    而且,她的胃口明顯比前兩天好了許多,雖然還是吃得很少,但沒有了原來的抗拒感。
    蘭淨珩笑著給她續上了杯溫水,感覺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與判斷,很有成就感。
    琉璃水壺剛放下,一旁被冷落的手機突然劇烈地振動了起來,蘭淨珩扭頭一瞅,笑容有些不自然地收了收。
    “失陪。”蘭淨珩拿起手機衝他們點點頭,一邊起身一邊摁下接聽,開口就輕聲道:“爺爺。”
    蘭氏老爺子雖然批了他的遠程辦公申請,但對於前段時間被媒體炒上熱搜的緋聞,至今還沒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尤其是根據IP地址發現他跑到那麽遠,又那麽適合度假的地方半閉關,總覺得有什麽貓膩。
    因為知道自己的孫子向來不喜歡被幹涉私事,所以他便以財團名譽為由,頻繁打突襲電話。
    蘭淨珩走到書房門口,摸著後腦勺有些無奈地解釋道:“爺爺,這件事其實沒什麽需要澄清的,我確實是邀請了一位女士共進晚餐,但為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私事費心,反而會給媒體一種欲蓋彌彰的錯覺。”
    可他越這樣說,老爺子越覺得他在刻意隱瞞什麽,遂看似無心地揶揄道:“哦,既然是沒有意義的私事,那為什麽不把那位小姑娘帶回來,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呃……這就沒必要了吧?”這電話講著講著,他就蹲了下來,用手指在地上畫著幾何圖。
    此時正在書房裏翹著二郎腿的蘭老爺子,放下手中的保溫杯,故作不悅道:“怎麽?是爺爺太老太土,不配認識你的朋友?”
    “當然不是。”他有些尷尬地否認道。
    其實不用想,蘭淨珩都知道自己的爺爺在私下,一定有根據網民的猜測及提供的線索,調查過自己緋聞對象的身份背景,但因為遲清野的存在僅有遲氏家族的部分成員知曉,而爺爺查到的,不過是遲未晚的身份背景。
    然而,遲未晚的身份表麵上沒有任何問題,可細究下來還是會發現許多自相矛盾的點,畢竟假的就是假的,所謂以假亂真,不過是沒遇到鑒別手段更為高明的人罷了。
    老爺子見狀,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老實說,遠程辦公是不是為了方便帶小姑娘出去玩?”
    “爺爺,您在想什麽呢?”他不禁扶額汗顏,隱隱有些心虛,畢竟來這裏確實是出於私心,盡管工作和生活都能完美兼顧。
    “你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有對象了,我就直接給你放一兩個月的長假,痛痛快快的出去玩,這多好啊?皆大歡喜。”老爺子瀟灑而豁達地說道,實則是想借機看他的反應。
    蘭淨珩猜到了老爺子的用意,旋即無奈地笑道:“您要不在這種事上折騰我,那才叫皆大歡喜。”
    “長輩對晚輩的關心,怎麽能叫折騰呢?太讓爺爺傷心了。”老爺子故作黯然神傷地說道。
    蘭淨珩用哄孩子似的口吻道:“行,等我回去就補償您。”
    老爺子拿起保溫杯,喝了口紅棗枸杞茶,佯裝出
    一副遺憾且悶悶不樂的樣子道:“有生之年沒有孫媳婦,拿什麽補償都填補不了被傷透的心。”
    “怎麽?孫媳婦是藥引子?是能治愈心理創傷還是能延長壽命?”蘭淨珩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為了不讓他多想隻得搪塞道:“您就別瞎折騰了,晚點我給您做工作匯報。”
    “看來工作才是我的孫媳婦,得認命咯。”老爺子知道自己的孫子在逃避話題,便故意調侃道。
    作為蘭氏家主的蘭律言,真心希望自己那從小失去父母的孫子,能遇到一個真心愛他的人與之偕老,同時也想實現四代同堂的心願。
    但依照他對蘭淨珩的了解,表麵上雖平易近人,可內心淡漠理智,能他真心愛慕的人至今還沒見到過,所以不知道緋聞裏的那位會不會是個例外。
    既然不願意說,蘭老爺子也不會去勉強,隻不過前幾日蘭彥琋在匯報工作後,有隨口提到自己看到他跟一位年輕的女士共進晚餐,舉止親昵像是在交往,緊接著就收到了蘭淨珩的遠程辦公申請,著實令人好奇。
    “嗬嗬,那我先忙了,您注意身體。”
    “嗯,好,你也一樣,注意安全。”
    他找了個理由,匆匆掛了電話,才鬆了一口氣。
    因為蘭淨珩很清楚自己的爺爺有多討厭遲氏家族的人,盡管這代人對上一輩人的恩怨並不了解,也會被打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標簽。
    視頻會議上所顯示的IP歸屬,以及自己接電的通訊IP,都在不斷的暴露坐標,心裏多少有些擔憂,就怕老爺子突然來訪,撞破自己的私心行為,從而對遲氏不利。
    他眉頭微蹙地思索了片刻,許久後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抬眸後撞上遲清野那淡漠無神的目光,心驀地一震,“遲清野?”
    “需要我幫忙做點什麽嗎?”她光著腳站在兩米遠的長廊上,水波不興地問道
    不知道她到底聽到了多少,又聽懂了什麽,蘭淨珩起身將手機放進褲兜裏,輕鬆自若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遲清野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他,像是在給坦白求助的機會。
    “或許……你對滑雪感興趣嗎?”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輕顰淺笑道。
    “不感興趣。”她依舊是麵無表情,可頓了頓後又補充道:“我可以幫你煮咖啡,如果需要的話。”
    蘭淨珩微微一愣,瞬間意識到她是在關心自己,不希望自己為她而耽誤了本職工作,所以表示自己可以幫忙煮咖啡。
    煮咖啡不過是一個暗示,也是她的關心別人的一種表達方式。
    因為怨憎的不斷壯大,剝奪了她愛人的能力,想要回報也變得畏手畏腳,害怕是假象是欺騙是傷害,時常感到無所適從。
    為了不打擊她的主動性,蘭淨珩點頭粲然道:“那就有勞你了。”
    “嗯。”她沒有再說什麽,而是扭頭往回走,去往廚房。
    果然,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他想要的回報似乎在悄悄地發生……
    魷魚湯麵煮好後,蘭淨珩考慮到她不會吃很多主食,於是把所有下鍋了的魷魚都給到了她的那一碗,擔心吃著太鹹,還給她倒了杯溫水。
    遲清野看著滿滿一碗魷魚的湯麵,沒有說話,隻是拿起勺子先喝了口湯。
    “好喝嗎?”蘭淨珩一臉期待地問道。
    見遲清野眼神淡漠沒有吭聲,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準備煮麵條,你想吃嗎?”
    兩人麵對麵地靜默了片刻,原以為會得不到回應,沒想到她忽然說:“我想吃魷魚。”
    “好,我給你煮魷魚麵。”他爽快地應允著,然後往廚房走去。
    打開冰箱拿出魷魚解凍,然後開始準備配菜,熱鍋煮湯底。
    而遲清野隻是走到餐桌前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像個等投喂的自閉小孩。
    “剛忙完工作。”蘭淨珩把手機揣進睡袍的兜裏,故作輕鬆道。
    她憑借著剛才對聲音方向的判斷,悄無聲息地走去,然後在書房門前停下了腳步,因為蘭淨珩剛好從裏麵開門走出來。
    “嗯。”她點點頭,然後從碗裏夾了幾片魷魚過去,道:“吃不完,幫忙消化一點。”
    蘭淨珩笑著點點頭,“早餐想吃什麽?”
    她忍了十幾二十分鍾,不僅毫無睡意且愈發的清醒,不禁一臉厭煩地撓了撓頭,暴躁地起床上了個衛生間。
    從衛生間出來再回頭看了眼床,站在原地的她思維莫名停滯,許久後才訥訥地打開房間門,光著腳走了出去。
    遲清野瞥了眼床頭櫃上的兒童電話手表,現在是淩晨三點多,也就是說,自己已經睡了五六個小時了。
    口渴,但又不想起床喝水,就這樣在床上又躺了半小時,突發內急。
    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玻璃,看著闌幹風冷雪漫漫,風雪交加的寒夜顯得這個世界如此之寂靜,仿佛人類都已滅絕,隻留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黑白的內心世界與眼前的雪景彼此呼應,冰冷而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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