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定難軍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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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安定縣城東門外,平整寬闊的官道上,一支百餘人的黑甲騎軍奔騰而來。
一杆黑色金邊繡展翅雄鷹的戰旗在風中獵獵。
那是代表黨項王族的金鷹戰旗!
黨項族源自西羌分支,原本和吐蕃西海部落一樣,以旄牛作為圖騰崇拜。
後來拓跋思恭得到大唐僖宗皇帝封賜,拓跋氏覺得旄牛的形象難以彰顯王族的高貴,便把代表黨項族的標誌物改為凶猛威武的鷹。
金色的雄鷹就是黨項王族的專屬徽記。
這支騎軍隸屬於定難軍最為精銳的重裝騎兵軍團—鷂鷹軍,專為護送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特使王崇隱而來。
馬隊前列,一名頭戴襆頭,身穿緋色圓領袍,腰懸長刀的中年男子便是王崇隱。
周圍黨項騎兵皆是甲胄在身,唯獨他隻作尋常武人裝束,一眼看去格外顯眼。
王崇隱是回鶻人,高鼻深目,膚色棕黑,身材高大健壯,是李彝殷麾下心腹愛將。
他的身世也不簡單,父親王鎔乃是當年的河北三鎮之一,雄踞趙州的成德軍節度使。
王鎔歸附朱溫後,朱溫封他為趙國國主。
可惜王鎔當上趙王後不思進取,驕奢淫逸,被養子張文禮設計殺害,一家老小慘遭屠戮,隻剩年幼的王崇隱在部下的拚死保護下逃得一命。
輾轉多年,終於投靠在黨項李氏麾下,李彝殷見他有勇有謀,非常欣賞,倚為心腹,大加重用。
王崇隱騎在馬背上,望著前方不遠處的縣城,鷹一般銳利的目光顯得異常深邃。
他回想起離開夏州前,主上對他的囑托。
平安帶回李光睿自然是此次南下的首要任務,彰義軍不會輕易放人,一定會獅子大開口,他要想辦法用最少的代價換回李光睿。
近來契丹人在榆林一帶頻頻調兵,李彝殷有所察覺,暗中加強防衛。
雖說大遼皇帝耶律阮曾經親口承諾,不會越過勝州長城一線,進犯黨項人的領地,但暗中的戒備卻是不可少的。
李彝殷私下裏對他說,契丹人近期內恐怕有大動作。
所以在這種敏感關頭,定難軍必須要集中精力應付來自北方的壓力,南邊隻怕是無暇顧及。
這次李光睿和李光儼兵敗被俘,黨項族內群情洶洶,叫囂著要南下複仇,一舉蕩平彰義軍。
李彝殷召集族內各部頭領,曉以利害,才將族人的怒火壓下。
五原鎮兵不過是一群雜牌兵,就算全軍覆沒也傷不了定難軍的筋骨。
隻是畢竟也掛著定難軍的招牌,竟然被人一鍋端個幹淨,黨項人自覺丟了顏麵。
關鍵是這場戰事還是李光睿和李光儼主動挑起的,定難軍不出兵占據原州馬場,不南下襲擾縣城,彰義軍也不會出兵還擊。
消息傳開,黨項全族臉麵全無,連治下的漢民也為此津津樂道。
定難軍好久沒吃過這麽大虧,還是敗在名聲不顯的彰義軍手裏,也難怪黨項人惱羞成怒想要報複。
王崇隱知道北麵局勢不穩,自然是支持李彝殷的決定。
救回李光睿,暫時和彰義軍休兵講和。
本來雙方就沒有地盤接壤,卻在不明就裏之下結成死敵。
至於另外一個當事人李光儼,李彝殷沒有具體交代,甚至連提都沒提到。
主上雖然沒有言明,但王崇隱已經猜到他的心思。
主上其實並不太希望李光儼能夠完好無損的回到夏州。
這些年安排李光儼駐守五原,名義上保護鹽路,實則卻是讓他遠離定難軍的核心統治區域,銀州和夏州。
李光儼勇武過人,神威太保之名備受黨項年輕一代的追捧。
李光睿的名聲大多是處心積慮宣傳出來的,而李光儼卻是靠自己本事真刀真槍打出來的。
雖然李光睿少族長、定難軍少帥的名分早已定下,但李光儼也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同為先祖李思恭的嫡親血脈,王族成員,李光儼距離族長、定難軍之主的位置,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遙遠。
為了保證李光睿能夠順利接位,李光儼離銀州夏州自然是越遠越好。
如果能永遠回不去自然更好!
王崇隱鷹目冷沉,身為主上的親信近臣,主上未曾顯露的心思,他也要不動聲色地揣度出來,然後按照主上的意思把事情給辦妥
搶占原州馬場、揚言與彰義軍不共戴天的人是李光儼,如今李光儼落在彰義軍手裏,王崇隱相信史匡威一定很想要他的命。
王崇隱對於此次圓滿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務信心滿滿,
縣城東門衝出一支騎兵,衣甲鮮亮,氣勢如虹,扛著彰義軍大旗迎著黨項使者團衝去。
雙方在城外大道相遇,各自勒馬止步,相距五十步遠,彼此帶著濃濃敵意,戒備地緊盯對方。
披甲提刀的潘美高坐馬背,威風凜凜,驅馬上前幾步,沉聲大喝:“彰義軍都知兵馬使潘美在此,敢問來人可是定難軍李節帥使者”
潘美的嗓門在彰義軍是出了名的洪亮、氣勢十足,兩軍對壘,叫陣、罵陣這種扯破喉嚨的活都是交給他幹。
一嗓子吆喝,猶如晴天炸雷,驚得王崇隱胯下戰馬打著響嚏不安地刨動蹄子。
王崇隱驚訝地遠望潘美,隻覺此人威武不凡有大將之風,身後同樣也是百餘騎軍,個個膀大腰圓如狼似虎,進退之間渾然一體,當真是一支百戰精兵。
“彰義軍有如此聲勢,難怪可以一戰而滅五原鎮兵!”王崇隱暗暗感慨,心頭沉重。
在西北諸多藩鎮裏,彰義軍原本隻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時隔幾年再次打交道,沒想到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難怪幾批探子回去稟報,彰義軍兩年積蓄,兵精糧足,又收攏邠州流民,人口激增,已經成為西北之地,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王崇隱收起輕視之心,抱拳大聲回應道:“定難軍李節帥特使王崇隱,請潘將軍代為通報,就說王某求見史節帥!”
潘美打雷般的嗓門響起:“老帥養病不見客,一應事務由少使君朱秀做主!王特使還請隨末將入城拜見少使君!”
王崇隱皺皺眉,他是李彝殷親自指派的使者,竟然連史匡威的麵都見不到
也不知那叫朱秀的年輕人,到底能做幾分主
“請潘將軍朝前引路,王某率軍跟隨。”王崇隱道。
潘美冷笑,大聲道:“請定難軍的弟兄在城外駐守,末將稍候派人送來犒軍物資,王特使挑選十名護衛隨末將入城。”
王崇隱心頭微怒,竟然隻準他帶十個人進城。
隻是如此一來,他不像是代表李彝殷前來協商的,倒像是戰敗方派來求和的。
潘美大咧咧地嚷嚷道:“王特使不必多慮,來者是客,老帥和少使君說了,我們彰義軍一定會保證客人的安全。”
王崇隱沉著臉,叫來幾個黨項軍頭低聲囑咐幾句,隻率五騎奔向潘美。
“王特使為何不多帶幾人”潘美看看他身後笑道。
王崇隱淡淡道:“貴方待客周到,王某自然也要有為客之禮!”
“哈哈王特使好氣魄!請!”
潘美大笑一聲,側身讓開,伸手一邀。
身後虓虎營騎軍分列兩邊,讓開道路,王崇隱率人從中穿過,進了縣城。
節度府中廳,朱秀坐在正中主位,搖晃一把雪白簇新的鵝毛羽扇,等候李彝殷特使到來。
望著扶刀跨立在一側的畢紅玉,朱秀無奈苦笑。
“我說紅玉啊,在自家地盤,你大可不必這般鄭重其事,坐下來歇歇氣,喝口茶,廣和商鋪新出的蜜心糖吃不吃,你嚐嚐,若是喜歡,我讓嚴平隔三差五給你送些”
朱秀套近乎似的一頓嘀咕,畢紅玉斜瞟他一眼,沒有理會,繼續低垂眼皮,忠實地履行一名貼身保鏢的職責。
朱秀自討沒趣,無聊地打著哈欠。
嚴平從側門快步走來,抱拳低聲道:“啟稟少使君,李光儼帶到,就在隔壁。”
朱秀瞟眼望去:“他能否聽到廳中的談話”
“卑職試過,隻要不是刻意壓低聲,可以聽清楚。”
朱秀道:“很好,你去看著他,不論發生何事,不能讓他露頭。”
“卑職明白。”嚴平告退,讓人抬一架屏風遮擋住側門。
廳外隱約響起潘美的破鑼嗓門,朱秀端坐身子,打起精神,麵帶微笑,準備接見黨項使者。
“啟稟少使君,定難軍李節帥特使王崇隱到!”
潘美抱拳喝道,同時擠擠眼睛,意思是黨項騎軍還算老實,沒有強硬要求入城,安置在城外,已經派兵看管。
朱秀會意點頭,朝王崇隱看去。
王崇隱也在打量他,暗暗震驚,這位彰義軍的儲帥,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年輕。
“王崇隱見過朱司馬!”王崇隱躬身揖禮,笑容一團和氣,“臨行前,我家主上再三叮囑,一定要代他向史少保問安!”
“嗬嗬,看來李侍中沒少惦記我家老帥。”
朱秀搖晃著羽扇,“我代老帥多謝李侍中,也請貴使回到夏州以後,替老帥和我向李侍中問好。”
“王某必定帶到!”王崇隱笑著抱拳。
“特使請坐!”
賓主而坐,王崇隱似乎不急於說話,端起茶盞慢慢品茗。
朱秀暗笑,這是想玩敵不動我不動的心理戰。
既然如此
“還有一事務必要告知王特使,今日下午我就要啟程前去視察水利施工進展,最少也得十天半個月才回,老帥養病不見客,如果今日上午不能將你我兩家的事談妥的話,就要請貴使在安定住一段時間,等我回來再繼續
噢對了,聽聞李光睿最近上吐下瀉,消瘦不堪,也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吃壞了肚子,還是在我涇州住不慣,思鄉心切,我已經命人將他收押監牢,還請了大夫為他診治
鑒於李光睿染病在身,他的勞役暫時免除,等身子有所好轉再繼續”
朱秀搖晃羽扇漫不經心地說道
“噗”王崇隱剛送入口的茶水噴出,手忙腳亂地放下茶盞,擦拭衣袍水漬。
也不知是因為失態而難為情,還是因為太過惱火,他的臉色黑紅似炭火,眼神有些陰沉。
潘美翹著腿坐在一旁,咧咧嘴想發笑。
畢紅玉唇角微微顫動,冷淡地掃了掃王崇隱,眸子深處帶著縷縷殺機。
王崇隱心裏那個氣啊,朱秀話中含義,分明是告訴他,你有屁就快放,小爺沒太多工夫陪你玩。
現在不說,你就等十天半個月以後再說。
反正李光睿身染重病,他能不能等隻有天知道。
就算李光睿病好,隻要條件談不攏,他也休想走出安定縣城一步,還得給小爺老老實實幹苦力去。
王崇隱暗自咬牙,堂堂定難軍少帥,竟然被當作牛馬牲口一樣使喚,賣力氣,這打的可是全部黨項人的臉。
王崇隱勉強擠出一絲笑,拱手道:“朱司馬快人快語,既然如此,咱們兩家不妨坦誠些,隻要朱司馬答應放了李光睿,並且歸還所有俘虜,定難軍願意與彰義軍修好,兩家共結兄弟之盟,彼此友好通商,互不侵犯”
朱秀聽不下去了,粗暴地打斷道:“既是談條件放人,咱們就來些實際的,用不著說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你回去告訴李侍中,請他準備黃金一千斤,良馬三千匹,種馬五百匹!東西備好送來,李光睿自然就能毫發不傷跟你回去。”
王崇隱倒吸一口涼氣,麵皮顫抖,怒不可遏地渾身發顫。
這哪裏是獅子大開口,簡直就是鯨吞鰲海、貪如饕餮!
“敢問朱司馬,兩千餘俘虜,是否包含其中”王崇隱強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沉聲問道。
朱秀看傻子樣的斜眼看著他:“我跟你談的交換條件,僅限於李光睿,貴使千萬不要誤會!那些俘虜不包括其中,我打算把他們留下來幹活。”
王崇隱忍無可忍,呼哧站起身,鷹目凶狠且憤怒,死死攥緊拳頭。
潘美懶洋洋地瞟一眼,手握住腰間佩刀,隻要這廝敢妄動一下,就讓他嚐嚐頭頸分離的滋味。
畢紅玉雙眸猛地睜開,猶如一頭捕獵的母豹,隨時準備撲上前給予獵物致命一擊。
朱秀朝王崇隱露出一個真誠和善的微笑。
第二百一十五章定難軍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