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後讚:我抓住了朱秀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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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邠州,宜祿縣。

    修葺一新的州府衙門散發出桐油和油漆混合的氣味,氣派的烏頭大門,三間七架的闊氣中廳,飛簷鬥拱,雕梁畫棟,府門外再分列兩支披甲佩刀的衛士,盡顯官府威嚴。

    邊地百姓哪曾見過這般富麗堂皇的府邸,聚攏在府門外竊竊私語,猜測這新修建的官府衙門之內,又該是怎樣一副天宮般的景象。

    在一群威風凜凜的飛龍軍兵士,和宏偉氣派的州府衙門映襯下,府外泥濘不堪的街道上,一群聚攏在坊牆角,麵有菜色、衣衫單薄的貧苦百姓,顯得那般羸弱、渺小。

    之前王守恩主政邠州時,除了官鹽私賣,也曾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不過王守恩為人吝嗇,他貪財不為享受,隻是單純地迷戀堆積財富的感覺。

    上任數年,王守恩從未花過半文錢修繕府衙,寧肯住腐朽破舊的老宅子。

    按照王守恩的想法,府衙修建得再好,那也是公家的,自己掏錢重修不劃算,即便這些錢本就是州府賬冊上的公款。

    王守恩貪婪成性,不光搜刮百姓,各州縣官衙也不放過,連手下官吏將校的福利錢也是能砍則砍。

    邠州留後、彰義軍節度副使後讚上任後,一改前任做派,花大價錢重修府衙,要在這邠州修建一座史上最豪華的官邸。

    後讚知道邠州窮困,人口銳減,民生凋敝,他也不在乎,隻要這幫泥腿子不鬧事,管他們是死是活。

    為了修繕官衙,後讚勒令邠州四縣上繳一部分稅款,其餘的就從他自己腰包裏掏。

    邠州實在太窮,能跑的人都跑到涇州討生活去了,留下的大多是些老弱病殘。

    後讚倒也沒盤剝百姓,還讓各州縣府衙拿出存糧賑濟流民。

    他知道邠州已經被王守恩搜刮得幹幹淨淨,僅剩的一點油水也流到涇州去了,如果再從泥腿子們身上撈錢,恐怕要激起民變。

    反正以目前的局勢來看,一兩年之內,隻怕難以收繳彰義軍兵權,倒不如先改善住所環境,讓自己生活得舒服些。

    後讚知道,他來涇州的任務是除掉史匡威和朱秀,原本他以為三五個月就能達成目的,回開封向官家複命。

    可是經曆了魏虎事變,後讚發現史匡威和朱秀比他想象的更加難對付,彰義軍在這二人的經營下,已經變得針插不進、水潑不入。

    任務艱巨,前路漫漫,這將會是一場持久戰、消耗戰,就看誰更有耐心、更能抓住機會。

    後讚決定靜下心來,在涇原地區紮根,好好做一番事業給官家看看,也讓朝廷大臣們知道,他後讚除了當酷吏,也能當一名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

    將來回到開封,這些就是他的政績,再有官家支持,十年之內達到人臣頂峰也未嚐不可能。

    隻要將來回到開封,升了官,還怕沒有撈錢的機會何必要跟邠州的這些窮酸泥腿子較勁

    官衙中廳敞院裏,後讚正指揮人手,將一棵從深山裏挖來的高大雪鬆重新栽種。

    一名隨身侍奉的老仆趕來稟報道:“啟稟老爺,府門外聚攏的百姓越來越多,衝著府衙指指點點,要不要派人驅散”

    後讚仰頭望著豎起的雪鬆,不以為然地道:“無需理會,就是讓這些泥腿子好好長長見識,知曉官府的威嚴,叫他們以後生不出逆亂之心。”

    老仆應了聲,躬身告退。

    沒過一會,老仆又顛顛跑來,後讚不耐煩地嗬斥道:“又有何事”

    老仆小聲道:“蘇貞常來了,求見老爺,老奴領他到後書房等候。”

    後讚一愣,皺起眉頭,想了想,吩咐道:“你在這裏盯著些,讓他們把樹栽穩栽活,出了岔子,全都關進大牢去!”

    “誒老奴明白,老爺放心!”

    後讚快步穿過敞院走廊,往後書房而去。

    老仆留下,氣勢洶洶地衝著幹活的民夫們大聲嗬斥

    “蘇貞常叩見軍使!”

    後書房內,後讚剛剛推門而入,蘇貞常一撂衣袍跪倒在地。

    “你不在安定縣替我盯著史匡威和朱秀,跑回來作甚”後讚坐下,打量他一眼,緊張道:“莫非你的身份暴露了”

    蘇貞常站起身,拱手道:“軍使寬心,蘇某的身份並未暴露。彰義軍支使官裴縉,對蘇某頗為倚重,已經向節度府提議要授予我正式官職,對我大加重用。”

    後讚鬆口氣,笑道:“很好!我當初果然沒看走眼,你的確是個人才。”

    “既然如此,你為何趕來見我朱秀精明狡詐,在他身邊做事一定要小心,他麾下的藏鋒營在涇原地區無孔不入,一旦被盯上,你性命難保!”

    蘇貞常忙道:“蘇某在節度府發現一件重要之事,不得不親自趕來稟報軍使!”

    “噢何事”

    “軍使可還記得,數月前曾經接到朝廷密送邸報,說是蔡州防禦使慕容彥超上奏朝廷,匯報近來南方偽唐動向,其中提到一件事,唐國偽帝的六皇子,安定郡王李從嘉私自離開江寧,目前下落不明!

    與他同行的,還有江南名士徐鉉!”

    後讚緊鎖眉頭仔細回想,好像確有此事。

    朝廷密送邸報是專門抄送給各軍、州三品以上主政大臣看的,涉及到一些朝廷重要決議和人事變動,不對外公開。

    自從彰義軍被朝廷以私自製鹽販鹽、攫取國家鹽利的罪名定罪後,史匡威就再也沒接到過密送邸報。

    彰義軍已經被開封朝廷敵視,視作忠誠度不高、叛亂在即的動蕩之地。

    後讚疑惑道:“此事與彰義軍有何幹係”

    蘇貞常目光灼灼:“蘇某親眼所見,徐鉉出現在安定縣節度府!徐鉉和朱秀談笑風生,舉止親密,二人顯然早已相識!”

    “什麽!”後讚謔地起身,睜大眼滿臉不可思議。

    “此事當真你沒看錯”

    蘇貞常鄭重道:“事關重大,蘇某絕對不敢出錯!軍使知道蘇某是江南宣州人,曾經在江寧遊學多年。

    徐鉉在江寧擔任率更令時,喜歡與人坐而論道,經常出現在城中各大瓦肆,與人品鑒詩詞,高談雄辯,蘇某曾經不止一次見過他!絕不會認錯!”

    後讚震驚又迷惑:“可是徐鉉為何會來涇州據我所知,朱秀從未去過江南,史匡威更是不喜歡與文士打交道”

    蘇貞常笑道:“緣由為何並不重要,軍使別忘了,徐鉉與李從嘉一同離開江寧,徐鉉既然在安定縣,那麽李從嘉極有可能也在!李從嘉是唐國偽帝皇子,如果軍使能抓到他,獻給朝廷”

    後讚的眼睛亮了起來,瞬間明白了蘇貞常話中之意。

    如果徐鉉和李從嘉當真在安定縣,他就能以彰義軍勾結敵國皇子的罪名,上書朝廷告狀。

    如此大罪形同謀逆,就算當場梟首也不為過!

    抓住李從嘉和徐鉉,押解開封交給朝廷,官家必定龍心大悅。

    如此一來,既能順利完成官家交代的任務,又能立下奇功,可謂一舉多得!

    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後讚狠狠一拳砸在掌心,興奮地渾身止不住輕輕發顫。

    蘇貞常也難掩激動地道:“機不可失,請軍使早做決斷!”

    後讚負手踱步,麵色陰狠冷沉,像一隻聞到腐肉氣息的禿鷲,眼裏露出駭人凶光。

    “若李從嘉和徐鉉果真在安定縣,說明史匡威和朱秀一定與南邊有勾結,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此事重大,我必須馬上密奏官家!”後讚沉聲道。

    蘇貞常急思片刻,說道:“軍使不妨一邊派人飛馬趕至開封密奏官家,一邊親自率軍回涇州探探虛實,如果能確定李從嘉和徐鉉二人身份,軍使就找機會把二人搶到手,實在不行,就”

    蘇貞常比劃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後讚擰眉不語。

    “李從嘉和徐鉉死在涇州,便是彰義軍的責任,與軍使無關!到時候有官家做主,軍使更不用怕!

    偽帝李璟知道親兒子死了,一定震怒,向朝廷施壓,史匡威和朱秀便是罪魁禍首,他二人的下場已經注定,要麽以命抵命,要麽舉旗造反!

    不管哪種,都是尋死之路!”

    後讚雙眼放光,蘇貞常的話提醒了他。

    如果能逼反彰義軍,官家收攏兵權的目的一樣能達到。

    小小彰義軍,就算近年來發展神速,兵精糧足,但又怎能抵得過朝廷數十萬兵馬

    強如關中稱王的李守貞,還不是一年之內兵敗而死。

    河中軍殷鑒不遠,藩鎮衰弱,禁軍勢強的趨勢越發明顯,天下藩鎮早已沒了抗衡朝廷的實力和心思。

    “蘇先生一語中的!就這麽辦!”後讚朗聲大笑。

    “嗬嗬,軍使回開封接受官家封賞之日,切莫忘記當初許諾之言,蘇某此生的富貴,就全仰仗於軍使了!”蘇貞常拱拱手低笑道。

    後讚道:“蘇先生放心,等我回到開封,一定親自向官家舉薦你,六部侍郎、三司衙門,任你挑選!”

    蘇貞常心裏暗喜,連忙拱手:“多謝軍使提拔!”

    後讚看著他,似笑非笑:“隻是將來蘇先生與我同朝為官,若有怠慢之處,還請不要見怪才好”

    蘇貞常是個聰明人,當即聽懂了後讚話語裏的含義,雙膝一曲跪倒叩首:“軍使猶如蘇某的再生父母,蘇某願終身投效軍使,唯軍使之命是從!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哈哈蘇先生這是何必呢快快請起!”後讚俯身攙扶,二人相視一眼,各懷心思地大笑起來。

    十一月末,一個大雪紛飛的天氣裏,王崇隱率領一支龐大的馬隊趕到原州平高縣,在縣北葫蘆河畔,當初五原鎮兵駐紮的軍營舊址,與彰義軍進行人質交換。

    首席財務官、大管家、支使官裴縉率領一幫吏員,負責稱量黃金清點入賬,還專門從平涼牧場抽調一批馬倌,負責驗收黨項人送來的兩千多匹馬。

    潘美率領虓虎營和三個指揮的兵力負責衛戍安全,維持秩序。

    緊鑼密鼓地清點五日,才算完工,稟報朱秀無誤後,李光睿才被放出城。

    朱秀讓人給他準備了一頭騾子,一件破舊羊皮襖,兩日的幹糧和水,就打發他出城了。

    朱秀坐在城頭,烤著炭火,喝著熱茶,裹緊暖和的大氅,望著城外白茫茫的大雪飄揚,目送李光睿一臉悲憤地牽著騾子出城而去。

    他將前往葫蘆河畔,與王崇隱匯合,然後一起回夏州。

    李彝殷子嗣不旺,李光睿也算是矮矬子裏拔高個,勉強算作一個合格的接班人,要是不明不白地丟掉小命,李彝殷隻怕哭也來不及。

    所以他營救兒子的心思非常迫切,從王崇隱率人趕來的速度就能看出。

    城外風雪漫天的官道上,李光睿跨上騾子,回頭朝平高縣城頭最後看了一眼。

    朱秀起身,端著熱騰騰的茶盞朝他遙遙相敬,大喊了一聲:“李少帥,好走不送!歡迎常來做客啊!”

    風雪呼呼地刮著,也不知李光睿能否聽見。

    他抽打騾子往北噠噠而去。

    隔著老遠,朱秀似乎能感受到他眼裏充滿怨毒。

    “今後李光睿繼任定難軍節度使,黨項人一定對你恨之入骨!”

    清冷的女聲兀自從身後傳來,朱秀聳動雙肩攏緊寬大氅衣,笑道:“還是等他能安穩繼承祖業,坐穩定難軍節帥的位子再說吧。”

    畢紅玉輕哼了聲,低垂眼瞼不再說話,雙手抱著雁翎刀,一動不動地站著。

    朱秀坐下,攤開雙掌湊近火盆取暖,指指身旁的椅子道:“你也坐下,別老站著,平白比我高一頭,這樣讓我莫名感到有些壓力。”

    畢紅玉嫌棄地瞥了他一眼,還是順從地坐下,腰板挺直,目不斜視,好像一位坐在中軍帥帳,發號施令的大將軍。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紅玉娘子,可否賞臉飲一杯”

    畢紅玉越是嚴肅,朱秀越想逗弄她,搖頭晃腦賣弄著詩王的名篇,騷包地捏著蘭花指,端起茶盞遞到她跟前。

    畢紅玉嘲笑道:“有種就拿兩壇燒白刀來,你喝多少我雙倍奉還!”

    朱秀義正辭嚴地道:“我還小,身子骨還未長成,喝酒容易影響發育,以茶代酒,足以表明心意!”

    畢紅玉嗤笑兩聲,用雁翎刀刀柄擋開茶盞。

    朱秀隻好自己端來一飲而盡。

    “李光儼那裏,我何時動身”畢紅玉道。

    朱秀皺眉,放下茶盞,正色道:“你從未與黨項人打過交道,還是另外派人去好了。何況你這趟回來是休養身體的,我給你放長假,不用執行任務。”

    畢紅玉淡淡道:“你身邊之人,隻有我相貌陌生,不會引起黨項人懷疑。”

    朱秀猶豫道:“可是這一去,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

    畢紅玉不耐煩地打斷道:“李光儼對你重不重要”

    朱秀一怔,攤攤手:“我處心積慮拉攏他,自然很重要”

    “那就無需多言!我跟李光儼去五原!”

    畢紅玉蹙眉看著他,嗬斥道:“大丈夫做事爽快利索些,忸怩囉嗦像個婦人!”

    朱秀搔搔頭,苦笑道:“好吧長則半年,短則數月,我派人接替你”

    “好!”畢紅玉點點頭,起身往城下走去,烏黑的馬尾輕盈晃蕩,消失在視線遠處

    “女人心,果然猜不透啊”朱秀嘟噥,總覺得她這趟回來,心裏藏著很深的心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後讚:我抓住了朱秀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