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改造場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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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來改造場收押一批囚徒,大多是些雞鳴狗盜之輩,挖兩三個月石頭也就放出去。

    改造場管事渾和尚對這些偷雞摸狗上不了台麵的混混不感興趣,他倒希望能收押兩個窮凶極惡之徒,能夠讓他好好發泄發泄旺盛的精力。

    雖然在渾和尚看來,改造場跟監牢沒什麽區別,但內裏的規矩可著實不少,還有許多條禁令不能觸犯。

    其中之一就是不能無故虐待囚犯。

    渾和尚之前幹鹽販子的時候,就是各州縣監牢的常客,對於牢獄那一套非常熟悉。

    進了監牢,甭管是江洋大盜還是殺人犯,又或是偷了仨瓜倆棗、調戲良家婦女的青皮流氓,都得狠狠脫一層皮。

    大多獄吏比閻王殿前的小鬼還可惡,就靠吸人骨血吃死人飯過活。

    而在改造場,犯人隻用老老實實幹活,有衣穿有飯吃,按時按點睡覺洗漱,收監期滿表現良好就能出去。

    渾和尚常常感慨,跟他以往幾次牢獄經曆比起來,在改造場挖石頭簡直就是享清福。

    少使君提倡人性化管理,常常教育他們,囚犯也是人,要善待犯人,要發揚人道主義精神

    渾和尚沒念過書,搞不明白少使君念叨的“人道”是什麽意思。

    起先也不理解,少使君為何要對這群勞動改造的囚犯這麽好。

    後來隨著涇州的治安一日日變好,許多犯人從改造場出去後,都能洗心革麵重頭做人,善待妻兒鄰裏,與人和睦相處。

    渾和尚休沐日回縣城時,還特意跑到農墾區,去見了幾個在改造場認識的朋友。

    在改造場當管事時間越久,渾和尚越能明白少使君的良苦用心。

    少使君這是在行善積德啊,少使君仁善之名在外,不光對普通百姓,就連改造場的囚犯也一視同仁。

    渾和尚堅定地認為,少使君一定是菩薩轉世,要不然怎麽會有這般菩薩心腸。

    不過有一批人不在少使君的仁政範圍內。

    兩千多黨項俘虜。

    這夥人裏,黨項人占據大多數,其他的一些吐蕃人、回鶻人、沙陀人,還有漢胡生出的雜胡兒,也基本與黨項人的習性相同。

    渾和尚開始學習識字念書以來,最喜歡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渾和尚覺得這句話用在這群俘虜身上最合適不過。

    這些黨項胡狗在原州燒殺擄掠,跑到彰義軍的地盤拉屎撒尿,不管怎麽折磨他們,渾和尚都覺得是應該的。

    當初原州馬場被黨項人出兵霸占的消息傳回,涇州軍民義憤填膺,許多老卒自發聚集到一塊,請戰出兵。

    渾和尚雖然跛了一條腿,但自問騎得了馬、提得動刀,殺幾個黨項人不在話下。

    渾和尚本想組織改造場的老兵們參加請戰活動,被朱秀知道後叫回去狠狠罵了一頓。

    少使君是讀書人,罵人也頗為講究、文雅,具體罵些什麽渾和尚記不得了,但他記住一句話:“出來混,遲早要還!”

    這不,不到一年,黨項人果真連本帶利還回來了。

    渾和尚對朱秀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本想去縣城找畫師臨摹一幅少使君的肖像畫,拿回改造場掛在辦公房,日日瞻仰,又不知被哪個龜孫子告狀,又被朱秀叫回縣城罵了一頓。

    黨項俘虜被打散到十個監區,每個監區又派兵駐守。

    渾和尚故意安排,讓黨項人幹最重的活,每日最先起床,最後一個吃飯,不到半個月,就有黨項人受不了了,在兩個監區密謀暴動。

    渾和尚早就得到朱秀指使,對於膽敢鬧事的黨項人絕不姑息,凡是作亂者一律殺死。

    早早調集駐防的弓弩手派上用場,依托遍布改造場的望塔箭樓,各處山坡的警戒崗哨,兩個時辰之內,就射殺百餘名作亂的黨項俘虜。

    渾和尚還命人把屍體堆集在一塊,驅趕各個監區的犯人前去觀瞻,當著所有俘虜的麵,把屍體一把火燒個幹淨。

    黨項族雖然崇信佛法,但並不提倡佛法裏的火葬,相反,黨項人畏懼火葬,視之為死後不得超脫的可怕懲罰。

    百餘具屍體燒成灰燼,當場就嚇得許多黨項俘虜跪地痛哭。

    從那以後,黨項人安生了許多。

    不過近日來,第一監區時常發生打架鬥毆事件,新收押的一批犯人裏刺頭不少,而第一監區還關押著黨項戰俘裏的許多中上級軍頭,李光儼也在其中。

    沒有人知道,幾場鬥毆都是在渾和尚的刻意安排下爆發的。

    改造場辦公區,一片半山坡上,居高臨下可以俯瞰整片監區。

    兩名守衛押著一名身材瘦小,低著頭看不清麵相的犯人來到渾和尚的官房前。

    這名犯人看似弱不禁風,手腳卻戴著鐐銬。

    一頭淩亂的短發亂糟糟,囚衣穿在她身上顯得異常寬大。

    “你們都下去吧。”渾和尚看了眼犯人,朝兩名守衛揮揮手。

    守衛退下,渾和尚領著犯人進屋,閉攏房門。

    “哎呀讓紅玉娘子受苦了!來來快快解開,坐下歇歇氣,點心糕餅茶水,想吃什麽盡管拿,等會我再讓人專門送桌酒席來”

    渾和尚露出狗腿子般的諂笑,殷勤地幫忙解開鐐銬。

    畢紅玉揉揉手腕處紅腫的印子,在一把藤椅上坐下,布滿老繭的雙掌攤開,放在炭盆上方取暖。

    渾和尚看著她,咂嘴道:“紅玉娘子剛從蒲州回來時,咱們鎮海營老卒在泰和樓聚會,那會兒見你還是一頭長發飄飄,頗有幾分女人味,怎地才過了幾日,就剪掉長發,還跑到我這改造場跟黨項人打架少使君也真是的,有任務也不會派別人來,一點也不懂得憐惜女人”

    畢紅玉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渾和尚感受到那雙眸子裏的淩厲之色,訕笑著擺手:“好好我閉嘴!”

    畢紅玉默默地吃著糕餅,右眉骨裂開一道小口,左眼角有一片淤青,左手指節有幾處腫脹,渾身上下的皮肉傷更是不知有多少,都是和黨項人打架留下的。

    在改造場,除了渾和尚和李光儼,沒有人知道她是女人,更沒人知道她是奉命而來。

    改造場對於打架的處罰相當嚴重,刑期加長不說,還斷了當日夥食,隻供應一些清水。

    繁重的活計下,很快就會餓得頭暈眼花,恨不得抱起鹵鹽石當饃饃啃。

    渾和尚又忍不住嘀咕道:“紅玉啊,咱們都是從鎮海營出來的,你還年輕,用不著這麽拚,畢竟是個女人,打壞了身子骨怎麽辦

    生不出娃兒,將來哪個男人會要你咱和尚也是拿你當親妹妹,才跟你掏心窩子地說這些當初你要是跟了大統領該有多好現在好了,媳婦變妹子,你還得拚死拚活地賣命”

    畢紅玉眼神如刀,刺得渾和尚膽戰心驚,冷汗連連地搖晃雙手:“咱不說!不說行了吧!”

    畢紅玉抓起雞腿狼吞虎咽地吃著,陰沉的眼神像一頭饑餓的野狼。

    渾和尚看在眼裏,暗暗歎息。

    “今日打完,已經有兩個黨項軍頭詢問我的身份來曆,看得出來,他們對我很感興趣。”

    畢紅玉咕咚咕咚灌下一壺茶水,抹抹嘴說出進屋後的第一句話。

    “三日下來,你一人就挑翻十幾個黨項大小軍頭,他們已經服你了。黨項人畢竟是胡種,豺狼心性,想要靠恩義讓他們屈服是不可能的,隻有把他們狠狠打怕,他們才會對你言聽計從。”渾和尚道。

    畢紅玉看了他一眼:“你說話變得斯文了許多。”

    渾和尚得意洋洋地道:“讀了大半年的書,總得有些長進,上次回縣城,少使君也誇獎我學有所成。”

    畢紅玉扯動嘴角,似乎想要露出微笑,隻是配合她充滿煞氣的麵容,看上去有些詭異。

    畢紅玉把另外一根雞腿用糙紙包好,塞進衣襟裏,她身材瘦小,又穿著寬大的囚服,身上藏些東西不容易發現。

    “流言已經在黨項人中間傳開,我有預感,他們會在最近一段時間裏動手。”畢紅玉沉聲道。

    渾和尚撓撓光頭,苦笑道:“我還是想不明白,少使君為何要放跑這些俘虜,留下來挖石頭幹活不是更好”

    改造場裏流言就是渾和尚奉朱秀的指示暗中散播的,說是李光睿被李彝殷花大價錢救走了,而他們這些身份低微的黨項雜兵,隻能留下來等死。

    也有流言說,彰義軍開出條件,隻要大族長李彝殷給錢,他們這些俘虜就能回到家鄉。

    隻可惜大族長舍不得出這筆錢。

    憤怒的情緒在黨項人之間傳開,他們痛恨大族長對他們的漠視,這種憤怒的情緒還夾雜濃濃的失望,對整個黨項貴族集團的失望。

    兩千多戰俘越發躁動了,這便是朱秀想要達到的效果。

    畢紅玉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渾和尚的疑問,她心裏明白這是朱秀在黨項人內部製造分裂的關鍵一步,但不知怎麽用話語表達出來。

    言語交流對於她來說一直比較困難。

    “既是命令,照做就是了。”她隻能冷淡地回答。

    渾和尚點點頭,凝重道:“現在,所有關押在改造場的黨項人如同一個火雷,一點火星子就能引爆。黨項人想要暴動,一定會拉攏你,這樣你就能順理成章與李光儼匯合。可是黨項人畢竟是豺狼,你千萬要當心。”

    畢紅玉點點頭,沒再說什麽,示意渾和尚重新給她戴上手腳鐐銬,在守衛押送下返回監區。

    渾和尚目送她下山,深深歎息一聲。

    回到第一監區,李光儼帶著兩個麵貌凶狠的黨項軍頭迎麵走上前攔住她。

    畢紅玉飛速瞟了他一眼,兩人隱晦地交換眼神。

    “你用實力贏得黨項勇士的敬重,今後我們願與你和平共處。”李光儼撫胸低頭,沉聲說道。

    畢紅玉冷漠地朝旁邊走去。

    一名黨項軍頭惱火地用黨項語罵咧幾句,被李光儼抬手製止,低聲吩咐他們退下。

    等黨項軍頭離開,李光儼低聲道:“兩日後,監區輪換,所有犯人聚集在一塊,以鷹鏑聲為號,殺出改造場!”

    畢紅玉神情依舊冷淡,嘴唇嚅動快速說道:“我會通知渾和尚,讓他做好準備。”

    李光儼點點頭,看看四周,有不少黨項人都在注視著他們。

    “這場戲演完,這些黨項人會視我為英雄,奉我為主!李彝殷父子拋棄了他們,而我,是率領他們殺出重圍,返回家園的英雄!”李光儼低沉地道。

    畢紅玉淡淡道:“贏得這些人的忠誠,是你起家的第一步。”

    李光儼沉默片刻,冷笑道:“朱秀白白送我上千精兵,難道他就不怕我出爾反爾”

    畢紅玉看著他,漠然道:“朱秀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能扶你上青雲,也能墜你下地獄。以你目前的能力,對他毫無威脅。”

    頓了頓,畢紅玉雙眸裏浸出絲絲殺氣:“如果你對他產生威脅,我會毫不猶豫殺掉你!”

    李光儼嘲弄道:“你倒是對他忠心耿耿!”

    “我的命是他的。”畢紅玉淡淡道,從他身邊跨過,“勸你老老實實執行計劃,朱秀比你想象的還要精明,如果你有二心,一定死得很難看。”

    李光儼轉身看著她走遠的背影,忽地咧嘴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真是一個凶烈如狼的女人啊”

    兩日後,是改造場監區輪換的日子,所有囚犯將聚集在一塊,重新打散劃分監區。

    可今日的情形卻有些反常,聚集在一塊的大多是黨項戰俘,其他犯人大多數不知道關押在何處,隻有一些被判了幾十年監期的惡徒跟黨項人混雜在一塊。

    晌午時分,一聲突兀的鷹唳聲刺破改造場上空的安寧,黨項俘虜發瘋似的開始攻擊其他囚犯,李光儼率領十幾個黨項軍頭,開始組織人手,朝著監區通道猛攻。

    畢紅玉作為受到黨項人敬重的外援勇士,也參與其中。

    刺耳的銅鑼聲響起,大批駐防守軍在山腰兩側用弓弩防守,密集的箭網下,大批黨項人倒地。

    望塔和箭樓被點燃,火勢四起,改造場所在的山坳濃煙滾滾,四處警鍾敲響,整個監區喊殺聲一片。

    李光儼手持鎬頭一馬當先,率人拚死砸開柵門,率領俘虜潮水般湧向山腰甬道出口,隻要殺出去,就能衝破改造場的防線。

    戰鬥看似激烈,但卻沒有一個守軍下場肉搏,黨項人死傷不少,改造場守軍卻毫發無傷。

    半個時辰後,李光儼率領黨項戰俘衝出改造場,漫山遍野地逃去,他們要翻過山脊,逃往慶州方向。

    山坡上,渾和尚望著火光四起,一片狼藉的改造場,咧嘴肉疼不已。

    這些該死的黨項人,下手還真是不留情,逃便逃了,還想放火燒光改造場。

    “來人,去通知潘大胡子,老子這裏的戲演完了,接下來就看他了”

    渾和尚跛著腿下山去了,他要趕到監區組織人手滅火,清點一下各處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