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邢州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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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日後,朱秀張永德一行趕到邢州,卻見邢州城也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景象,城外軍帳連營,兵馬頻頻調動,一行人經過嚴密的審查依然難以入城。

    陶文舉打聽到,如今擔任安節度使鎮守邢州的正是老將劉詞。

    劉詞在邢州,那麽趙普十有也在。

    朱秀急忙找城門守將,指名道姓求見趙普。

    劉詞是趙普的伯樂,自從征辟趙普擔任從事以來,一直對他青眼有加,待在身邊悉心教導。

    趙普也視劉詞如父,盡心竭力地為他出謀劃策。

    如今劉詞當上安節度使,趙普也水漲船高,成了掌握一鎮錢糧倉稟的判官。

    趙判官是劉詞身邊的紅人,城門守將一聽朱秀指明要見趙普,口氣頗大,好像和趙判官交情匪淺,不敢怠慢,將他們帶到城門內側的小屋稍作,又派人趕去府衙通知趙普。

    小半個時辰後,趙普匆匆趕來,原本還納悶,究竟是誰要見他,莫非又是哪裏跑來投靠的親戚。

    “趙先生,多年不見,可還安好”

    朱秀從屋中走出,迎麵與趙普撞個正著,拱拱手笑吟吟地道。

    趙普看見朱秀愣住:“尊駕是”

    “當年滄州城外惜別,叁年未見,趙先生莫非不記得我了”

    朱秀微微一笑,悠悠念道:“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不知趙先生可還記得”

    “你是朱秀朱少郎”趙普驚喜不已,快步上前打量他,大笑起來:“叁年不見,朱少郎長高了許多,相貌也有些許變化,更加俊逸瀟灑,昂然挺拔了!”

    “朱秀見過趙先生!”朱秀笑著揖禮。

    趙普滿臉感慨,闊別叁年,朱秀已經從一個落魄寒酸的瘦弱少年,長成如今意氣風發、豐神俊朗的青年。

    而他自己也已是年近而立之年,年歲不大,心態臉貌卻頗為滄桑。

    “雖然叁年未見,但趙某可是經常聽見朱少郎的名聲啊!以未到弱冠之齡的年紀,就成為一鎮儲帥,在涇州闖出好大名頭!

    朱少郎如今是彰義軍行軍司馬,兼任涇州長史,論官職還在趙某之上!”

    趙普感喟萬千,“當年離別滄州之際,趙某就說過,以朱少郎的才能,不出叁年五載,就能脫胎換骨,青雲直上,短短叁年果然應驗!”

    朱秀笑道:“還要多謝當年趙先生在滄州對我的照拂之情,當時若沒有趙先生在符大娘子麵前美言,恐怕我這顆腦袋,早就被某人砍掉了。”

    潘美和眾人走出屋,不滿地嚷嚷道:“休要舊事重提揭我的短!老趙,叁年不見,你怎地多了不少白頭發,瞧著倒像是年過四十的人。早就跟你說過,少讀點書,多練練武,腦袋再聰明始終還是長在脖子上,若是身子骨差了,腦袋也得壞掉!”

    趙普捋須大笑:“潘都頭教訓得對,趙某平時忙於政務,疏於鍛煉,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

    潘美瞪著牛眼嚷嚷道:“咱老潘如今可是彰義軍的兵馬使,夠資格稱一聲將軍,可不是什麽都頭了!”

    “哈哈失敬失敬,潘將軍莫怪!”趙普笑著揖禮。

    “這還差不多!”潘美洋洋得意。

    朱秀撇撇嘴道:“這廝的軍職是我彰義軍內部自封的,沒有得到朝廷任命,趙先生用不著當真。”

    眾人一陣哄笑。

    潘美漲紅臉,氣憤道:“這鳥朝廷還管不到咱彰義軍頭上!史節帥說我是兵馬使,咱老潘就是!”

    趙普臉色微變,四處看看,示意他噤聲:“人多眼雜,切莫胡言!”

    潘美哼了哼,幽怨地瞪著朱秀。

    朱秀扭過頭不做理會。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且隨我來。”

    趙普謹慎地輕聲說道,找來城門守將說了一聲,帶眾人入城。

    邢州城街道上行人稀少,偶爾有幾個也是神色匆匆的樣子,似乎不敢在外多做停留。

    街上兵馬往來頻繁,城裏籠罩大戰來臨的緊張氣氛。

    趙普帶著他們來到靠近府衙的一處民宅。

    “此地是我住所,諸位可以在此安心歇息,不會有人攪擾。各處房間都可以隨意居住,每日飯食自會有後廚送上。”

    趙普招呼眾人到堂屋歇息,史向文直打瞌睡,朱秀讓陶文舉和胡廣嶽先帶他回廂房安頓。

    “趙先生似乎知曉我等來意”朱秀端著茶盞笑道。

    趙普為眾人倒茶,坐在一旁歎口氣:“如今朝廷內外一片溷亂,君昏臣佞,這鄴都附近又是重兵雲集,你們這個時候來到邢州,不用說,肯定是想借道南下鄴都。”

    “趙先生一語中的。”朱秀佩服道。

    張永德忙道:“敢問趙先生,如今邢州情況如何安有何動向”

    趙普苦笑道:“你們入城時已經看到了,眼下兵馬入城,全城戒嚴,嚴加管控。邢州與鄴都相距不過叁百餘裏,若要防備鄴都兵馬北上,邢州便是第一道防線”

    朱秀聽出幾分話外之音,“趙先生之意,安劉老節帥已經接到朝廷旨意”

    趙普點點頭,歎口氣:“官家下詔,令邢州安、貝州永清軍、鎮州成德軍、滄州橫海軍合兵一處,南下圍攻鄴都,捉拿郭樞密和柴節帥,以及一杆逆臣亂黨”

    “嘭!”張永德重重一掌擊裂椅子扶手,臉色鐵青無比。

    朱秀苦笑道:“各鎮反應如何”

    趙普道:“除安和永清軍,其餘軍鎮皆斬殺了朝廷使臣,當眾焚燒官家詔書,高舉鄴都旗幟,為郭樞密喊冤叫屈,揚言要追隨郭樞密舉兵南下,回開封質問官家,為何要聽信小人之言陷害忠良”

    朱秀點點頭,沉聲道:“公道自在人心,郭公柴帥和天雄軍將士本不想反,是昏君和身邊的小人奸佞百般逼迫,以至於禍亂天下。”

    張永德咬牙厲聲道:“兵進開封之日,我必當親手捉拿李業、聶文進幾個小人,一刀刀將其活剮!”

    趙普張嘴想說什麽,朱秀微微搖頭示意,趙普又把嘴邊的話縮回去。

    朱秀知道趙普是想告訴他開封城發生的慘劇,隻是現在還沒回到鄴都,擔心張永德知道實情後情緒失控。

    堂室裏安靜了一會兒,朱秀問道:“現如今安這裏,劉老節帥是如何想的”

    朱秀見趙普愁眉苦臉,猜到安一定左右為難,不知是該聽從官家旨意,出兵向鄴都進發,還是應該表態支持郭威。

    朱秀覺得有些奇怪,趙普本人向來崇敬郭威,劉詞和郭威也是多年好友,照理說安就算不像其他藩鎮一樣,堅決表態支持鄴都,但也不會做出一副對鄴都嚴防死守的架勢。

    可是如今邢州城兵馬調動頻繁,封鎖了南下鄴都的道路,還派兵駐守各處要道,明顯是為了防備鄴都兵馬北上。

    劉詞難道會聽從朝廷的旨意和郭威作對

    趙普憂愁地道:“劉老節帥行事穩重,原本我勸他暫時安撫朝廷使者,表麵上答應聽從朝廷旨意,但要在暗中派人聯絡鄴都,向郭樞密表明我安的為難之處,郭樞密胸寬似海,一定能體諒劉老節帥的處境。”

    朱秀點點頭:“趙先生的建言乃是務實之道,劉老爺子的家眷畢竟還在開封,不能公開宣布支持鄴都。但遵從朝廷旨意出兵鄴都更不可取,一來劉老節帥和郭樞密頗有交情,二來以安的實力對抗鄴都兵馬也不現實。”

    “朱少郎看得透徹,隻可惜劉老節帥受奸人蒙蔽,不願聽我勸告”趙普滿麵愁苦。

    朱秀皺眉道:“可是有人慫恿劉老節帥出兵與鄴都對抗”

    趙普道:“安都知兵馬使何徽乃是老節帥的親信大將,此人與聶文進乃是舊識,就是他在一旁慫恿劉老節帥遵從朝廷旨意出兵鄴都。”

    “何徽”朱秀皺起眉頭。

    潘美急吼吼地道:“現在是火燒眉毛的時候,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劉老爺子莫非是老糊塗了,怎麽能幫著鳥朝廷坑害忠良那什麽何徽肯定是得了聶文進暗中許諾,這才極力慫恿劉老節帥與郭大帥作對!

    哼不如我們去見劉老節帥,當麵陳說厲害,要是那何徽還敢鬼話連篇,老子一刀剁下他的狗頭!”

    趙普哭笑不得:“潘將軍不可輕舉妄動,何徽乃是安中大將,本身武藝也不弱,頗有智謀,沒有說動劉老節帥之前輕動此人的話,恐怕會讓老節帥誤以為我們要行兵諫逼宮。老節帥性情剛硬,可不能出此下策。”

    朱秀擺擺手笑道:“老潘休得聒噪,咱們還是先去見見劉老節帥再說。至於那何徽到時候見機行事!”

    朱秀朝他擠擠眼,潘美一瞪牛眼,摩挲下巴聽出幾分意味,嘎嘎奸笑幾聲。

    潘美的話雖然簡單粗暴,但卻給朱秀提了個醒。

    眼下時局紛亂,唯有快刀斬亂麻才能避免節外生枝。

    蠻橫粗暴的手段許多時候往往是解決麻煩最快速的方法。

    當即,朱秀帶著潘美和張永德,跟隨趙普去拜見劉詞。

    安節度府官署內,朱秀見到了這位聲名赫赫的老將軍。

    劉詞年屆六十,雪白的長髯飄飄,滿頭銀發束得齊整,穿一身青袍端坐著,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

    趙普簡單介紹朱秀幾人的身份,劉詞笑眯眯地邀請他們入座,捋須道:“原來你就是造出黑火雷的少年奇才,今日一見當真儀表不凡,難怪能得史匡威看重。朝廷放跑了你這樣一位大才,當真是可惜啊”

    朱秀拱手道:“在下造黑火雷隻為守土安民,護我百姓疆土免遭契丹人肆虐,絕不為升官發財!”

    劉詞滿目讚賞地笑道:“說得好,當真是一位有誌青年!”

    劉詞看看張永德,話鋒一轉問道:“不知你們今日前來找老夫所為何事”

    趙普本不想把話說得透徹直白,還想委婉一些,朱秀搶先一步拱手道:“不瞞老將軍,在下今日前來,專為救老將軍一家老小的性命!”

    劉詞笑容一僵,皺起眉頭,滿臉不悅。

    趙普心中咯噔一下,苦笑不已,沒想到朱秀來了個開門見山。

    “老夫家小皆在開封,我本人則坐鎮這邢州,麾下數萬強兵,誰能害老夫性命朱少郎休要故弄玄虛,誇大其詞!”

    劉詞捋捋白須,澹澹地說道。

    朱秀起身揖禮,聲音洪亮地道:“老將軍此言差矣!”

    踱了兩步,不理會劉詞目光冷沉地盯著他,朱秀朗聲道:“老將軍大禍臨頭尚且不自知,在下著實替老將軍感到惋惜!”

    劉詞似笑非笑:“你且說來聽聽!”

    朱秀指了指天:“老將軍豈不見這天黯澹無光,大好的河山眼看就要落入契丹人之手!

    開封廣政殿之變震驚天下,官家昏聵,聽信李業、聶文進等小人讒言殘害忠良,短短兩日之內捕殺千餘無辜之人,把開封城變作一片修羅屠場,這是何等腐朽、黑暗的朝廷才能幹出的暴行”

    朱秀滿臉悲憤,神情頗為激動:“老將軍曆仕梁、唐、晉、漢四代王朝,可曾見過哪朝君王如當今官家一般愚昧殘暴悍然發動兵變誅滅開國功臣,連呱呱墜地的嬰孩和行將就木的老人也不放過,滿門家小皆遭屠戮!此等暴行更甚於桀、紂之君!”

    朱秀憤慨不已,厲聲道:“此等暴行人神共憤!天命神器如果讓這樣一群暴徒把持,那必將是天下百姓的不幸!劉老將軍如果繼續效忠這樣的朝廷,無疑是助紂為虐!”

    劉詞訝然地看著他,沒想到這年輕人倒是有種,公然譴責官家和朝廷,反意昭然若揭!

    “郭公何錯之有天雄軍將士何錯之有這般不仁不義、烏煙瘴氣的朝廷,如何值得老將軍這樣的英雄人物為其效忠”

    朱秀長揖一禮,繼續侃侃道:“老將軍若聽昏君旨意出兵鄴都,必將引發河北動蕩!河北若亂,契丹人必定南下,到時候內有戰亂,外有賊寇,江山社稷再度麵臨傾覆的險境!

    河北安危關乎天下,天下安危便在老將軍一念之間,請老將軍叁思,萬事以大局為重!”

    劉詞撚須的手一動不動,白眉緊皺一言不發,陷入沉默。

    朱秀歎道:“若因老將軍之故陷河北於戰火之中,老將軍如何麵對河北百姓老將軍乃是大名府人士,又該如何麵對家鄉父老連河北百姓都知道郭公冤枉,為何老將軍卻要聽信昏君之言

    老將軍若出兵鄴都,必將是玉石俱焚的局麵!生不能保全家小,死不能全忠義之名,如何能夠瞑目”

    “這”劉詞聽得眼皮子直跳,朱秀的話句句誅心,讓人冷汗涔涔。

    但不可否認的是,朱秀說的確實在理。

    安的動向關係到河北安危,契丹人若嗅到風聲,難保不會大軍南下。

    到時候河北重燃戰火,百姓慘遭外族蹂躪,罵名還不是他一個人背了

    劉詞悚然驚醒,剛要說話,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廳室外傳來:“老帥萬萬不可聽郭威說客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