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英雄造時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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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怒瞪範質,範質卻像個沒事人,澹定地端起茶盞小啜。
朱秀擔憂地朝魏仁浦使眼色,示意他開口勸說兩句,以免範質真的觸怒郭威,給他留下清高傲慢的印象。
魏仁浦不著痕跡地搖搖頭,低垂眼皮不打算摻和。
郭威忽地仰頭大笑起來,嚇得朱秀一跳。
“難怪你二十二歲高中進士,為官十八年,至今連開封城內一套像樣的宅子也買不起。
像你一樣曆仕三朝的元老之臣,哪個不是功成名就,權重一方
唯獨你範質範文素,每逢改朝換代,你這官位卻越做越小,從六部侍郎下放翰林院,頂著個翰林學士的頭銜無所事事度日。
今日見了你,本帥總算是解開心中疑惑了!
像你這樣脾氣又臭又硬之人,能在朝局動蕩變化之際活下命來,本身已經算是奇跡!
但換個角度看,這又何嚐不是你的保命之道!
範文素啊範文素,你可真是個妙人!”
郭威指著範質哈哈大笑。
範質澹澹一笑,微微鞠身揖禮道:“郭司徒胸襟非常人可比,正是因為範某知道郭司徒有容人之量,範某才敢在郭司徒麵前侃侃而談。若換做別人,給範某十個膽子,也不敢如此言語無狀。”
“哦若換作其他人坐在這裏與你談話,你又該如何”郭威戲謔般笑問道。
範質沉默了片刻,拱拱手道:“誠惶誠恐,俯首帖耳!”
郭威虎目一瞪,仰頭發出一陣豪邁大笑聲:“你們這些矯情的讀書人,無恥的樣子當真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郭威說這話的時候,手指懟到朱秀的鼻子尖。
朱秀攤攤手委屈道:“大帥罵人可不要傷及無辜!”
“哼!你小子有過之而無不及!”郭威笑罵。
魏仁浦捋須澹笑,不動聲色地挪著椅子離朱秀遠些。
朱秀撇撇嘴,算了,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範質,你的誥文寫得不錯,等嗣君繼位,本帥一定為你如實請功。”
一頓笑罵,剛才各不相讓的爭辯似乎被郭威拋之腦後。
範質正色道:“不敢獨受郭司徒誇讚!這篇誥文,雖是範某執筆,但文章內容卻多虧朱軍使提點,若有功勞,應是我二人各占一半。”
“範學士謙虛了,在下隻不過幫範學士理清思路,豈能占據一半功勞”朱秀忙客氣道。
“若無朱軍使提點,範某斷然寫不出能令太後和郭司徒滿意的誥文。”範質一臉認真。
郭威擺擺手:“你二人無需謙讓,誥文功勞,皆有你二人的份。”
頓了頓,郭威瞥了眼朱秀,“不過你小子從鄴都起兵到現在,已經立功不少,功勞簿上足以名列前茅,也不差這一件,這次就全部算在文素頭上。”
朱秀拱拱手,笑得合不攏嘴:“大帥過譽了!誥文功勞自當全部歸屬範學士。”
範質還想說什麽,郭威不容置疑地沉聲道:“即刻起,範質升任兵部侍郎,暫管兵部一切事務,太後製誥和中書任命告身文書,晚些時候自會下達。”
範質呆了呆,沒想到郭威一開口就對他委以重任,直接升任兵部侍郎,一躍成為尚書六部的幾大主官之一。
“範侍郎還不快快謝恩!”朱秀輕輕踢了他一腳,小聲提醒。
範質回過神,站起身後退幾步,一撂袍衫拜倒,語氣難掩激動:“臣範質,定不負郭公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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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澹澹道:“你暫且掌管兵部,配合樞密院辦理好各軍州兵馬移鎮事務,等過兩日本帥和太後商議過後,再對你的職務進行調動。”
範質腦袋嗡嗡響,隻知道叩首領命,沒有聽出郭威話語裏的含義。
朱秀倒是聽懂了,羨慕地看著範質。
郭大爺是告訴他,兵部侍郎隻是s,並非終點,先幹著,過幾日你的職務又有變動也說不定。
這意思,明擺著是要對範質大加重用。
不枉他在翰林院清貧度日數載,如今終於迎來春天。
郭威又叮囑了兩句,讓範質先退下。
樞密使官房前廳裏隻剩下郭威、魏仁浦、朱秀三人。
範質走了,郭威的神情又放鬆了許多,斜倚著身子,一隻腳翹在另一條腿上,顯得頗為懶散悠閑。
朱秀和魏仁浦早就對此見怪不怪。
郭大爺私下裏,本就是這麽一個不循禮節、江湖草莽氣息不改之人。
“這範質確實是個人才,你小子眼光不錯。”郭威朝朱秀拋去一個讚許的眼神。
朱秀嬉笑道:“大帥可別忘了,在功勞簿上再給我添一筆。”
郭威似笑非笑:“你小子還真是貪心,怎麽,難不成日後還想本帥封你個國公當當”
朱秀搓搓手滿臉忸怩:“也不是不行!大帥厚愛,在下豈敢推辭隻能愧領了”
“哈哈哈好個無恥的臭小子!”郭威不客氣地指著他笑罵。
魏仁浦悠然笑道:“朱秀居功至偉,日後大帥開創國基,論功行賞,封個國公也不為過。隻是亂世動蕩,勳爵封號更多象征榮譽,遠不如擔任實職,掌握實權重要。”
郭威搖頭笑道:“符彥卿征戰半生,直到高祖太原起兵入主開封,才撈到一個魏國公的封爵。雖說戰亂年代,連皇帝都朝不保夕,爵位就更不值錢,但朱秀年不過二十,驟然封為國公也足以驚世駭俗。所以說,你小子就別做美夢,當什麽國公了”
朱秀笑道:“隻要能為大帥效命,就算讓我挎刀扛槍去守宣德門都行!”
郭威大翻白眼:“假惺惺!真要讓你小子去守宮門,隻怕你當即就敢撂挑子不幹!”
朱秀攤攤手:“為大帥效命,無所謂職位高低。如果大帥讓我去守宮門,豈不說明這天下已經海晏河清,國泰平安,已經沒有我的用武之地。
那我就為大帥守一個月宮門,然後上表請辭,回檀州結廬隱居,為恩師守孝。”
郭威指著他,瞪著眼對魏仁浦笑罵道:“你瞧瞧這小子,話裏話外威脅老子!他這是告訴老子,要是日後的封賞不能讓他滿意,他就要辭官歸鄉不幹了!這天下間竟然有如此膽大妄為的臭小子!”
郭威氣得吹胡子瞪眼,朱秀嬉皮笑臉一點不害怕。
跟在郭大爺屁股後麵混了這麽久,他早就把郭大爺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
什麽時候可以稍微放肆一些,撒潑胡鬧、耍耍無賴,什麽時候又該正經八百,其中的分寸朱秀拿捏得十分穩妥。
魏仁浦笑道:“放心,以你的才能,再怎麽惹大帥動怒,也不至於讓你去守宮門。”
郭威虎著臉喝罵道:“那可說不定!真要惹老子生氣,老子幹脆一腳把你踢到穎陵去,給隱帝作伴,一輩子也別想回來!”
朱秀笑道:“大帥真要罰我去守穎陵,我也不怕!隱帝活著的時候我不怕他,死了就更沒什麽好怕的!何況他被大帥的皇霸之氣所震,哪裏敢輕易跑出來為禍人間!”
郭威一陣無語,指著朱秀哭笑不得。
“好了,你小子少胡攪蠻纏,等大事落定,本帥絕不會虧待你就是了。
你在坤寧宮裏見了太後,太後可有什麽囑咐”郭威笑道。
朱秀揖禮道謝,覥著臉順嘴送上一記馬屁:“大帥真是料事如神,在下還沒說,大帥就已經猜到太後的心思。太後的意思,是想請大帥放劉贇一條生路,她願意親自出麵勸說劉贇父子向大帥投降!”
郭威虎目微凝,冷著臉不說話。
魏仁浦撚須想了想,皺眉道:“太後畢竟是婦道人家,久居深宮,想法未免太過天真。劉崇、劉贇父子手握兵權,身為劉漢宗室,如何肯輕易投降
如果這父子當真願意歸降,早在大帥進入開封之日,他們就應該上表來朝。
如今他父子,一個在太原一個在徐州,封鎖城關道路,連一道表文也不見送來開封,表明不會輕易妥協。
如果不是大帥提議要迎立劉贇為帝,某估計徐州已經豎起勤王大旗,劉贇父子要打出隱帝旗號,與大帥一爭高低。”
郭威冷冷地道:“劉贇黃口孺子,不足為懼。可劉崇老謀深算,坐鎮太原,麾下河東軍兵強馬壯,占據河東險要之地,一旦與我朝為敵,恐怕會成為心腹之患。”
魏仁浦憂慮道:“劉贇好騙,可劉崇是隻老狐狸,一旦嗅到風聲不對,隻怕會異常警惕,想騙他離開太原相當困難。”
一時間前廳陷入安靜,無人說話。
郭威和魏仁浦都有些愁容滿布。
朱秀勸慰道:“大帥和魏先生切勿憂慮太甚。劉崇固然不易對付,但於河東太原而言,隻要大帥即位開創新朝,天下藩鎮改旗易幟,河東瞬間就會成為孤懸之地,劉崇在太原與我朝為敵,應該擔驚受怕之人,是他才對!”
郭威和魏仁浦相視一眼,都覺得朱秀說的有道理。
他們擔心劉崇在河東造反,劉崇又何嚐不擔心郭威在開封稱帝,劉漢王朝瞬間崩塌,河東軍從此成了一隻孤軍,四麵環敵。
在最壞的局勢下,劉崇麵臨的壓力要比郭威大太多。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請大帥盡快即位,以安天下民心!”魏仁浦說道。
郭威沉聲道:“劉崇遠在太原,河東之地又多是雄關險隘,我軍想要攻克河東不容易,劉崇想要南下也不易,河東方麵暫時可以不做理會。
但徐州地處繁華腹地,又靠近淮水,乃是江淮之地重要的賦稅來源,更是我朝與偽唐對峙的前沿陣地,徐州不穩,則開封危矣。
徐州心腹大患,必須要盡快解決,不除掉劉贇,本帥無法安穩即位。”
魏仁浦歎口氣:“希望馮道和郭崇盡快傳回消息。馮道處事老到,一定會有辦法穩住劉贇,請大帥無需擔憂。”
郭威又道:“還有開封城裏十幾萬禁軍,其中不乏騎牆觀望之輩,一旦局勢惡化,這些人就會跳出來與本帥作對,也不可不防。”
“得想個辦法,讓這些人離開開封,以免緊要關頭生亂。”魏仁浦捋須思索。
朱秀眼珠輪了輪,咧嘴道:“不如大帥以出征為名,請太後名正言順授予兵權,然後大帥把禁軍帶出開封,找一個恰當時機,直接在軍中宣布稱帝即位,而後再回師開封,以大勢脅迫開封臣民妥協!隻要開封不生亂,大事就能定下七八分!之後,大帥再以皇帝名義傳旨四方,號令天下藩鎮歸附!”
郭威濃眉緊皺沉吟不語,魏仁浦眼睛一亮,忙道:“此法甚好!把禁軍帶離開封,和鄴軍混雜在一起,有鄴軍將士彈壓,想來禁軍也生不出亂子。
離了開封,禁軍就如無根浮萍,隻能聽命於大帥!
眾將士擁護大帥為帝,此乃順天應人之舉!”
郭威猶豫不已:“這個辦法當真可行”
朱秀道:“隻要徐州傳回消息,除去心腹之患,大帥眾望所歸,自然成為天子的不二人選!到時候再略施小計,激得鄴軍將士群情洶洶,大勢裹挾之下,大帥稱帝即位順理成章!”
朱秀壓低聲說了幾句,郭威和魏仁浦相視一眼,朱秀出的主意看似簡單,但在相對應的情形下,或許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魏仁浦急思一番,拱手道:“朱秀所言有理,大帥不妨一試!”
郭威攥緊拳頭,咬牙猶豫片刻,低喝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好!就照朱秀所言辦,成敗在此一舉!”
“鄴都乃是大帥立足之本,如果能在鄴都宣布稱帝,可保萬無一失!可鄴都太遠,率領大軍北上,從行程來看拖延太久了。”魏仁浦撚須搖搖頭。
朱秀笑道:“不如就在澶州!澶州多是王殷和李洪義兩位將軍的舊部,澶州將士又多是河北子弟,大帥在鄴都起兵,澶州也是一呼百應,澶州軍民,早就對大帥翹首以盼!”
郭威緩緩點頭,呼吸濃重地吐出一個字:“可!”
魏仁浦笑道:“那就以契丹南侵,河北不穩為理由,大帥統領禁軍北上澶州!等抵達澶州,徐州方麵應該也有消息傳回。”
郭威呼哧一聲站起身,冷喝道:“就這麽辦!契丹入寇的消息,由軍師去安排,朱秀先回去等候消息,今日商討之事,不可泄露分毫!”
“謹遵大帥令!”
朱秀和魏仁浦躬身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