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青嬋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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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秀回到盛和邸舍,馬慶已經在堂屋裏升起暖爐,烹好香茶。

    接過朱秀遞來的氅衣,拍掉沾染的碎雪末,疊整齊放在暖爐邊烘烤,除去濕氣保持幹燥,待會出門時穿上暖暖和和。

    朱秀愜意地窩在軟塌上,捧著茶盞小啜。

    “還是自家住的舒服自在,這幾日待在興國坊尚書省衙署,吃大鍋飯睡集體宿舍,可把我難受壞了!最倒黴的是,我跟李重進那憨廝一個屋,那憨廝夜裏打呼嚕像打雷一樣,害得我每夜都得驚醒幾次”

    朱秀大吐苦水。

    馬慶笑嗬嗬地道:“十萬鄴軍入城,官員將校一大堆,朝廷騰不出那麽多房舍安置,隻能湊合著住,小官人著實受委屈了。小人已經把邸舍後宅重新修繕過,劃成獨院供小官人入住。從泰和樓調來的廚子也到位了,待會讓他給小官人做一頓好吃的”

    朱秀朝他投去一個讚許眼神,馬慶忸怩地笑笑。

    “對了,你去陝州可還順利”朱秀問道。

    “托小官人洪福,小人在陝州城外順利捉住李業,已經把他給料理幹淨了,請小官人放心。”馬慶大餅臉露出憨厚笑容。

    “嗯,沒讓那廝跑了就好。”

    朱秀看了他幾眼,李業落在馬慶手裏一定討不了好,至於馬慶是如何招待他的,朱秀沒有過問,他要的隻是李業的小命而已。

    “這件事還要多虧符家幫忙,過些時日,平涼馬場會有一批今年出欄的健馬送來,你挑兩匹給符昭信送去。

    還有符彥圖那裏,你去準備些禮物,明日隨我親自上符家拜謝。”

    “小官人放心,小人一定安排妥當。”馬慶抱拳領命。

    朱秀想了想又問道:“現在邸舍賬目上還有多少現款”

    馬慶道:“刨去前不久開設泰和樓的四千餘貫,邸舍賬上還有三千餘貫錢。”

    朱秀皺眉道:“才三千貫,太少了!這樣,你從洛陽想辦法調一萬貫錢過來,再去廣和商鋪籌些,湊足五萬貫,去宮城附近,特別是甜水巷、太廟街、東華門街、西華門街一帶找找,盤幾處地段好的宅子。

    房舍破舊一些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地段便利,占地要大,環境要好,四周的道路要通暢。”

    馬慶嚇一跳,五萬貫錢可不是小數目,而且現在開封城裏的盛和邸舍、泰和樓剛剛重建,處處都需要花錢,挪出這麽一大筆錢去買地買宅子,馬慶覺得風險太大。

    “小官人是不是再考慮考慮洛陽那邊各處堂口也才剛剛步入正軌,挪出一萬貫錢也不容易況且現在去買地買宅子,辦理的地契房契蓋的可是劉漢朝廷的大印

    小官人不是說,郭大帥馬上就要做皇帝了這新皇帝即位,新朝廷哪還能認舊朝廷的賬”

    馬慶猶猶豫豫地說出自己的擔心。

    朱秀笑道:“別人買地買宅子自然要擔心這些,我卻不用。新朝廷更不會不認我們這些鄴都舊臣的賬,放心好了。開封人口數十萬,為了穩定民心,即便新朝建立,一般來說,也不會推翻前朝舊賬,該是誰的家產還是誰的,不會有什麽變動。”

    馬慶又想了想,忙道:“小官人說得對,是小人湖塗了,過會小人就著手去辦。”

    “小人一定為小官人在宮城邊上找一處稱心如意的大宅子,往後小官人入宮也方便些。”馬慶笑嗬嗬地道

    朱秀抻抻懶腰道:“找好地方先把宅子買了,我一時半刻應該也用不到,其他的事,等我從江南回來再說。”

    馬慶忙道:“小人也想跟小官人一同南下。”

    朱秀搖搖頭:“開封這裏離不了你,你就別去了,安心留在開封,主持藏鋒營之事,邸舍、酒樓、商鋪都需要你費心照看。”

    馬慶幽怨地小聲道:“小人寧願不當這個大統領,隻願追隨小官人身邊,鞍前馬後、端茶倒水”

    朱秀翻了個白眼:“堂堂藏鋒營大統領,豈能說這些沒誌氣的話老馬啊,你千萬不要小看自己,你的能力遠不止這些,掌管好藏鋒營,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馬慶跪倒叩首:“小人一定不負小官人重托!”

    朱秀拽了他一把,讓他起身,想想道:“藏鋒營的職權劃分還是太混亂了些,完全依托盛和邸舍鋪開攤子,時間長了也不是辦法,容易惹人矚目。

    你跟陳安、胡廣嶽再好好商量商量,把藏鋒營和這些生意剝離開,要讓藏鋒營成為一處隻有名字,但任何人都找不到真實所在之地的影子兵營。

    它是我們藏在暗處的匕首,能夠殺人於無形!”

    馬慶點點頭道:“小官人說的是,其實自從上次李業派禁軍闖入邸舍之後,小人就一直在想,把藏鋒營建在邸舍之內並不妥當,邸舍生意越好,藏鋒營也就越顯眼,等到各地的別號開設,藏鋒營終有一日是藏不住的,一定要讓藏鋒營的存在變得更為隱蔽。”

    朱秀驚訝道:“行啊老馬,看不出你這家夥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了,不錯!”

    馬慶羞澀地笑笑:“小人追隨小官人已快四年了,跟在小官人身邊侍奉,再榆木疙瘩的腦袋也得開竅。”

    朱秀笑道:“你就放開手腳,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藏鋒營,等我從江南回來,再檢查你的成果。”

    “多謝小官人信任,小人一定盡力,爭取不讓小官人失望。”

    “不知小官人要何時啟程前往江寧”

    朱秀打著哈欠,懶洋洋地道:“不知道,等到郭大帥建號稱帝再說吧”

    正說著,陳安在堂屋門口探頭探腦:“啟稟小官人,外邊有人要見您”

    朱秀瞥了他一眼:“何人”

    陳安咧嘴露出個稍顯曖昧的諂笑:“是位漂亮的小娘子!屬下請她進屋坐,她也不肯,就說是要見您”

    “嗯”朱秀滿臉疑惑,什麽漂亮小娘子他來開封不過半月,除了李太後,印象中沒有見過其他女人。

    “當真是位漂亮小娘子,屬下怎敢欺騙小官人!”陳安見朱秀不相信,急忙保證道。

    朱秀瞪了他一眼,起身穿好鞋襪,披上氅衣:“帶我去瞧瞧。”

    邸舍大門口,朱秀繞過影壁,就看見一輛精致馬車停靠在石階旁,一位從背麵看,黑長發如瀑,垂落腰間,披一件鵝黃色軟絨裘袍,梳著貴族少女常見的淩雲髻,斜插一支翠玉珍珠釵。

    她的個頭不算高,身材比例卻近乎完美,看上去亭亭玉立婀娜動人。

    朱秀驚訝地看了陳安一眼,這家夥當真沒騙他。

    光看背影,都知道這肯定是一位靚麗女子。

    陳安嘿嘿低笑,猥瑣而又曖昧。

    “咳咳”朱秀跨過門檻,輕咳幾聲。

    女子轉過身來,一張白淨素雅的鵝蛋臉呈現在朱秀眼前,彎眉如月鉤,杏眸如燦星,瓊鼻豐唇,美麗異常。

    朱秀呆了呆,女子嘴角劃過一絲嘲笑,雙眸帶著些異色,靜靜地看著他。

    “咳咳在下便是朱秀,敢問姑娘找我,有何貴幹”朱秀揖禮道。

    這姑娘年紀不大,十五六歲,相貌中透露出幾分稚氣。

    “朱秀,你還認得我嗎”少女俏生生地說話,聲音軟糯,流露些許俏皮之意。

    朱秀怔住了,這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熟悉。

    “你、你、你是那小乞兒馮青嬋!”朱秀想起來了,瞠目結舌。

    “哼算你還有幾分眼力!”馮青嬋皺皺鼻頭,略微仰頭,露出粉白修長的頸項線條。

    朱秀咽咽唾沫,難以置信地重新打量她。

    很難想象當日蓬頭垢麵的小乞丐,竟然搖身一變,成了眼前妝容得體,娉婷鳥娜的美麗少女。

    當日馮道帶著她來邸舍拜訪時,朱秀就知道她是女兒身。

    可也沒想到梳妝打扮後,她竟然是這樣一位美貌的姑娘。

    朱秀老臉一紅,拱手訕訕地道:“當日眼拙,未識姑娘真容,敬請見諒馮姑娘裏麵請!”

    朱秀側身邀請她進邸舍安坐。

    “不用了,我說兩句話就走。”馮青嬋擺擺手。

    朱秀也不勉強,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問你,你為何要陷害我阿翁”馮青嬋仰著頭,粉臉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我何時陷害你阿翁”朱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馮青嬋攥緊小拳頭,生氣地道:“要不是你在太後和郭司徒麵前進言,他們怎麽會派阿翁去徐州阿翁說了,去徐州九死一生,你是故意陷害阿翁!我馮家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害我阿翁”

    朱秀瞪了瞪眼睛,哭笑不得。

    馮道這老頭子,難不成還跑回家跟孫女訴苦

    朱秀笑著解釋道:“馮姑娘誤會了,事情並不是如你想的那般。馮公出使徐州,代表的是朝廷和太後,怎會九死一生太過誇張了!

    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徐州節度使劉贇不肯隨馮公來開封,兩人吵幾句嘴而已。”

    馮青蟬彎眉蹙起,滿臉懷疑:“當真”

    朱秀攤攤手:“郭司徒提議迎立劉贇為帝,太後和朝廷眾臣一致同意。馮公此去,是請劉贇來開封即位做皇帝,不管劉贇願不願來,他都得對馮公恭恭敬敬。

    而且當皇帝這麽好的事,除非劉贇腦袋被驢踢了,否則他又怎會拒絕”

    馮青嬋皺皺鼻頭,遲疑道:“可是可是我阿翁說,劉贇沒命當皇帝,這又是什麽意思”

    朱秀嚇一跳,急忙四處看看,壓低聲道:“馮姑娘噤聲,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馮青嬋隱約猜到些什麽,閉嘴不言。

    朱秀暗暗苦笑,看來馮道對這位孫女當真寵溺,什麽話都敢跟她說。

    朱秀耐著性子道:“馮姑娘無需擔心,馮公德高望重,跟劉贇還有幾分師徒之誼,況且馮公此去,乃是代表太後和朝廷,劉贇豈敢對他不敬”

    “可是可是徐州路途遙遠,我阿翁年事已高,我擔心他一路顛簸身子受不住”

    馮青蟬憂心忡忡,帶著幾分懇求道:“你去跟太後和郭司徒說說,請他們另外派人去徐州,讓我阿翁回來可好”

    《大明第一臣》

    朱秀哭笑不得:“馮公已經啟程幾日,眼下怕是過了宋州,如何能追回來馮公此行肩負重任,朝廷之上,除了馮公無人能擔此重任,馮姑娘放心好了,在下向你保證,馮公一定能平安無恙的回來。”

    馮青嬋失望地歎口氣,晶亮的眼眸裏滿是幽怨:“都怪你,舉薦別人不好,非得舉薦我阿翁若是阿翁此行有閃失,我、我跟你沒完!”

    馮青蟬委屈地眼眶泛紅,眸子裏蓄滿淚水。

    朱秀搔搔頭有些無措,馮老頭找他訴苦發牢騷,他都敢回懟一番,說得馮道啞口無言。

    可馮青嬋跑來為翁爺抱不平,朱秀就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了。

    總不能也把人家姑娘臭罵一頓。

    都怪馮道這隻老狐狸,得了便宜還賣乖。

    出使徐州迎接劉贇,風險高收益也高。

    隻要能穩住劉贇,收攏徐州兵權,為郭威掃清稱帝前的最後一道障礙,那麽將來等到郭威鼎立新朝,馮道就算是立下一樁大功勞。

    這件事當然存在一定的風險,劉贇可不是傻子,豈會不明白,郭威已經掌控了開封,又怎麽會心甘情願捧他坐上皇帝位

    皇帝寶座難道不香郭威為什麽不自己坐

    還會如此好心,派人去請他到開封當皇帝

    這裏麵肯定有鬼。

    如何與劉贇周旋,如何兵不血刃地將其除掉,又能保證徐州不亂,相當考驗馮道的手腕和經驗。

    這件事除了馮道,換作別人或許都不會成功。

    郭威派郭崇領兵隨行,又秘密令宋州歸德軍調派兵馬,防備劉贇識破計策,提前作亂,有郭崇保護,最壞的情況下,也能保證馮道的安全。

    所以在朱秀看來,馮道此行完全就是承擔了百分之十的風險,賺取百分之百的功勞,劃算得很。

    可這矯情的老頭竟然還在孫女麵前一番訴苦,害得馮青嬋擔心受怕,跑來找朱秀問罪。

    朱秀無奈揖禮道:“馮姑娘暫且回去,老太師有任何消息,在下都會派人第一時間送到太師府。”

    馮青嬋最後幽怨滿滿地怒瞪朱秀一眼,曾曾小跑下台階,登上馬車,車夫駕車緩緩朝老鴉巷東口駛去。

    朱秀站在邸舍門口目送,搖搖頭苦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