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請王使司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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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駛出宮門時,天空下起淅瀝小雨。

    生鏽的車軸發出“吱嘰”聲響,潘美駕車聽得煩了,忍不住低聲抱怨。

    馬車駛過街角往鴻臚寺而去,雨勢漸急,大街上滿是奔跑避雨的行人。

    忽地,一個戴鬥笠的身影靠近馬車,立時引起潘美警覺,一手按刀,一手舉起馬鞭就要朝那人影揮打。

    “老夫要見朱秀!”

    人影止步,抬起頭來,鬥笠下露出王令溫的臉龐。

    潘美悻悻地放下鞭子,掀開車簾,王令溫手扶車轅輕輕一躍進了車廂。

    潘美放下簾子,警惕地四處看看,確定沒有異常,才揮舞馬鞭抽打馬臀,趕著車繼續往前走。

    車廂裏,朱秀看著麵前老者,遞過去一塊幹毛巾:“王使司要見我,也用不著在大街上淋雨苦等,進鴻臚寺找處無人的房間歇息,等我回去再見也不遲。”

    王令溫沒有接毛巾,摘下鬥笠,昏暗車廂光線下,他的臉色略顯陰沉,上身被雨水打濕大片。

    “聽說周宗要把女兒嫁給你你要留下成親”王令溫目光緊逼。

    “這便是王使司迫不及待要見我的原因”朱秀笑道。

    王令溫不說話,神情陰冷。

    朱秀悠悠道:“不光如此,剛才在萬春殿東閣,我已向唐主行君臣大禮,正式表明歸順投效之意!”

    車廂裏的氣氛驟然一緊,連空氣似乎都變冷了幾分。

    駭人的凶光從王令溫眼裏一閃而過,默然片刻,低沉道:“你究竟想幹什麽”

    朱秀微微一笑,反問道:“王使司就不怕我真的留下,就此轉投唐國”

    王令溫麵無表情地道:“若果真如此,老夫將如實稟報官家,請官家下旨將你處死!此後武德司在江寧的首要任務,就是取你性命!”

    “嗬嗬,王使司還真是一點不客氣。”

    朱秀攤攤手,又懶洋洋地道:“還請王使司莫要多心,在下深受皇恩,絕不會做出背主投敵之事!

    你聽到的消息,不過是周宗故意放出,就是為混淆視聽。

    周宗已經答應助我逃離江寧,今日我也已經向唐主表明投效之意,隻有讓唐主相信我的誠意,他才有可能允許我走出江寧。

    隻有離開江寧,我才有脫身的機會。”

    王令溫盯著他看了會,“老夫需要如何配合你”

    朱秀端坐身子,沉聲道:“今日大朝會,我與李弘冀打賭,半月之內長沙必將生亂

    隻有坐實此事,唐主才會對我有初步信任。

    長沙生亂,唐主必定遣人救援,到時候我會請命隨軍出征,一旦離開江寧,我便有脫身的機會。”

    王令溫眉頭緊鎖沉思好一會,“長沙如何才能生亂”

    “這就是我需要王使司和武德司出手相助的地方!”

    朱秀道,“邊鎬輕敵冒進,把收降的上萬楚地兵民安置在長沙城,而邊鎬在長沙還未徹底站穩腳跟,就率軍進攻衡州,隻留親信部將守備長沙。

    這批降卒還未徹底歸心,否則馬氏舊將劉言、王逵等人,不可能輕易策動降卒反叛,甚至一舉殺出城去。

    所以,隻要讓這批降卒亂起來,長沙必定大亂!”

    王令溫點點頭,若有所思:“南楚和唐國敵對多年,楚地兵民不會輕易信任唐軍,投降也隻是迫於形勢,一旦有個風吹草動,這些荊襄蠻子怕是會重新舉起反抗唐軍的大旗”

    “王使司一語中的!”

    朱秀順勢拍馬屁,低笑道:“武德司多得是能人異士,可以想辦法處死一批南楚降卒,造成恐慌,再趁機鼓動人心,殺唐軍造反!”

    王令溫老眼微眯,朱秀輕飄飄幾句話,落在長沙城裏,那可就是一場因殺俘而引起的動亂,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而喪命。

    王令溫忽地森冷一笑:“老夫似乎有些明白,朱侯爺為何能以弱冠之齡成為我大周的開國元勳!

    朱侯爺學究天人,行事不拘小節,殺伐果斷,既有雷霆手段更有仁義心腸,稱得上梟雄之姿啊!”

    “嗬嗬,王使司過獎啦!”朱秀拱拱手,“如今我大周正位,天下歸心,在下不過和王使司一樣,為官家、為大周盡忠罷了!”

    王令溫意味深長地道:“將來朝堂之上,老夫少不得還要多多仰仗朱侯爺!”

    “王使司言重了!王使司不惜犯險南下江寧救我脫困,如此恩情朱秀必定銘記在心,將來在下與王使司同朝侍君,願意彼此攜手共進退!”

    朱秀滿麵誠懇。

    “嗬嗬,老夫能交下朱侯爺這位朋友,當真是不虛此行!朱侯爺放心,半月之內,長沙必有捷報傳來!”

    王令溫重重抱拳,戴上鬥笠就要下車。

    “對了,老夫現身江寧之事,切莫跟薛居正提及。”

    離開前,王令溫又回頭囑咐一句。

    透過車窗縫隙,朱秀目送王令溫消失在人堆裏,長長地舒了口氣。

    長沙那邊隻有讓武德司去想辦法,他手中的力量,不論是鎮淮軍第五都,還是藏鋒營,都沒有能力涉足湖南地界。

    潘美探進腦袋,瞪著眼小聲道:“王令溫是武德司的頭頭,武德司察子眾多,我擔心與他太過接近,咱們的秘密守不住。

    萬一他要是回頭稟報官家,你可不好解釋。”

    朱秀苦笑道:“為今之計,隻有請王令溫幫忙,我們才有可能逃離江寧。走一步看一步吧,這王老爺子是聰明人,隻要我在官家心目中還有些地位,他不會輕易得罪我的。”

    潘美撇撇嘴咕噥道:“也不知官家咋想的,為何不早早立太原郡侯為太子確定了太原郡侯的儲君之位,憑咱們和他的關係,大周朝堂誰敢小看你王老爺子巴結你還來不及哩!”

    朱秀搖頭道:“郡侯在澶州,幾次上表要入京覲見,先是被王峻阻攔,現在官家又以澶州軍政不可托付別人為由,嚴禁他離開澶州地界。

    這件事不簡單,官家的心思我也有些拿捏不準。”

    潘美瞪著牛眼:“官家隻剩郡侯一個兒子,難不成還想立別人為太子”

    朱秀沉聲道:“東宮儲位,不到最後時刻,誰也不敢輕易下定論。這件事急不得,等回到開封再細細琢磨。”

    潘美聳聳肩,縮回腦袋繼續專心趕車。

    朱秀坐在顛簸搖晃的車廂裏閉目沉思。

    太子儲君在五代是極其尷尬的存在,嚴格來說,隻有在政權相對穩定的江南,才會正式冊立太子。

    朱友珪弑父篡位給了天下藩鎮軍閥一大警示,就算藩鎮首領奪取政權建立基業,也不會輕易確立後繼之人,以免大權旁落。

    更何況連皇帝都朝不保夕,空有太子名目,而手中無實權也無意義。

    後唐李嗣源、李從珂皆是憑借手中兵權和彪炳戰功,真刀真槍把皇帝寶座搶到手。

    後晉石重貴也沒有當過太子,他隻是石敬瑭的侄兒,石敬瑭死前甚至不打算傳位給他,而是想傳給親兒子石重睿。

    可惜石重睿年幼,時任宰相馮道和禁軍統帥景延廣擔心出現主少國疑的局麵,在石敬瑭死後果斷擁立石重貴為帝。

    劉知遠的兩個兒子,魏王劉承訓,隱帝劉承右,其實也沒有當過太子,隻在朝野間把他們看作儲君。

    總的說來,五代中原王朝,就沒有正式冊立太子的傳統。

    朱秀倒也不奢求郭大爺一即位就確定柴榮的儲君地位,但大周立國已過半年之久,可柴榮卻連開封也不能去,這就讓人心裏打鼓。

    記得前世讀史時,史書裏的確有這麽一段記載。

    當時沒有什麽特殊感覺,總認為郭大爺的親兒子們都在開封事變裏遇害,柴榮作為養子又是名義上的長子,承襲宗祧乃是順其自然之事。

    可現在置身於曆史事件當中,朱秀才覺得這個不起眼的小插曲不簡單,背後說不定有隱情。

    萬一受蝴蝶效應影響,郭大爺頭腦一熱,柴榮的儲君地位有變動,到時候朱秀連哭都沒地方哭去。

    他的身家性命都跟柴榮綁在一塊,一不留神讓曆史演進出現變數,他辛辛苦苦努力打拚數年才攢下的那麽點身家,頃刻間就會化作烏有,連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還是要盡快返回開封啊”

    朱秀頭疼地滴咕一聲。

    王令溫當天夜裏就離開江寧趕赴長沙,翌日一早隻送來一張字條,說是消息已經送回開封,不消幾日就能讓官家知道。

    朱秀不知道王令溫會如何向郭大爺稟報江寧之事,從昨日馬車敘談來看,這老頭子應該不會違背承諾,告他的黑狀。

    另外武德司的情報傳遞速度也讓朱秀大為吃驚。

    之前王令溫含湖其辭的說,武德司在開封網羅了一批鴿奴,經過篩選訓練,已經安置在從開封到江寧的各處據點。

    如果真是這樣,武德司的情報當真用不了幾日就能送到郭大爺禦桉之上。

    其實蓄養鴿子也是藏鋒營一直在做的事,隻是想要訓練一批可靠忠心的鴿奴不容易,還需要時間慢慢孵化。

    飛鴿傳書這件事確實可行,就是前期投入和培訓太過龐大和複雜。

    鴿子對地球磁場天然敏感,具有歸巢性、戀家性,這也導致鴿子的歸巢飛行具有單一性,可以從外界飛回舊巢,卻不能從舊巢飛到其他地方。

    也可以進行雙向歸巢訓練,隻是這種辦法進度緩慢,效率不高。

    朱秀見過這年頭的鴿子,可能受限於飼養技術和品種,長途飛行的能力有限,而且培養過程裏容易染病。

    武德司能夠悄無聲息地把一批馴養成熟的鴿子,安置在開封到江寧的情報據點裏,其背後顯露的實力不容小覷。

    薛居正也寫了一道奏疏,言明唐主希望兩國盟好之事,請求郭威決斷。

    薛居正比王令溫實誠得多,把朱秀在江寧城的所作所為,事無巨細詳細稟報。

    寫完以後拿給朱秀過目,沒有意見署名以後一同發往開封。

    等離開唐國地界,這道奏疏也會用武德司的秘密渠道送往開封。

    朱秀本想和薛居正解釋一下他的計劃,沒想到人家根本懶得聽。

    薛居正澹定地說,他隻負責把事情原委如實稟報開封,至於朱秀要做什麽,官家會怎麽看,如何處置他,都與他這個大周國使無關。

    言外之意,你小子有什麽話留著對官家解釋去吧!

    朱秀假惺惺地豎起拇指,誇讚一聲:“薛公真是大公無私啊!”

    心裏卻狠狠吐糟,薛居正這是表明態度,他不管朱秀究竟是要留在江寧,還是想辦法逃回開封,他隻負責作為溝通橋梁,和唐國達成和平協定。

    除非有官家進一步指示,否則他不會幹涉朱秀的任何決定。

    薛居正這種看似刻板的性格也顯示出他唯君命是從的態度和原則。

    薛居正耐心等候郭威的下一步指示,期間倒也不影響他和朱秀進行學術討論,偶爾下兩盤象棋,對於麻將他卻絲毫不感興趣。

    不光對麻將,對於一切博戲,薛居正都秉持嫌棄、厭惡態度,看作是不務正業的典型代表。

    日子一天天過,朱秀耐心等待著長沙和開封兩方麵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