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兄弟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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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船靠岸,柴榮從艞板走下,身後緊跟一員英武佩刀青年,率六名禁衛高手隨行護衛。
李重進一咬牙,就要抱拳單膝跪地:“罪人李重進拜見晉王”
未等他下拜,柴榮疾走幾步,雙手緊緊扶住他兩臂,沒有讓他拜倒。
“你這廝,以往見了我,都是表弟長表弟短,怎麽今日反倒生分了?
這般恭敬客氣,我反倒不習慣!
你這副矯情模樣,按照朱秀的話說,真他娘的惡心!”
柴榮哈哈大笑,朱秀也不禁莞爾。
不經意間,二人交換眼神,柴榮滿眼感激讚賞,朱秀則是謙遜中帶著絲絲得色。
他二人心中都明白,這趟朱秀南下,及時穩住李重進,沒有讓淮北生亂,幫了柴榮一個大忙。
對於柴榮和朝廷而言,這份功勞不啻於拓土之功。
不過這份功勞注定不能見諸朝堂,甚至不能為人所知。
但在柴榮心中,永遠不可能忘記。
李重進呆呆望著柴榮爽朗笑臉,心中湧起陣陣感動酸楚,當即紅了眼睛。
柴榮的話徹底打消他的顧慮,低聲道:“表弟,是哥哥做事不地道,知道錯了,還望你莫要責怪”
柴榮擺擺手,虎著臉叱道:“你這廝一聲不吭,攜帶妻兒溜到宿州來,輕飄飄說句服軟認錯的話就想過了?告訴你,妄想!”
柴榮重重一拳捶在他胸膛:“你這廝認錯的態度,取決於今晚你的酒量!喝的少了,回開封先關兩月禁閉再說!”
李重進怔了怔,咧嘴哈哈道:“好說!要論喝酒,你和朱秀加起來也不及哥哥一半!”
“狂妄!”
“弄他!”
柴榮和朱秀相視一眼,齊聲罵道。
回到府衙,李重進帶著董婉兒懷抱李延福前來拜見柴榮。
饒是柴榮和顏悅色,董婉兒還是戰戰兢兢,連坐也不敢坐,局促不安地侍立一旁。
她可不敢真的把柴榮當作親戚看待,這可是晉王殿下,大周未來的天子。
李重進也隻得陪著妻子一塊站著。
柴榮懷抱李延福,小娃娃也很給麵子,見了柴榮就咯咯笑不停,白白胖胖的模樣惹人疼愛,柴榮也很喜歡他。
“憑你這廝的相貌,能生出如此白淨漂亮的孩兒屬實難得,這都是嫂夫人的功勞啊!”柴榮也發出和朱秀同樣的感慨。
李重進撓頭嘿嘿笑,董婉兒臉蛋紅潤,屈膝福禮怯怯道:“妾身代延福謝殿下誇讚!”
“嫂夫人無需多禮,都是自家人,坐下吧!”柴榮笑道。
董婉兒隻是不肯,柴榮無奈,隻能由她。
柴榮逗弄著小延福,笑道:“王妃也有了身孕,正在開封養胎,回去後,還請嫂夫人常來慶寧宮走動,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項,多教教王妃。”
董婉兒暗自欣喜,忙道:“恭喜殿下!殿下放心,妾身一定多帶延福去探望王妃!”
李重進高興道:“這可是大喜事呀,官家肯定高興壞了!”
柴榮笑道:“四妹生下閨女,你生了兒子,就看王妃生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若是女孩,我們兩家就定個娃娃親如何?”
李重進一愣,欣喜若狂:“好啊!一言為定!”
夫婦倆相視一眼,皆是歡喜。
能跟未來的大周天子做親家,親上加親,那可是無上榮耀。
這就預示著,李重進家族數代人的富貴有了保障。
李重進道:“張永德若是知道,肯定羨慕我。”
柴榮道:“你少得意,延福這孩子是嫂夫人生的好,若是跟你一個模樣,我家閨女隻怕瞧不上眼!”
朱秀嘿嘿偷樂,李重進怒瞪他一眼,撓頭嚷嚷道:“反正你們幾家的閨女,總有一個要配我家延福!”
柴榮道:“若是王妃誕下男孩,駙馬家的閨女和朱秀的閨女,我們兩家一人一個。”
李重進嘿嘿道:“正是此意!”
朱秀攤攤手:“二位哥哥可別指望我,這種事哪能說得準。”
柴榮和李重進齊聲笑罵道:“知恥而後勇!回去加把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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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水,府衙後院燈火通明。
清涼的夜風下,三人在院中席地而坐,七八個空空酒壇子東倒西歪,火堆上炙烤的羊腿散發焦香氣,十幾個杯碟散落一地。
三人都喝了不少,個個酒氣衝天。
特別是李重進,抱起酒壇就是一頓牛飲,已有七八分醉意。
隨侍柴榮身邊的青年武官上前俯身道:“殿下,可否回屋歇息,夜深了,地上寒涼,當心受了風寒”
柴榮很沒有形象的箕坐著,打了個酒嗝,擺擺手道:“不妨事,淮北天熱,正好消暑。”
青年武官苦笑了下,看了同樣造型的朱秀和李重進一眼,拱拱手就要退下。
柴榮叫住他,對朱秀和李重進道:“他叫曹翰,原是我澶州親帳兵,剛補了供奉官的缺。”
李重進斜躺在地,醉醺醺地道:“原來是曹供奉,不妨來喝一杯?”
曹翰抱拳正色道:“卑職擔任護衛之責,不敢飲酒,還請李郡公見諒!”
李重進打著酒嗝,嘿嘿笑了笑,沒有再理會他。
朱秀搖搖晃晃站起身,拱手道:“見過曹供奉”
曹翰道:“朱侯爺不必客氣。”
簡單認識了下,曹翰告退。
朱秀微眯醉眼,這也是一位青史有名的人物,現在隻是個藉藉無名的小人物,將來一定會大放異彩。
柴榮專門介紹他和朱秀、李重進認識,說明對此人頗多欣賞。
“表兄,其實我怎麽也想不明白,以你的性情,為何會對皇帝之位產生興趣?”
也不知是不是酒醉之言,柴榮忽地笑問道。
朱秀心中一凜,眼裏的醉色立馬消散了許多,不動聲色地默默坐到火堆旁,添置柴禾翻烤羊腿。
李重進醉醺醺地道:“不是說不再提這事兒怎麽又提哥哥隻是一時湖塗,知道錯啦,以後絕不再犯!”
柴榮輕笑道:“聽聞你身邊有一幕僚,乃是北漢劉崇派來的奸細,想行離間之計,讓我大周內部生亂?不知此人在何處?”
“我哪知道,你問朱秀,人是他抓的嗝~”李重進打著酒嗝,說話都有些迷湖了。
柴榮朝朱秀看去,朱秀低聲道:“本想關押審問,可那人第二日突然暴斃,午作查驗後,也說不出究竟是怎麽死的。”
柴榮微微頷首,其實這些情況他已經通過武德司知道了。
柴榮像是醉了,又像是沒醉,喃喃道:“重進啊,你可知父親對你有多麽傷心失望?你矯詔南逃,分明是不信任我們,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我們饒不過你,一定會取你性命?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走了之!
你留下,好好認錯,再大的罪過,父親和我也不會對你怎麽樣!
你帶著妻兒南逃,是鐵了心要跟我們作對!
如果有機會,你是不是還想起兵作亂,分裂大周?
父親躺在病榻之上,知道你南逃,氣得嘔血,罵你不忠不孝!
重進,你這次真的做錯了”
李重進聽到一半,雙手掩麵痛哭流涕。
朱秀驚愕地望著他,不敢相信,這家夥有一日竟然會哭得如此肝腸寸斷,幾近暈厥。
“我對不起舅舅!對不起你啊!”李重進捶胸頓足,蜷縮在地,嚎哭聲在深夜裏聽起來有些瘮人。
好一會,李重進哭得累了,酒意上頭,抽抽噎噎地沉沉昏睡。
朱秀找來劉慶義,讓他帶人抬李重進回臥房歇息。
清涼的後院裏隻剩朱秀和柴榮。
柴榮撥弄火堆,火星子劈波作響。
“有些時候,我倒是羨慕李重進,喝酒時能大醉一場,醉了就呼呼大睡,心裏不痛快的時候,也能放聲大哭那黑廝看似活得渾渾噩噩,其實比誰都逍遙自在”
驀地,柴榮低聲感慨。
朱秀笑道:“方才我真以為殿下醉了,原來越喝越清醒。”
柴榮看著他:“你又何嚐不一樣。”
二人相視而笑。
朱秀歎道:“我也想醉,醉了好好睡一覺,什麽也不用想,不用想,也就沒了煩惱。”
柴榮好奇道:“你能有什麽煩惱?”
“”朱秀一滯,歎息道:“家母因為太後突然故去,心中頗為傷感,憂思成疾,病情加重,時常念叨著,見不到我生下子嗣,心中難安。這讓我深感壓力啊~~”
柴榮笑道:“此次你受累南下,倒是耽誤生育重任了!等回到開封,我做主放你兩個月清閑,讓你專注房闈之事!”
朱秀愕然,頗為無語,搖頭道:“殿下此番言論若是被言官聽到,一定會上表勸諫,擔心我大周嗣君沉迷女色。”
柴榮大笑:“人之大欲,本是常情,節製便可,何須忌諱?”
朱秀拱拱手,促狹道:“殿下就不怕我向王妃告狀?說殿下有納色念頭!”
柴榮一愣,瞪眼指著他:“你敢!”
朱秀嘿嘿道:“王妃可是我大姨子,為了殿下家宅安寧,臣隻有冒死犯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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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榮無語,幹咳幾聲,咬著牙低聲道:“你我私下裏的話,切不能讓你妻知道!否則她必定會告知王妃!”
朱秀眨巴眼:“這算不算拿捏住了殿下把柄?”
“你小子!~”柴榮愕然無語。
朱秀道:“不瞞殿下,我答應馮娘子年底之前娶她過門,可馮老相公那一關不好過,還請殿下回去後幫幫忙,說和說和!”
柴榮氣憤道:“你要挾孤?”
“不敢不敢!殿下幫忙,我替殿下保密,將來王妃那裏,我還能幫殿下打打掩護,各自家宅安寧,難道不好?”朱秀一副精打細算的鬼祟模樣。
柴榮想了想,不情願地道:“成交!”
二人相互瞪眼,仰頭大笑。
柴榮心情愉快了許多,這就是他喜歡和朱秀相處的原因。
既不會因為身份地位太過疏遠一本正經,又不會失掉尊卑規矩,這當中的分寸,朱秀拿捏得相當好。
這種既是君臣又是知己好友的關係,讓柴榮感到很舒服。
如今倆人又是連襟,更是讓這層關係充滿親密和信任。
笑談了些家事,柴榮澹澹道:“在你看來,李重進是否真的知錯?又或者說,他不會再生出其他念頭?”
朱秀輕聲道:“殿下,剛才李重進是真的醉了!”
這話是在提醒柴榮,從剛才李重進的表現看,他是真的知道錯了,絕不是裝醉故意敷衍。
柴榮聽明白了,澹然道:“我自然看得出,不過,我還想聽聽你的看法。”
朱秀斟酌了會,道:“李重進絕無貳心,更不會有反意!假若他真的別有用心,上元節宮城生亂,這次南下宿州,就是兩大絕佳機會!”
柴榮點點頭,緊皺眉頭,默然不言。
朱秀又道:“殿下應該比我更了解李重進,他這人許多事都是一時興起,等興致過了,自然覺得索然無味。我敢斷言,皇帝在他認知裏,隻是一個模湖虛幻的概念,他根本意識不到,那兩個字意味著什麽。”
柴榮幽幽道:“皇帝不好做,可人人都想得到它!覬覦過這個位子的人,心裏隻怕永遠忘不掉這份念想”
朱秀一驚,急忙拱手道:“殿下,李重進對官家、對殿下的忠心母庸置疑,臣願作保!”
柴榮擺擺手,笑道:“你別多想,我自然是信任你和重進的。時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柴榮抻抻懶腰,走出院門,在曹翰和幾個禁衛的簇擁下回寢室。
朱秀望著一行人的身影走遠,輕輕歎了口氣。
看來李重進矯詔南逃這件事,在柴榮心裏留下深深痕印。
柴榮對他的信任,已經產生一道無法彌合的裂痕
兩日後,眾人收拾行裝,包下一艘客船北返開封。
柴榮南下之事,宿州地界隻有李穀知道。
李穀特地趕來覲見,二人閉門密談半日。
柴榮對李穀好言撫慰,嘉獎他在此次事件裏應對得當,處置穩妥。
那支盤踞在宿州城西北碭山深處的馬匪,也悄無聲息地消失無蹤
大周廣順三年七月初,就在朱秀一行北歸途中,天下間又發生幾件大事。
慶州黨項野雞族二十一部,不忿刺史郭彥欽擅自加重賦稅,額外加收鹽稅,聚集族中青壯作亂,攻破縣城殺死縣府官員十數人,劫掠府庫,動亂急劇蔓延,震動涇原之地。
朝廷下旨,郭彥欽坐罷,急調折從阮擔任邠州靜難軍節度使,鎮壓野雞族叛亂。
折從阮之子折德扆擔任府州節度留後,父子二人俱領藩鎮,傳為一時佳話。
河北方麵,契丹幽州榷鹽製置使兼防州刺史、知盧台軍事張藏英,以本軍兵士及職員戶人孳畜七千頭口歸降。
江南一邊,唐國大旱,數月不見滴雨,淮水最淺處甚至到了可以雙腿淌過的地步。
淮南饑民扶老攜幼,跨河進入淮北,朝廷命沿線州縣開倉放糧,賑災撫民。
消息傳到江南,官府士族對此不予置評,民間百姓卻紛紛傳頌北朝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