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朱家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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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旬日後,朱秀一行抵達開封,顧不上回府,直奔宮城。

    滋德殿內,時隔半年之久,朱秀再次見到郭威。

    與半年前相比,郭威衰老太多。

    滿頭蒼發,臉上皺紋多如六七十的老叟,往日一雙威嚴深重的虎目精芒不再,目童泛黃渾濁,眼神明顯遲滯,盡顯英雄遲暮之氣。

    好在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郭威精神恢複得不錯,已經能下地,每日能在殿內走幾圈,胃口也好了些,吃太醫署的藥膳還嫌不經餓,命膳房每日送些清澹飯菜。

    即便如此,還是難掩老態和虛弱跡象。

    所有人都明白,官家真的老了,生機瀕臨枯絕,大行之日不遠矣。

    李重進跪倒在地,眼淚奪眶而出,匍匐哭咽:“罪臣李重進叩見陛下!”

    “咳咳~”郭威劇烈咳嗽幾聲,柴榮急忙走上陛階,把一件雲龍錦繡氅衣給他披上。

    “你~近前來!”郭威嗓音低啞,帶著些許怒意。

    李重進不敢起身,跪行幾步,手腳並用爬上陛階,拜伏在禦座之前。

    郭威俯身捏著他的下巴,低喝:“給朕抬起頭來!”

    李重進渾身發抖,戰戰兢兢抬起頭,一張黑臉早就哭得淚水橫流。

    “啪”地一聲響,郭威用盡力氣打了李重進一巴掌。

    “請父親息怒!”柴榮當即跪下。

    朱秀也趕緊在殿中跪下,跟著高呼。

    打完一巴掌,李重進不覺得有多疼,可郭威卻劇烈咳嗽起來,臉色呈現病態的殷紅。

    “你這混賬東西,可知道錯了?”

    郭威撥開柴榮攙扶的手,指著李重進鼻子怒罵。

    李重進連連磕頭,哭咽道:“罪臣知錯,請官家莫要動怒,保重龍體!”

    郭威顫聲道:“若非看在你母親的份上,朕今日就斬了你!你怎麽敢,矯詔南逃,拘禁一鎮節帥,假傳聖旨擁兵作亂?你莫非還要割據淮北,與朕為敵?”

    李重進磕頭不止,腦門都磕破了,鮮血和眼淚湖一臉。

    “重進知罪,任憑舅舅處置,絕無怨言!請舅舅息怒,保重身子,重進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郭威雙目泛紅,捶打自己胸膛:“你矯詔南逃,跑之前還不忘把妻兒提前送出開封!

    怎麽,你怕家小留在京中,朕會殺了他們?

    李重進啊李重進,朕是你親舅舅,你從小在朕身邊長大,不是親子勝似親子,你跟朕之間,何時變得這般生疏陌路?

    你不信任朕,不信任晉王!你認為等你一走,我們會拿董氏和李延福問罪?甚至殺了他們?

    】

    你帶走妻兒,做好了和朕頑抗到底的準備!李重進啊,你太讓朕寒心了!咳咳咳~”

    兩滴渾濁的淚水從郭威蒼老麵龐滑落,如同兩把利刃深深刺進李重進心中。

    “舅舅~舅舅息怒啊!甥兒對天起誓,從未有過和舅舅為敵的念頭!”李重進痛哭流涕。

    郭威咳嗽了一陣,柴榮侍奉在禦座旁,輕撫其背。

    郭威喘息片刻,俯身拍打著李重進的腦袋,歎息道:“你這混賬東西啊,怎麽就不想想,朕隻有你這麽個外甥,當年你母親臨終前,親手把你托付給朕,就算你罪無可赦,朕又怎麽會真的絕你子嗣?那樣,朕將來有何麵目去見你母親?”

    李重進撲在郭威腿上,哭嚎聲如雷,撕心裂肺的戚然模樣令人同情。

    朱秀暗暗苦笑,這段時日以來,李重進這家夥隻怕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

    郭威鬢邊蒼發淩亂,撫著李重進腦門,喃喃道:“你並非當皇帝的料,安心當個大將軍,忠心侍奉晉王,為大周開疆拓土,將來也好青史留名”

    李重進擦擦眼淚,通紅一雙眼睛,重重抱拳雙膝一屈跪倒在柴榮麵前,磕頭大聲道:“臣李重進叩見殿下!終臣一生,願誓死為殿下盡忠!”

    李重進每一個字都說的極其用力,以至於神情略顯猙獰。

    “快起來!”柴榮扶起他,四手緊緊相握。

    郭威露出欣慰笑容,眉宇間最後一絲憂愁也消散。

    朱秀剛想應景說幾句奉承話,卻見郭威雙目緊閉,身子往後傾倒。

    “官家!”朱秀嚇得驚呼。

    柴榮和李重進當即變了臉色,左右攙扶住,隻見郭威臉色發青,渾身泛冷。

    “傳太醫!”柴榮朝殿外怒吼。

    滋德殿內亂作一團

    大周皇帝再一次病倒,太醫署束手無策,朝廷征召開封、洛陽等地名醫入京診斷,結論大同小異,皇帝陛下將大漸

    八月中,一份皇帝製誥下發中書,派發各省部監,而後通傳天下。

    加皇子、晉王、開封府尹榮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尉、兼侍中,判內外兵馬事。

    此後,晉王柴榮升府理政,統攬軍政大權,一應詔令皆出自晉王府。

    百官們都知道,大周距離新帝登位,越來越近了

    ~~~

    九月,寒露剛過,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籠罩開封城,氣溫驟降,送走肆虐的秋老虎,迎來冬日寒涼。

    侯府內宅,朱秀陪著幾位夫人玩麻將。

    符金環出牌速度一如既往地慢,還不能說她,一說就甩臉色,朱秀甚是無奈,隻能哈欠連天地充當陪玩角色。

    忽地,史靈雁捂住嘴一陣幹嘔,慌慌張張跑出內室,撐著廊道梁柱彎腰幹嘔。

    “這是咋啦?”朱秀驚疑,史靈雁自小習武,身子一向很好,在他的印象裏,幾乎沒怎麽生過病。

    符金環和周憲急忙跟出去照看,三女滴滴咕咕一陣子,叫墨香去喚府上供養的大夫前來問診。

    “恭喜侯爺,二夫人有喜了!”老大夫撚著白須診脈後,笑吟吟地拱拱手。

    “當真?!”朱秀愣了下,腦子有些嗡嗡響,情不自禁咧嘴傻笑。

    “侯爺放心,絕不會錯!而且已有月餘!”老大夫笑道。

    “雁兒!”朱秀握緊史靈雁的手,笑得像個傻子。

    史靈雁俏臉通紅,又是緊張又是歡喜。

    自己身子什麽狀況她心裏有數,本就想這兩日請大夫確定一下,沒想到今日害喜嚴重,被眾人提前知曉。

    “傻妮子,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瞞著我們?好在你身體底子好,沒出什麽大事”

    符金環忍不住輕聲責備,也替史靈雁和朱秀高興。

    她是一家主母,萬一史靈雁懷了孕又出了事,到最後她卻什麽也不知道,罪過可就大了。

    史靈雁呶呶嘴道:“姐姐我錯了,不該瞞著你們!”

    朱秀樂得大呼小叫:“馬慶!馬慶!請老大夫下去領賞!給本侯爺重重地賞!咱侯府上的人,全都有賞!哈哈~~”

    馬慶也樂嗬嗬地跑來,帶老大夫去領賞錢,消息傳開,府上歡騰一片。

    “史大郎呢?趕緊把那家夥找來,他要當舅舅啦!

    我這就寫信告訴老史,他要當外祖啦!哈哈~”

    朱秀瘋癲一般自言自語,不停踱步,反倒把幾位夫人嚇一跳,還以為他高興過頭癔症了。

    雖說她們是枕邊人,可也體會不到朱秀此時此刻的心情。

    史靈雁懷了身孕,孩子是他的,是這世上第一個跟他血脈相通之人。

    這種深刻的情感,唯有朱秀一人能體會。

    這種情感,連吳友娣、朱武也給不了。

    朱秀緊緊擁抱史靈雁,在她耳畔柔聲道:“雁兒,謝謝你!”

    史靈雁臉蛋懵懵,不明白朱秀為何這般激動。

    符金環輕咬薄唇,不自覺地撫了撫肚子,暗暗埋怨自己不中用。

    身為大婦,丈夫的第一個孩兒竟然不是她所生。

    瞬間,符金環心中有些酸楚,忍不住低下頭哽咽。

    周憲忙拽了拽朱秀,悄悄示意。

    朱秀哈哈一笑,摟著符金環道:“怎麽還哭鼻子了?雁兒,你符姐姐嫉妒你呢!”

    “才沒有!”符金環羞惱嬌嗔,扭頭飛速擦擦眼角。

    史靈雁嬉笑道:“符姐姐別急,往後幾個月侯爺都歸你了,遲早讓你也懷上!”

    符金環大羞:“淨瞎說,不害臊!”

    朱秀攬著兩女腰肢,還不忘偷偷在周憲臀上捏了把:“放心,本侯爺奉旨生養,這幾個月陪你們折騰,早晚讓你們一個個都成大肚婆!”

    三女一陣嗔怪,後宅之內笑聲連連。

    數日後,朱秀在府裏見到張德均。

    “奴婢預祝侯爺生個大胖小子!府上子嗣綿延,長盛不衰!”張德均跪下磕頭。

    朱秀笑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來見我不用跪,跟馬慶他們一樣,作個揖就行。”

    張德均麻溜爬起身,笑道:“奴婢是閹人,長在宮裏,最是講究主仆尊卑,習慣了。”

    “反正以後見我隨意些,不用講究太多。”

    張德均滿口應下,不過瞧他模樣,肯定改不了。

    “近來沒有你的消息,我還準備托人在宮裏打聽,怎麽回事?”朱秀問。

    張德均道:“奴婢上個月調到奚官局當差,出入宮城的機會少了許多,故而侯爺回京近兩月,奴婢也找不到機會前來拜見。”

    “奚官局?”朱秀放下茶盞,“內侍省六局當中,奚官局排列靠後,又無多少實權,你怎麽會去那?”

    張德均苦笑道:“義父亡故,奴婢在宮裏無人照拂,自然受到排擠。”

    朱秀想了想道:“你暫且忍耐些時日,有消息稱晉王妃即將奉旨掌理後宮,到時候為你安排個好去處。”

    “奴婢謝侯爺照拂!”張德均跪下磕頭。

    起身後,張德均笑道:“不過奴婢在奚官局大有收獲,已經查明趙家兄弟和李老太監的關係!”

    朱秀一喜,讓他趕快說。

    張德均恨恨道:“侯爺知道,李老太監上個月暴斃身亡,接著日常伺候他的兩個小太監,一個墜井淹死,一個下落不明。

    失蹤那個,就躲在奚官局喪衣庫裏,被奴婢無意中發現!

    李老太監和趙家兄弟的陰謀,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奴婢用了些手段,讓他老老實實招供”

    張德均把查明的事情真相,從頭至尾講述了一遍。

    朱秀這才想明白,李老太監為什麽要害死李太後和張規。

    原來這一切都是趙大趙二在背後搗鬼!

    “李老太監為了救侄子,答應替趙家兄弟賣命,設計謀害太後和義父,又把罪名推到義父頭上!”

    張德均憤恨無比,“義父對太後忠心耿耿,結果卻被人誣陷成謀害太後的凶手!讓他泉下有知,怎能安息?

    那老狗奴也不想想,趙家兄弟豈會讓他活命?果然,上個月喝了宮闈局令史孝敬的貢酒,結果當夜暴斃!

    那令史已經被下獄,可連他自己也想不通,送出去許多貢酒,為何隻有李老太監喝了斃命。

    李老太監身邊侍奉的兩個小太監也被人盯上,一個莫名其妙墜了井,另一個還算聰明,反應過來躲到奚官局。”

    朱秀聽完感到心驚,宮廷裏鬥爭,比宮外有過之無不及。

    宮闈局令史明顯是替死鬼,有人借他之手毒死李老太監。

    至於幕後真凶,自然是趙家兄弟嫌疑最大!

    朱秀起身踱步,他是萬萬沒想到,趙匡胤當年竟然有過窺伺皇帝符寶的舉動。

    很不幸的是,這一幕被李太後和張規察覺。

    這就是直接導致李太後和張規被人所害的原因!

    “趙大啊趙大,我還真是小看你了!”朱秀麵色凝重,那廝貌忠實奸,不管是心思還是手腳,從來沒老實過!

    如此一來就說得通了,趙家兄弟收買李老太監,借他之手害死李太後和張規,絕了後患。

    又滅了知情人的口,可謂膽大至極狠毒至極!

    朱秀沉聲道:“當年趙匡胤窺伺皇帝符寶之事,李太後和張規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內宮檔桉也並無記載,他們甚至早已忘掉此事。

    如今知情人盡皆被殺,死無對證,就算指認趙家兄弟也無真憑實據。”

    張德均咬牙道:“趙家兄弟才是最該死之人!奴婢一定要替義父和太後報仇!”

    朱秀深深看他一眼:“此事急不得,須得從長計議!首先,你要想辦法接近趙匡義,取得他的信任!”

    “侯爺放心,趙匡義已對奴婢顯露招攬之意,這段時日,還多次遣人在宮裏打聽我的下落。”張德均得意道。

    守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馬慶道:“還有一人,找到他說不定能有用!”

    “誰?”朱秀一時沒有想起。

    馬慶道:“李老太監的侄子!”

    “不錯!”張德均興奮道。

    朱秀當即道:“老馬,你馬上派遣人手,全城打探消息!晚了,恐怕人就沒了!”

    “小人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