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秘會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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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下嚴平叩見公爺!”

    夜裏,營帳內,嚴平特地趕來秘會。

    “起身吧,坐!”

    嚴平神情肅然,低垂眼皮,揖禮後在朱秀身旁小馬紮坐下。

    朱秀打量他,忽地笑道:“幾年不見,你怎麽老態了許多?沒有記錯的話,你今年應該二十六歲左右。”

    嚴平臉色略有動容,抬眼飛速一瞟,又急忙低垂下,拱手道:“公爺還記得屬下年歲。”

    朱秀笑道:“怎會不記得?當年老史把我抓到涇州,彰義軍裏,我可是最先認識你和陳安的。”

    嚴平低歎道:“是啊,沒想到一晃眼這麽多年過去,少使君已經是開國縣公之尊,風采更勝往昔。”

    朱秀笑吟吟地看著他,心裏有些唏噓。

    還記得八年前第一次見到嚴平時,他和陳安都還是彰義軍裏兩個小卒。

    因為是軍中老兵遺孤,打小就在軍營裏混飯吃,史匡威見他們伶俐,收在身邊準備當成親衛培養。

    十八歲的年紀,他二人已經是軍中的老兵油子,卻也不失青年人的虎虎生氣。

    如今,嚴平年紀不大,卻已是頭發斑白,臉上皺紋明顯,說他像四十歲也不奇怪。

    “臉上的刀疤,是你自己弄的?”朱秀輕聲道。

    嚴平摸摸左邊麵頰一塊駭人疤痕,低笑道:“那年屬下犯下大錯,自願領刺配刑罰。

    後來到了河東,這裏有不少刑徒臉上帶有刺配,都是從各地發配來的戍邊罪囚,查驗刺麵,很容易猜到是哪裏人,未免麻煩,屬下就胡亂劃了幾刀。”

    朱秀臉上笑容一點點收斂,沉默了片刻,歎道:“這些年在河東經營,辛苦你了。”

    嚴平道:“和馬大統領當年受的酷刑比起來,屬下這點苦不算什麽。”

    朱秀默默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說說太原近況吧,你還需要什麽幫助,隻管開口。”

    朱秀笑道,“我人在這裏,你有什麽要求或是訴苦的話隻管說,可別等我走了又抱怨,那時候我可不聽!”

    嚴平笑了笑,正色道:“屬下在圍城之前就找機會離開太原,之前劉崇兵敗巴公原,又從嶺死裏逃生,回到太原下令堅壁清野,城中施行軍管,禁止民間一切活動。

    原本太原百姓對周軍來攻沒有多大反應,劉崇派人四處謠傳,說周軍放話,城破之後將會屠城,祭奠戰死兵士。

    這樣一來,太原城風聲鶴唳,百姓驚恐,劉崇又強征青壯守城,拆除民房,加固城防,現在全城人心惶惶,百姓對周軍多有怨言。”

    頓了頓,嚴平又道:“近來又發生周軍劫掠附近村鎮之事,消息傳進城,劉崇派人添油加醋宣揚一番,百姓越發驚恐不安,支持北漢偽朝廷守城者越來越多。”

    朱秀罵道:“劉崇這廝,故意敗壞我軍名聲!”

    劉崇這麽做不出所料,北漢偽朝在河東的統治根基本就脆弱,全靠契丹扶持才得以立足,不把河東百姓逼到周軍對立麵,真到了全城死守之時,恐怕民間生變。

    嚴平接著道:“偽朝廷裏,劉崇次子劉承鈞名望頗高,接替劉崇執掌北漢應該不成問題。

    】

    劉承鈞此人表麵謙和,實則陰狠狡詐,如果他繼位,對大周來說是個麻煩。”

    嚴平低聲道:“屬下目前擔任太原府倉曹參軍,負責替朝廷接收契丹軍援,軍馬、甲具、器械一類都能經手。

    劉承鈞擔任太原尹,有些時候屬下能接觸到他,是否找機會將此人除掉?”

    朱秀沉吟片刻:“有多大把握?”

    嚴平道:“八成左右!”

    朱秀驚訝地看著他,倒是沒想到他這麽有把握除掉劉承鈞。

    “不錯,你在太原潛伏多年,果然成效顯著!”朱秀誇獎一句。

    嚴平拱拱手:“都是藏鋒營和緝事司諸多弟兄用命,屬下不敢居功!”

    朱秀笑了笑,這麽多年下來,他的確成熟許多。

    “行刺之事,暫且作罷,你隻需要耐心潛伏,盡全力取得北漢朝廷信任,期間小心行事,切莫露出馬腳!

    不到必要之時,我不會幹預你在太原行事。

    你甚至要把自己當成一個真的北漢官員,盡力爭取高位。

    等到時機成熟,我會給你下一步指令。”

    朱秀叮囑道。

    嚴平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朱秀會否認他的行刺計劃。

    雖然滿心不解,但他沒有多問,拱手道:“屬下遵令!”

    朱秀知道他心中疑惑,也沒有多做解釋。

    劉承鈞將會是穩定河東局勢的關鍵人物,雖然短時間內,河東仍然處於割據狀態,但在大周日漸強盛的未來,北漢很難再構成威脅。

    如果劉承鈞突然暴斃,河東未來局麵難以預料,朱秀擔心改變曆史軌跡,帶來不可控風險。

    朱秀笑道:“劉崇經過巴公原慘敗,又在嶺撿回一條命,心氣衰竭,我料他活不過今年!

    你回去好好琢磨,趁著劉崇身死,劉承鈞登台,太原動蕩之際,能做些什麽。”

    嚴平更是驚訝,朱秀連劉崇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怎會斷定他今年會喪命?

    據他的消息,也是剛剛探聽到,劉崇自逃回太原後,多發疾病。

    不過劉崇畢竟上了年歲,又出征數月,身子染病也正常,他根本沒有往深了想。

    劉崇好歹是北漢國君,有關他健康與否的消息屬於機密,想打聽清楚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做到的。

    所以嚴平根本沒打算向朱秀匯報這個情況。

    沒想到朱秀卻言之鑿鑿地告訴他,劉崇今年一定會病死。

    望著笑意盎然的朱秀,嚴平急忙低下頭道:“屬下謹遵公爺吩咐!”

    他心裏有些感喟,多年不見,公爺還是這般令人琢磨不透。

    不過想想當年滄州,公爺連遼帝耶律德光的生死都能預測,區區一個劉崇又算得了什麽。

    嚴平心裏自嘲一笑,忘記了公爺事從隱士高人,學得一身神鬼莫測的卦卜術算。

    再想想朱秀的發跡史,嚴平更加堅信,隻有如公爺這般天縱奇才,才能在短短幾年之內,成為新王朝的顯貴人物。

    一瞬間,嚴平的神情愈發謙卑恭順了。

    多年不曾見麵,朱秀的形象在他心裏其實有些模湖了。

    此次會麵,三言兩語之下,又重新構建起他心中的崇敬之情。

    嚴平神情的細微變化落在朱秀眼裏,看得一清二楚。

    他微微一笑,自然不會解釋什麽。

    這麽多年下來,他就是靠著半吊子神棍形象,成為令世人深信不疑的隱士高徒,嚐到不少甜頭,也習以為常。

    嚴平遲疑了下,拱手道:“公爺,屬下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問?”

    朱秀笑道:“盡管說來。”

    嚴平道:“公爺如今出任武德使,掌管武德司,專司負責朝廷情報,如此一來,藏鋒營、緝事司對公爺的用處越來越小,將來會不會遭到取締?

    畢竟,武德司有朝廷支持,明麵上的力量遠勝過藏鋒營和緝事司。”

    朱秀眉梢微挑,嚴平如此問,說明他對自己的前程是仔細考慮過的。

    言下之意,是在問他,如今大周立國,又無生死威脅,為何還留著藏鋒營和緝事司?

    諜探工作交給武德司不是更好?畢竟是朝廷認可的官府力量,可以光明正大的調派資源。

    朱秀澹澹道:“武德司忠於陛下和朝廷,藏鋒營和緝事司隻忠於我,你明白嗎?”

    嚴平心中一驚,低聲道:“可公爺如今是大周臣子”

    朱秀默然片刻,笑道:“我隻能告訴你,這天下的劇變尚未結束,每個人的命運都還未完全顯現,包括你我在內!”

    嚴平又是震驚,又是迷惑,半晌說不出話。

    在他看來,這天下的局勢已經明朗,大周日漸強盛,南邊的唐國日漸腐朽,隻等南北之爭落下帷幕,天下就能重歸一統。

    如此情況下,安心做周臣豈不是最好選擇?

    嚴平猜不透朱秀話中含義,更猜不透他究竟想幹什麽,隻是越發覺得朱秀令人難以捉摸。

    當年的彰義軍少使君,隻是一位聰穎多奇謀的少年郎,如今的開國縣公朱秀,則越發有幾分老奸巨猾的意思。

    朱秀忽地笑問道:“聽說你還未成親?”

    嚴平一愣,笑道:“讓公爺見笑了,多年來事務繁忙,一直沒有心思想這些。”

    “再忙也得成家立業,盡快找個好姑娘成親吧,喜酒是吃不上了,我會派人送上賀儀。”

    朱秀話音一頓,“不為其他,留個後也是好的,免得將來有遺憾。”

    嚴平默默點頭:“屬下明白了。”

    又談了一陣子,嚴平告辭離去,朱武親自送他離開大營。

    朱秀熄滅燭火,合衣躺下,閉上眼眸,營帳裏漆黑一片,他卻沒有半點困意。

    馬慶、嚴平、陳安、胡廣嶽四人,是他身邊負責機密要務的四大部下。

    論忠心,馬慶自然第一,從當年在滄州把他從死囚裏救出來起,這家夥就把自己當作朱家家奴。

    其餘三人,忠心程度不分上下。

    胡廣嶽執行力強,卻少了幾分應變急智。

    陳安能力平平,任勞任怨,沒有多少野心。

    嚴平是四人裏能力最出眾者,經過多年來潛伏太原的磨礪,他變得越發成熟老道。

    朱秀不擔心他的能力,卻有些擔心他的野心。

    看得出,嚴平是個對權勢有之人,不會甘心一輩子當諜探頭子。

    現在他的忠心母庸置疑,可隨著野心膨脹,想要進一步謀求高位,朱秀也不敢肯定還能不能控製得住。

    好在嚴平的根基都在太原,一段時間內,他忠心與否影響不了大局。

    從這方麵看,和太原保持單線聯係是完全正確的。

    朱秀在開封的布置和經營,嚴平也沒有機會接觸到。

    大周國力日漸強盛,北漢也隻能苟安圖存,無法構成實質威脅。

    等到將來,中原局勢明朗,類似北漢偽朝這樣的疥癬之疾,也隻能在滾滾大勢麵前不治而愈。

    迷迷湖湖間,朱秀困倦襲來,沉沉睡去。

    這也是他自從踏入太原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五月二十九,周軍班師。

    府州節度使折德扆和匡節度使藥元福老將軍自請為大軍斷後。

    藥元福是隨王彥超的西路軍一起從汾州殺奔太原的,多是河東子弟,對當地環境氣候較為熟悉。

    周軍退兵三日後,劉崇派遣一軍出太原城追擊,在清源縣北郊遭遇藥元福和折德扆伏擊,慘敗而回,此後不敢再追,周軍順利退至潞州,休整數日後返回澤州,過了澤州大軍先行返回開封,柴榮隻帶一千親軍,與朱秀、李重進、張永德等人前往先帝嵩陵所在的新鄭縣祭拜。

    西路軍方麵,王彥超和韓通各自返回駐地,藥元福和折德扆也在交城分別。

    抵達澤州時,符彥卿傳回消息,駐紮猩口的耶律撻烈在一日之內盡數撤離,退離雁門關返回雲州。

    東路軍又停留幾日,就地解散,史彥超率部分禁軍回開封,符彥卿則率天雄軍回鄴都。

    之前投降大周的汾州、沁州、隆州等地,周軍撤離後留守官員紛紛南逃,這些地方重新歸於北漢之下,隻剩遼州因為扼守太行山古道,地勢險要,柴榮特意調邢州兵馬進駐,劉崇也不敢再啟戰端,隻能滿心怨恨地接受現狀。

    朱秀隨柴榮抵達孟州,渡過黃河後,接到馬慶報信,史靈雁為他生了個大胖閨女,母女平安。

    朱秀捏著家信當場喜極而泣,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開封,還被李重進那廝嘲笑了一通。

    六月十五,柴榮來到嵩陵,先帝郭威的陵墓已經修建完畢,隻等新帝進地宮祭拜後,就要落石封土。

    和曆代王朝的帝王比起來,郭威陵墓稱得上寒酸至極,墓室內幾乎沒有貴重陪葬品,連壁畫也極少。

    從土陵外看,也隻有從高聳的神道碑上,才能得知這地下埋葬的竟然是大周開國之君。

    祭奠之時,柴榮情難自禁,伏於石槨之上哀泣不止,李重進更是哭聲如雷,隨祭眾人皆是落淚。

    大行皇帝山陵使馮道於半月前突發重病,提前送回開封養病。

    五日後,柴榮率眾返回開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