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十朝元老,錦繡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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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朱秀和馮青嬋到太師府探望馮道。
姑爺上門,馮平親自來迎,朱秀忙揖禮,口稱嶽父,態度十分恭謙。
馮平勉強擠出笑容,喚了聲「文才來了」。
許是因為馮道病重,馮家上下氣氛凝重,連馮道幾個在外州任職的族侄也趕回京探望,就住在馮家。
聽聞朱秀上門,馮家族親全都趕來拜見,一口一個朱縣公叫得親熱熟絡。
朱秀和他們寒暄客套片刻,才在馮平的相助下脫身,到後宅臥房馮道住處。
「讓文才見笑了,老父病重,他們這幫族親反倒比我這個長子還憂心。」
馮平搖搖頭,語氣夾帶些許譏諷。
朱秀道:「老太師畢竟是馮氏族長,多年來,全憑他支撐馮氏,族中子弟多受他老人家恩惠,趕來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馮平道:「他們哪是關心父親病情,而是擔心馮家失掉靠山,特地趕回來探探口風。」
朱秀笑了笑,沒有接話。
馮家族親有此反應也正常,沒有馮道,馮家在朝堂根本難以立足。
如今馮家的頂梁支柱命在旦夕,他們當然緊張,沒了朝中助力,今後他們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就難了。
馮平身為馮道長子,下一任家族之主,反倒對官場看得最通透,仕途上沒什麽野心,甘於清寂。
可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樣看得開。
臥房內,光線昏暗,昏黃燭火搖曳身姿,更添幾分遲暮之氣。
馮道躺在榻上,瘦得皮包骨頭,雪白的須發也掉得不剩幾根,像是一棵斷絕生機的枯木,已到了瀕死之際。
馮青嬋紅著眼睛,緊咬薄唇,用熱水打濕毛巾,坐在榻邊為他擦洗手腳。
「爹,文才和嬋兒看您來了!」馮平湊在老爺子耳畔低聲道。
馮道深深凹陷的眼窩緩緩轉動了下,勉強睜開眼縫,喉嚨裏艱難地發出一聲沙啞聲音:「好~好~」
「阿翁」
馮青嬋見他這副模樣,傷心之情難掩,輕聲啜泣起來。
馮道黑氣滿布的眼睛突然迸發出些許光亮,掙紮著伸手朝朱秀示意。
馮平心中一驚,急忙道:「文才快上前,父親有話對你說!」
朱秀也心裏一沉,馮道這副模樣,明顯是回光返照之象。
朱秀在榻邊坐下,輕輕握住馮道顫抖枯瘦的手,低聲道:「老太公,是我,有什麽話您隻管吩咐!」
馮道緊緊攥住朱秀的手,很難想象一個七十二歲即將壽終正寢的老人,會有如此大的力氣。
馮道又掙紮著緊握馮青嬋的手,顫抖著親自交到朱秀手中:「好好待嬋兒!」
馮青嬋淚水漣漣不止,朱秀也紅著眼,用力點頭:「老太公放心!」
馮道呼吸急促,幾次深呼吸好像用盡力氣,半張嘴巴,麵色如土。
平緩了好一陣子,馮道張張嘴示意要說話,朱秀連忙把耳朵湊近,隻聽老爺子用極其細弱的聲音道:「你要做的事,強求不得,須得看天數氣運如若天子尚在,國家安定,切記不得妄動異心,否則必遭橫死之禍」
朱秀輕聲道:「老太公放心,你也知道我這人最是惜命,自尋死路的事,我絕不會做!」
馮道嘶啞道:「看在老夫和嬋兒的情分上,馮家,能幫的就幫,幫不了也不必強求」
「老太公放心便是。」朱秀答應道。
說了一番話,馮道似乎又是呼吸不暢,神情痛苦地用盡力氣深呼吸,還不忘朝朱秀擺擺手。
馮平通紅雙眼,歎道:「
文才先帶嬋兒到屋中歇息,父親這裏我來侍奉。」
朱秀點點頭,知道是馮道有臨終遺言囑托,這是馮家的家事,自己也不好得在場,攬著滿麵哀戚的馮青嬋到隔壁房間歇息。
等他們走後,臥房門閉攏,馮平跪在榻前,泣聲道:「父親還有什麽話要囑托,孩兒恭聽!」
馮道半閉著眼,氣若遊絲,斷斷續續說道:「老夫衣襟中藏有錦囊一個,內有詳細交代,事關國家和我馮氏興旺,老夫死後,你當取出,妥當保管,切記萬萬不可讓任何人知曉!」
馮平熱淚滾滾,連連點頭稱是。
喘了幾口氣,馮道又沙啞道:「待日後,如若朝廷有劇變,方可取出錦囊,依照老夫所留遺言辦理若十年之後,朝廷安穩,天下太平,你當焚燒錦囊,不得拆開查看!」
馮平抹抹淚,拱手泣道:「父親囑托,孩兒銘刻在心,莫不敢忘!」
馮道睜開眼皮,又緩緩闔上,喃喃道:「老夫再無憂矣」
沒一會,馮道起伏的胸膛漸漸平穩,枯老麵容安詳如沉睡。
「父親!」
馮平慘痛悲泣,支撐身子重重叩首。
很快,太師府內響起一片哀嚎聲
大周顯德元年七月初,太師、中書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杞國公馮道病故。
翌日,宮裏傳來詔命,追贈馮道為瀛王、尚書令,諡「文懿」,同時授封馮道長子馮平為燕國公,令宰相鄭仁誨負責操辦馮道喪事,朝廷輟朝三日,馮家可謂盡顯哀榮。
馮家舉哀七日,由馮平扶靈送老父回滄州景城老家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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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殿內,朱秀攜符金環到來時,柴榮正懷抱幼子逗樂,笑聲響徹大殿。
符金盞坐在一旁,親手為孩子縫製小衣,不時朝父子兩個望去,滿眼溫柔濃情。
「朱秀和二妹來了,快賜座!你們來得正好,待會一起用膳。」柴榮笑道。
「姐姐!」符金環叫喚一聲,就要提著裙擺小跑上前,被朱秀一把拽住,硬是拉著她一絲不苟地行參拜禮。
柴榮揶揄道:「皇後你看,朕就說朱秀這小子也免不了酸儒氣,難怪先帝在世時常笑罵魏仁浦酸臭書生。」
符金盞莞爾一笑,朝符金環招招手:「環兒快過來,往後來宮裏,用不著行禮!朱秀喜歡跪就讓他自己跪去!」
符金環嬌笑一聲,白了朱秀一眼,飛奔著跑到符金盞身邊坐下,兩姐妹相互依偎著,好不親熱。
朱秀咧嘴一笑,旋即正色道:「陛下皇後此言差矣!《論語?八俏》有言「禮不可廢」,此乃朝廷綱紀」
「行啦行啦!」話沒說完,柴榮不耐煩地打斷,笑罵道:「那些冠冕堂皇之言,還是留著寫在東京時報上,叫那些個書生儒士好好瞻仰當世文宗、朱大才子的文采好了!」
朱秀一副得意又強作謙虛的神情,訕笑道:「讓陛下見笑了,臣可當不起如此讚譽!」
柴榮撇嘴冷哼,相當嫌棄地搖搖頭。
這段時間,一邊忙著幫馮家料理喪事,朱秀還一邊總結河東會戰的經過戰果,在東京時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論高平大勝—聖天子當得煌煌之功》的文章,引來朝野一片熱議,也帶動東京時報新一輪熱賣,影響力更是急劇擴張,西京洛陽、京兆長安、淮北亳州、宿州、河北魏州等各地紛紛上奏,請求朝廷盡快在各地開辦東京時報,好讓各地官員和文士都能及時了解到京都動向。
四有先生之名,再一次傳遍天下。
在這篇文章裏,朱秀用戲劇性的筆法,對巴公原大戰加以詳細描繪,寫得那叫一
個生動真實,讓人讀之有種身臨其境之感。
一場大戰幾次波折起伏,讀之驚心動魄,熱血沸騰,恨不得棄筆提刀,追隨天子上陣殺敵。
朱秀還略帶誇張地把北漢劉崇如何狼狽逃竄,契丹猛將耶律敵祿如何背信棄義,拋棄盟友獨自逃命,反倒落入周軍重重埋伏,最後兵敗身死的經過大寫特寫。
與此相對照的,就是大周天子如何英明神武,李重進、張永德、史彥超、白重讚、王彥超、韓通、向訓、石守信、馬仁瑀、趙匡胤這些將領如何英勇殺敵。
一時間,使得他們這些人名聲大噪,成為京城百姓熱議對象。
更有好事者在各大瓦肆,排出大周武將名列圖,比較各位將領的武藝和韜略,排出個高低強弱。
眾將各有仰慕追捧者,一時間街頭巷尾爭吵不休。
至於朱秀自己,在這篇文章裏隻有一個顯眼之處,就是他獻計在嶺和凋黃嶺設伏,當然,特別點名,伏擊之計起作用,關鍵還是天子英果。
文章末尾,朱秀又分析了河東大戰對於大周、北漢、契丹和天下各方的影響,對將來的天下局勢走向提出一個模湖的概略,用一句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作為總結,引來士人和朝官們的普遍共鳴。
雖然沒有指明一統河山的將會是哪方勢力,但文章裏外把大周和柴榮吹噓到一個無人企及的高度,暗示意味已經相當明顯了。
天下一統,終究還是要靠中原王朝來實現,偏安一隅的割據之地,終歸是沒有前途的,有識之士們,來投靠咱們大周吧!
憑此花團錦簇又有一番真知灼見的文章,朱秀博得個「當世文宗」的美稱。
東京時報自從創立以來,柴榮每期必讀,甚至比邸報看得還仔細,這篇轟動一時的文章,自然也反複讀過。
一來享受文章裏的讚譽吹捧,二來作為皇帝,文章裏透露的許多隱喻和戰略概念,讓他耳目一新,對天下局勢的思考相當有助益。
柴榮把孩子交給乳母,招呼朱秀對桉而坐,笑道:「文章寫得不錯,就是溜須拍馬太過,一場小勝,不足以歌功頌德,以後還是多往實際處下筆!」
朱秀忙揖禮道:「臣不過是稍加潤色,並無誇大其詞之處!河東會戰,不僅能昭顯我大周軍威,更能借此大勝提振百姓信心,有許多可以利用的地方,宣傳工作一定要做好!」
柴榮笑著點頭。
這種宣揚功德的事情,按照柴榮的性情,原本是不屑加以利用的。
不過從目前的反饋來看,朱秀這篇文章一出,京城內外,朝野上下反響熱烈,軍心民意對朝廷的支持達到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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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榮也樂見其成,允許朱秀放手去做。
剛好朱秀可以借助中書舍人的職務便利,協調各部使司,出一期最新的朝廷邸報,專門刊載這篇文章,再好好宣傳一下河東戰果,叫各地藩鎮州縣都能知道,大周在河東如何顯威。
像是契丹大軍集結,兵臨猩口威脅太原,逼迫周軍撤軍,周軍在太原城下受困於大雨,糧草不濟,還生出劫掠鄰近百姓的醜事,自然是輕描澹寫用春秋筆法帶過。
總結下來就是,大周之所以沒能滅亡北漢,一是天時不利,補給受阻,二是河東凋敝百姓疾苦,天子憐惜,不忍心再讓百姓受戰亂之苦,最終下詔撤軍。
這場以劉崇和契丹人勾結主動挑起的大戰,最終以周軍輝煌大勝退兵而告終。
師出有名,戰無不勝,斬首敵方兩員大將,叫進犯之敵倉
惶逃回。
特別是斬殺契丹政事令耶律敵祿,更讓百姓覺得出了口惡氣。
當年耶律德光南下滅晉,在河北中原造的孽,百姓們都還記得清楚。
這種刻到骨子裏的深仇大恨,恐怕是難以忘懷的。
柴榮笑道:「朕看過你的文章,越發覺得朝廷應該對將來的進取路線有統一認識。
朕想,廣泛征集朝野意見,就當朕親自出題,來考考我大周的官員們,對於天下大勢有什麽看法。」
朱秀道:「陛下的意思是,讓眾臣建言獻策,各抒己見?」
「不錯!」柴榮興致勃勃,「一統天下是朕的事,也是大周百官的事,大丈夫身在亂世,當以此為責!」
朱秀笑道:「陛下豪情萬丈,我大周經過河東會戰,凝聚眾心,不管是軍中還是百姓,都對大周統一天下抱有期待,真是民心軍心可用之時!
不知,陛下對於這篇獻策文章,可有具體名目?」
柴榮略作思索,笑道:「就寫兩篇,一篇叫《為君難為臣不易論》,一篇叫《平邊策》!」
「哦?」朱秀詫異一愣,旋即忍不住撫掌而笑:
「此命題宏大卻又不失核心思想,容易思考下筆,想寫好卻不簡單!對於百官而言,這可是一次難以輕鬆應對的考驗!」
柴榮期待滿滿地道:「朕就是要考教考教我大周的官員們,看看其中有多少腐朽庸碌之人,又有多少可堪拔擢的良材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