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黑大王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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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南郊有一莊園,自然風光獨好,引蔡河水係穿流而過,堤岸多栽種柳樹,莊子便叫千柳莊。
莊園占地近二十頃,內有山林田畝,湖泊河流,是一處休閑遊玩的好去處。
千柳莊在馬慶名下,乾右三年廣政殿事變後,開封人心大亂,馬慶便以一萬五千貫的低價將其盤下,前後又花費五千多貫擴建整修,三四年下來已經頗具園林風貌。
近幾年常在外邊跑,朱秀也隻來過兩次。
這次大考臨近,為避清閑,朱秀邀約李重進一家,攜帶妻兒到千柳莊遊玩。
山林下一小片人工湖,朱秀特地在湖邊休整出一塊沙灘地,還建了一座小碼頭,停泊幾艘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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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女卷和李重進的妻子董婉兒各帶孩兒在湖邊歇息,享受日光和湖風,朱秀則叫上李重進,劃船到對麵山林,打幾隻野雉待會吃野味。
說好二人共劃一艘平底船,李重進這廝撥弄了一陣,船槳一扔不幹了,兩手枕著頭躺下曬太陽,隻留朱秀一人在船尾吭哧吭哧用力劃。
這黑廝在宿州一年多,水性練得不錯,就是不會劃船,被他胡亂擺動,小船在水麵轉圈圈。
劃到湖中心,風平浪靜,兩條胳膊有些酸,朱秀停下歇息。
“喂,你就沒什麽話要跟我說?”朱秀捶打胳膊。
李重進狹開眼縫瞥了眼“說什麽?”
朱秀惆悵地道“譬如臨別寄言什麽的,以表友人離別傷感之情”
李重進哈哈大笑“說個屁!哥哥又不是一去不回!”
頓了頓,李重進喃喃道“倒也有可能再也回不了開封了”
旋即李重進釋然一笑,懶洋洋地道“不回來就不回來,這鳥地方老子也呆夠了!我不回開封,你就不會主動到地方來探望?”
朱秀沉默片刻,有些憂愁地道“你當真沒別的想法?若是心裏不痛快,不妨跟我說說,千萬不要憋在心裏。”
李重進斜他一眼“怎麽,你怕我又來一次攜妻南逃?”
朱秀嘴角抽搐,這家夥還真敢說啊
李重進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斜靠著,“放心,蠢事做一次就夠了,我可不會再犯第二次!”
朱秀皺著眉,試探道“你回京不久,就要遠赴亳州,心裏當真沒想法?侍衛司都指揮使和歸德軍節度使,自然是前者幹著更舒服些”
李重進挖挖鼻孔,隨手撥拉湖水搓洗,朱秀頓時感覺自己這滿滿一湖的水質都被汙染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殿前司成立,禁軍大改在即,這個節骨眼上,我這侍衛司都指揮使外調藩鎮,在外人看來,是陛下不想讓我再插手禁軍事務,同時也預示著,侍衛司一家獨大的局麵將會不複存在,今後,殿前司將會是禁軍的主要力量。”李重進笑道。
朱秀誠懇道“表麵看起來的確如此!殿前司要壯大力量,首要關鍵就是對侍衛司進行拆分重組,你是侍衛親軍統帥,今後的階位,恐怕要排在殿前司之後。”
李重進撇嘴道“無所謂啦,侍衛司太過臃腫,早些分割精簡也好,對於加強禁軍軍力是好事。至於階位排序什麽的,你當我會真的在意?”
朱秀默然無語,老實說,李重進現在究竟是個什麽心態,他也摸不透。
李重進坐直身子,正色道“去年從宿州回京我就想清楚了,去他娘的什麽權勢、名望,爭來爭去就是個屁!像現在這樣,陛下用得上我,帶帶兵打打仗,用不上我,回家喝酒聽曲打幾圈麻將,多生幾個娃,美哉樂哉,難道不好?”
朱秀也笑了,“你倒是心思通透,人也豁達了。”
李重進笑道“我老李有幾分能耐自己清楚,太大的事幹不來,隻會帶兵打仗。太累的事咱也不願幹,反正這天下能人多得是,不差我一個。
去亳州挺好的,老將李萬超經營歸德軍多年,這次調任徐州,我去接他的班,算是撿了大便宜。
宋州、亳州都是富庶之地,陛下這是讓我去享福啦!”
朱秀也放下心來,“你能想得通,自然最好!我就怕外麵的流言蜚語影響你和陛下的關係。”
李重進輕蔑道“外麵那幫蠢貨,小看了陛下,也小看了我李重進!
他們根本不懂我們兄弟之間的情義。
去年陛下隻身到宿州見我,那種情況下,陛下尚且能包容我之罪過,如今又怎會用這種手段來提防我?
陛下與我,雖然沒有血脈關係,但先帝駕崩之後,我們就是世上最親的兄弟二人!先帝留下的這份家業屬於陛下,我李重進也會用命守好它!”
朱秀用一種重新認識的驚奇目光注視著他,黑大王李重進,近一年來當真像變了一個人。
李重進興奮地搓著手道“陛下還跟我說,最遲後年就會開啟淮南戰事,到時候讓我獨領一軍,作為先鋒,先下泗州,再奪濠州!
濠州是你小子老家吧?到時候哥哥盡量溫柔些,優待濠州軍民,讓你小子衣錦還鄉去見父老!”
朱秀眉眼一跳,李重進應該是第一個知道,陛下有意先取淮南的人。
先南後北,也是柴榮個人心中規劃的戰略大方向。
朱秀忙道“這種大事你可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李重進道“放心!當著你麵我才說的,換成別人我一個字都不會說,你當我是長舌婦不成?”
朱秀忍不住翻白眼,幾年前的李重進,可不就是個嘴上沒把門的大喇叭!
“那嫂子和大侄兒留在開封?”朱秀又問。
李重進笑道“陛下恩寬,特許我帶家卷赴任。”
朱秀哦地一聲,柴榮如此做,也是顯現出作為皇帝的最大信任。
等消息正式公布,外界的流言蜚語自然不攻而破。
李重進突然站起身,開始脫衣袍袴子,很快連褲衩都要脫。
朱秀大吃一驚,“你要做什麽?”
李重進興衝衝地道“日頭正好,湖水清澈,當然是先暢遊一番再說!”
嘩啦一聲,李重進黑乎乎的身子砸落水麵,掀起好大波浪,濺了朱秀一身。
這黑廝,竟然光赤全身,像條大黑魚,在湖麵之下歡快撲騰。
朱秀惱火道“還有女卷在,你真不知羞!”
李重進趴在船邊,抹了抹臉上水漬,“離得遠,啥也看不見!這水好舒服,你也快下來玩耍!”
朱秀連連擺手“有辱斯文,我拒絕!”
李重進猖狂大笑著開始猛烈搖晃船隻,平底小船左右傾倒,朱秀嚇得抓牢邊沿。
“脫衣下水!否則哥哥叫你做個落水野雞!”李重進大笑。
朱秀咬牙切齒,強忍羞憤般地開始解衣衫,脫得隻剩白條條。
李重進猛地一搖晃船身,朱秀站立不穩,兩手撲騰著落水,一股浸透肺腑的清涼感讓人十分舒暢。
“咋樣,舒服吧?”李重進哈哈笑。
朱秀抹了抹臉上水,咧嘴直點頭。
確實舒服,等過幾日帶上妻妾們單獨來,到時候沙灘水邊,風景獨秀,足以大飽眼福!
兩大赤男沒羞沒臊地在湖中央暢遊,時而浪湧翻滾,時而仰麵漂流,享受難得的休閑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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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大慶殿。
偌大的殿廳裏擺滿方桌椅子,相互間隔五尺左右,數百位五品以上京官打亂分坐,有人苦思冥想,有人奮筆疾書,有人一籌莫展,有人下筆如神。
大殿內鴉雀無聲,隻有偶爾的細微響動。
柴榮身著緋色常服,高坐禦位,翻看幾份各地奏報,不時抬眼掃視大殿,麵上帶著威嚴之色。
陛階之下,有一排監考官,朱秀身著官服坐在中間,滿臉嚴肅,不停掃視考場。
身旁的王溥似乎坐不住,一直在考場來回巡視。
這恐怕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在職官員遴選考試。
流程之嚴謹,氛圍之嚴肅,即便科舉殿試也有所不如。
不少官員一入場就兩腿打顫,更有甚者來都來了,結果謊稱自己身子不舒服,想臨時退場,柴榮當堂批準。
結果就是就地罷官革職,永不續用。
如此果決的處罰,令不少打退堂鼓的官員不敢再有僥幸心理,戰戰兢兢坐下參加考核。
今日是策論考試,兩道題目,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論》
,一曰《平天策》。
第二道題目還好說,陛下雄心百官皆知,都能猜到一二。
可第一道題目就難了,許多人根本不知道從何處入手。
坐在西邊角落處的陶穀,看到題目暗自竊喜,慶幸自己提前跑去朱秀府上討教,三日時間足夠他好好做一番苦功。
陶穀對朱秀滿心感激,按捺住興奮,稍作沉吟,提筆蘸墨開始疾書,唰唰寫完滿滿一張紙,看得周圍同僚咋舌不已。
陶穀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給周圍官員造成極大壓力。
不到一個時辰,陶穀舉手示意交卷。
有中書掾吏上前簡單檢查無誤,當場湖名封存,而後請陶穀離場。
陶穀離開前,朝禦座之上的皇帝和前排監考官躬身揖禮。
遠遠的,老頭還朝朱秀拋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王溥回到位子坐下,喝口茶唉聲歎氣。
朱秀低笑道“王相公今日方知我朝庸碌之官何其之多吧?”
王溥低聲苦笑道“不瞞朱縣公,之前某早有心理準備,沒想到今日觀之,庸碌之徒竟多至如此地步!觸目驚心啊!~”
朱秀安慰道“戰亂多年,天下飽受離亂之苦,士人數量急劇減少,矮矬子裏拔高個,有些人稍微通曉文墨,就能混個官當當,這種現象中原南朝各地都有,不足為奇。”
王溥搖頭道“重整科舉勢在必行啊!不光要重建科舉製度,還要大力發展官學,鼓勵私學,讓天下文脈早日複興。”
朱秀深有同感“我輩任重道遠啊!”
王溥滿含熱切地看著朱秀,仿佛見到了誌同道合的知己,小聲道“若有機會,王某倒想和朱縣公討教科舉、官學、選官這些問題!”
朱秀也道“在下也想跟王相公求教,明日休沐,請王相公前往景德市茶坊小坐如何?”
王溥輕笑道“正有此意!”
兩大主副考官會心一笑。
王溥當上宰相後,關注點一直放在科舉、官學、選官這幾個方麵,但苦於朝中極少有人能和他探討。
朱秀則是想找機會和王溥深入交流,主動拉近關係。
坐在另一邊的範質也湊過來小聲道“不如範某也來湊個熱鬧如何?”
二人齊聲道“歡迎之至!”
範質咧嘴一笑,又忸怩道“就是不知,去茶坊一次花費多少?”
朱秀輕笑道“無需範相公操心,在下做東!”
“嘿嘿,那範某就不客氣啦!”範質在桌子底下拱拱手。
朱秀啞然失笑,範質當了宰相,生活方麵還是這般窘迫。
一來是性格使然,甘於清貧,甚至樂在其中。
二來也是缺乏些理財頭腦,俸祿到手怎麽花沒的都不知道。
柴榮目光往下方一瞟,見朱秀、王溥、範質三人交頭接耳,朱秀夾在中間,兩大宰相一左一右。
三個家夥似乎在說笑什麽,看得柴榮直皺眉頭。
“咳咳~”柴榮忍不住咳嗽兩聲,提醒三人注意考場紀律。
身為監考官,卻在那談天說地,成何體統?
柴榮好笑又無奈地瞪了朱秀一眼,肯定是這小子坐不住,左右勾搭,帶壞了王溥和範質兩個老實人。
三人聽見背後禦座之上傳來咳嗽聲,朱秀回頭瞟一眼,縮縮脖子,訕笑拱手。
三人相視莞爾,趕緊正襟危坐,恢複嚴肅。
柴榮見朱秀和兩大宰相相處和睦,心裏也是一片欣慰。
王溥、範質是先帝留給他的兩大宰臣,輔左他治理國家。
而朱秀,是他要親手栽培的一代賢才,代表未來。
柴榮合攏奏疏,準備歇息片刻,忽地,他卻突然感到一陣心季,肺腑處滿是悶脹感!
柴榮臉色微變,捂住心口位置,死死揪緊,脖頸、額頭凸起青筋,鬢邊甚至淌下冷汗。
極大的痛楚從胸口傳來,柴榮咬緊牙關,沒有聲張。
大約三十息後,這種痛楚漸漸消失,柴榮連連深呼吸,隻覺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動聲色地左右瞟了眼,好在無人察覺皇帝有異樣。
柴榮神情恢複平靜,但心裏卻滿是駭然和不安。
類似情況,已經是第二次發生了。
可怕的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子出了什麽狀況。
看來,還得盡快找太醫問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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