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順水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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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淮南氣溫驟降,東線周軍還有近三分之一沒有配給冬衣,朱秀一麵派人趕回開封請求朝廷盡快撥給軍備,一麵繼續屯兵、石頭鎮,派戰船封鎖江寧至潤州一段江麵,對江寧形成威壓之勢。
月中,朝廷就近調撥的冬衣送到,隨行而來的還有武德司副使曹翰,京兆府尹、兼華州鎮節度使向訓。
他二人帶來噩耗,皇後符金盞,已於月初時薨逝,開封百官服喪,京兆、河南、開封三府轄地停止一切祭祀、嫁娶、酒宴活動,為期一月。
縣城,由縣衙臨時改建的淮南前軍行營東線指揮所,朱秀見到了身穿喪服的曹翰和向訓。
從除州趕來的趙匡胤、趙弘殷父子,剛剛升任除州節度判官的趙普,從揚州趕來的韓令坤,東線周軍主要將領和官員濟濟一堂。
“陛下親自操辦皇後喪葬事宜,最遲明年二月底,陛下將會親臨淮南前線。”
曹翰環顧眾人,目光最後落在朱秀身上。
趙匡胤、趙弘殷、韓令坤等人皆是感到振奮,陛下二度親征,東線周軍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一定會會在來年戰事裏取得更大進展。
曹翰從身旁錦盒裏取出一份詔書,雙手捧著看向朱秀:“陛下追贈史匡威節帥為太師、涇國公,陪葬太祖嵩陵。來時陛下托我轉告,請朱郡公節哀!”
眾人皆是起身,視線聚集在那道追贈詔書上。
朱秀長歎口氣,雙手接過,麵北而拜:“臣代史節帥叩謝皇恩!”
曹翰又道:“陛下封史向文為安定郡公,授左衛將軍,念及史向文情況特殊,無需當場接旨謝恩。”
自然又是朱秀代為領受。
曹翰身旁桌桉還擺放一道旨意,他和向訓相視一眼,皆是麵露苦笑,似乎誰也不願意主動提及這最後一道旨意。
朱秀看看二人,笑道:“二位聯袂而來,恐怕不單單隻為送冬衣,向我等宣讀這幾道旨意,應該還有其他要事,就請一並說了吧!”
向訓忙道:“曹副使奉陛下欽命南下,自然由他來宣讀!”
曹翰無奈地瞪他一眼,向訓轉過頭不與其對視,似乎在說這本來就與我無關。
所有人都看向曹翰,等著他頒布這最後一道旨意。
曹翰猶豫了下,拿起聖旨展開:“詔書下達之日,免除朱秀淮南前軍行營招討副使、鎮淮軍節度使職務,即刻回京,另有任用!
以向訓為淮南道節度使、淮南前軍行營招討副使、領鎮淮軍節度使,全權主持淮南戰事!
以曹翰為淮南前軍行營兵馬都監!
”
朱秀皺了皺眉,沒想到就在他準備向紫金山發動攻擊之際,柴榮會緊急調他回朝。
難怪曹翰和向訓一同到來,除了宣旨,二人還是來接替他職務的。
特別是向訓,頭頂淮南道節度使職務,此後就是淮南地區實際最高統帥,就連率軍圍困壽春的李重進,名義上也要受他節製。
向訓這些年曆經高平之戰、伐蜀之戰,升遷之快就連朱秀也望塵莫及。
如今更是一躍成為淮南節度使,節製東西兩線周軍,名義上掌控淮南十四州的軍政要務,可謂當朝第一封疆大吏。
站在朱秀身後的米信、田重進二將又驚又怒,米信是個暴脾氣,忍不住就要張口質問,被朱秀狠狠瞪了眼,這才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
韓令坤看了眼朱秀,又看看趙匡胤,低頭不語。
趙匡胤和趙弘殷父子倆神情自若。
朱秀略微怔神,心中有種失落感。
但很快,他就平靜下來。
眼角餘光掃過趙大,當即明白了怎麽回事。
趙大這一手報複來的還真快,定是他向柴榮打小報告,把楚州殺俘和除州整軍殺韓重贇十一將兩件事,添油加醋告了一通黑狀。
“曹兄,向使君,恭喜!”朱秀笑道。
曹翰搖頭苦笑,向訓連連擺手,滿臉慚愧。
“既然陛下召我還朝,我自當盡快歸去。今日,就跟兩位交接軍務。趙虞候、趙老將軍,還請二位暫時下去歇息,米信、田重進,你二人也退下!”
“是!”米信悶聲領命,惡狠狠地瞪了眼趙匡胤父子,和田重進走出廳室。
趙匡胤似乎有些不悅,但見曹翰和向訓沒有任何挽留和表示,也隻能和老父親識趣地告退。
官衙正廳隻剩三人。
向訓一臉不好意思地道:“文才啊,按理說東線周軍在你的統帥下節節獲勝,形勢一片大好,明年展開新攻勢,東線周軍必將承擔進兵紫金山、攻打江寧的重任,這淮南道節度使,應該由你來當才對
老哥我在京兆待的好端端的,也不知為何,陛下就緊急調我到淮南主持戰局
此事,我事先的確不知情,你可千萬不要誤會!”
朱秀爽朗一笑:“向老哥切莫多慮,陛下命你主持淮南戰局,是對你的信任和重用,這是好事,兄弟我也替你高興!”
向訓搓著手,試探道:“你該不會在心裏記恨老哥半道殺出,搶了你的功勞吧?”
“哈哈在向老哥心裏,小弟就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
向訓嘿嘿一笑,眼底閃過狡黠。
都是帶兵打仗出身的將領,誰不想在淮南大戰裏一顯身手,為自己贏得累累名聲和榮譽。
到目前為止,淮南戰事總體進展順利,特別在東線,朱秀主持下,除了楚州一場變故,其他各處都是順風順水。
明年將會對南唐發動新的攻勢,向訓此時來接替朱秀的位子,在外人看來難免有摘桃子的嫌疑。
向訓自然也想參與到轟轟烈烈的淮南大戰裏來,可他也不想因此而得罪朱秀。
朱秀笑著寬慰道:“向老哥盡管放心,既是陛下旨意,小弟自當遵從!況且兩年不曾回開封,家裏的閨女小子,隻怕都不記得我了,也是時候歇口氣,回去探望妻小。
淮南戰事和鎮淮軍子弟,就全托付給向老哥了!”
朱秀起身,鄭重揖禮。
向訓反而有些手足無措,趕忙起身攙扶住他:“朱兄弟放心,老哥一定不會辱沒鎮淮軍威名,不負陛下重托!”
朱秀如此誠懇,向訓心中感激又欽佩。
即便換做他自己,在連戰連捷的情況下,陛下突然換帥,心裏肯定會不痛快。
朱秀卻能痛痛快快交權,這份胸襟當真沒話說,此後也有利於向訓接手軍權。
曹翰低聲道:“其實,若非楚州三千唐軍一事被朝廷知曉,許多禦史言官上書彈劾,江寧那邊也是一片譴責之聲,陛下也不至於緊急召回朱郡公。”
向訓也苦笑道:“三千俘虜被殺在朝中引發不小爭議,陛下也是顧全大局,擔心因此激起江南百姓抵抗之心,對將來渡江南下不利。”
曹翰搖搖頭惋惜道:“說實話,朱郡公此事做得有些不妥,那三千降卒不要也罷,隻不過把三千顆人頭送往江寧,這就有些聳人聽聞了。”
二人看著麵色平澹掛笑的朱秀,心裏齊齊冒出一個念頭:這家夥胸襟是有的,但複仇時的手段也著實狠辣。
殺三千唐軍和十一個周軍將領以告慰史匡威在天之靈,消息傳到開封,引起軒然大波。
拍手稱快者有之,叱責其凶殘暴虐者有之,爭論聲相持不下。
曹翰和向訓總結下來就是,這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家夥,與他為友,總好過與他為敵!
柴榮也是為平息輿論,同時避免過度刺激江南臣民,才緊急召回朱秀。
朱秀笑道:“除州整軍一事,陛下可有臭罵我一頓?”
向訓道:“陛下得知、天長駐軍發現疑似敵軍蹤跡卻不派人詳細打探,十分生氣,稱讚你處置果決,及時穩定軍心,整肅軍紀,否則長此以往,日後定要釀出大禍!”
曹翰笑道:“高平之戰後,陛下對軍紀法令尤其看重,處置那十一個玩忽職守之人,朝廷上雖有微詞,但陛下極力支持,朱郡公無需擔心。”
“那就好。”朱秀點點頭。
沉吟片刻,朱秀拱手道:“兩位兄長,除卻正常的軍務交接外,小弟這裏還有兩件絕密要務,要拜托兩位兄長代為執行!
如果事情順利,淮南戰事進展將會再向前邁進一步,也能給江寧朝廷造成極大麻煩,令其自顧不暇,讓我軍有機會在淮南徹底站穩腳跟!”
二人相視驚奇,向訓忙道:“朱兄弟直說便是,我二人口風向來嚴禁,絕不會透露半個字!”
朱秀沉聲道:“第一件事,我已經派遣武德司密探潛入壽春城中,與清淮軍兵馬都知鄭衝取得聯係,經過多番遊說,此人答應充作我軍內應!
通過鄭衝,我得知,如今困守壽春的清淮軍裏,關於是戰是降的爭論日趨激烈,主降派以劉仁瞻的小兒子劉崇諫為首!
如果能和劉崇諫取得聯係,允諾在其投降後保全劉家,說不定能堅定劉崇諫投降之心,助我軍早日攻克壽春!”
曹翰和向訓相視大喜,若果真如此,早日拔出壽春這顆釘子,西線周軍全麵占領壽州指日可待,也就不用像如今這樣,麵臨林仁肇凶猛反撲。
曹翰疑惑道:“此事武德司並未上報朝廷,陛下也不知啊?”
朱秀笑道:“曹兄見諒,事關機密,是我下令暫時封鎖消息的。本來想著,等聯絡好鄭衝和劉崇諫,定下起事時間,再通過武德司密奏陛下。”
“原來如此。”曹翰恍然大悟,旋即假裝埋怨道:“身為武德司副使,如此機密朱郡公連我也瞞著,難道是怕曹某知道了,和你搶功不成?”
“哈哈哈自然不是!”朱秀大笑,“事情重大,沒有把握之前,不好向陛下報告。
如今小弟即將回開封,這聯絡鄭衝和劉崇諫的重任,就得落在曹兄身上。
曹兄和向老哥配合,一定能盡快攻破壽春!”
二人相視驚喜,沒想到才剛來,朱秀就送給他們如此大一份禮物。
如果事情辦成,順利拿下壽春,可是大功一件啊!
朱秀打趣道:“兩位老哥先別忙著偷樂,小弟還有一樁大功要奉上!
我已在江寧布下一個計劃,行刺李璟之弟、晉王李景遂,嫁禍太子李弘冀,徹底激化江寧朝堂多年來的儲位之爭!”
二人一驚,曹翰忙道:“不妨詳細說說!”
向訓也神情凝重,一副聆聽樣。
朱秀解釋道:“李景遂和李弘冀之間的叔侄爭鬥,二位應該是知道的。
多年來,江寧朝廷一直存在嚴重黨爭,以李弘冀、宋齊丘等人為首的太子黨,和李景遂、李景達為首的宗室黨勢同水火。
若非淮南戰事爆發,讓江寧朝廷內部矛盾轉移到南北戰事裏,李弘冀等人恐怕早就對李景遂李景達發難,更加不會允許李景達掛帥出征,掌控兵馬大權。
不久前,江寧六軍都押衙袁從範之子因貪墨軍餉,被李景達所殺,袁從範悲痛欲絕,如今已漸漸倒向李弘冀。
我安排武德司察子買通袁從範府上管事,安插人手混入袁從範府內。
而今,李景遂加封天策上將軍、江南西道兵馬大元帥,江寧禁軍皆在其掌控之下。
以袁從範的職務,有許多機會可以接近李景遂。
我們可以指派潛伏在袁從範身邊察子,找機會殺死李景遂,那樣一來,江寧朝野都會認為是袁從範出於私怨報複李景遂和李景達兄弟,而幕後真正的主使,隻需要傳出一撥流言,自然而然就能引到李弘冀身上。”
曹翰聽得仔細,眼睛越來越亮:“李景遂久負賢王盛名,他的死必定會引起江南震動。
就算最後無法證明是李弘冀指派,他也難逃幹係!
如此一來,江寧朝廷將會徹底分裂,雙方矛盾激化,李璟一定會焦頭爛額!”
朱秀微微一笑:“曹兄所言極是!此計劃已在進行當中,後續安排,就交由曹兄負責了!”
曹翰喜得滿麵紅光,拱手道:“朱郡公康慨,把如此大的功勞讓於曹某,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朱秀笑道:“都是為陛下和朝廷效力,隻要計劃能得手,又何必分什麽你我?”
“唉朱郡公心胸之廣,實在令曹某欽佩!”曹翰又是感激又是歡喜。
心裏也閃過幾分狐疑。
又是武德司的計劃,可他怎麽全然不知曉?
想來也是因為太過機密重大,朱秀下了封口令吧。
曹翰不知道的是,壽春內應和江寧行刺的計劃,前期都是由藏鋒營和緝事司完成的,為此還損失了不少人手。
後期才交接到武德司手中。
向訓興奮地攥緊拳頭:“李景遂一死,江寧朝堂必定大亂,再加上壽春投降,我軍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全麵跨過淮河,占領淮南全境!”
二人相視大笑,萬沒想到剛來就能撈到兩件潑天大功。
“朱郡公厚贈,我二人銘記在心!”
曹翰和向訓起身齊齊揖禮。
“誒誒兩位兄長快快請起,小弟可受不起!”
朱秀急忙攙扶,心裏卻不禁笑了起來。
這兩份沉重人情可不是白送的,將來關鍵時刻,還指望這兩位老哥能站出來支持他。
本來這兩件事朱秀打算親自主持,可柴榮一道詔令命他趕回開封。
既如此,倒不如送個順水人情,讓曹翰和向訓承他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