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符二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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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公府,新改建的地龍在今年寒冬發揮重要作用。
偌大主宅,間間屋子鋪設火道,從早到晚熱烘烘。
若是關閉門窗,有時還嫌熱。
副作用就是今年入冬以後,府裏著涼風寒的人也不少。
有時頻繁進出屋子,又忘記添置衣物,被隆冬時節的寒風一吹,第二天就流涕不止。
府上大夫今年入冬又添了一項新任務,每日熬製預防風寒的湯藥,送去給各位夫人,其他各房仆從也有。
書房內,朱秀斜靠躺椅,小圓兒在身上爬來爬去。
剛滿兩歲的小丫頭活潑好動,消除了短暫的陌生感後,很快和朱秀親昵起來,用一口小奶音“爹爹”“爹爹”不停叫喚,輕鬆俘獲老父親的心。
肉乎乎的小丫頭抱在懷裏著實有分量,據符金環和馮青嬋說,小丫頭從小胃口極好,也很少生病,身子骨長得結實。
這份體質優點,很明顯來源於沙陀史家。
史靈雁對閨女的疼愛母庸置疑,隻是她天生性格使然,注定不可能把太多心思放在養閨女身上。
所以照顧小圓兒的責任,主要還是落在符金環和馮青嬋身上。
朱秀逗弄著寶貝女兒,馮青嬋安靜地坐在一旁看醫書。
聽到父女倆一脈相承地誇張大笑聲,不時抬起頭看一眼,柔美臉蛋露出淺笑。
朱秀手掌輕輕放在她腿上,“靈雁這娘親當的也太輕鬆了,小圓兒能健康長大,多虧了有你。”
馮青嬋整理小圓兒玩鬧得一團糟的頭發,輕笑道:“都是一家人,這是我應該做的。圓圓雖然不是我生的,但在我心裏,早就把當看作自己閨女。”
朱秀望著她,忽地笑道:“那年開封大亂,我在街上遇見你裝作小乞丐偷搶食物的時候,怎麽沒看出你將來會是個賢妻良母?”
馮青嬋愣了下,紅了臉蛋,白他一眼。
朱秀嬉笑道:“為夫努努力,爭取今年也讓你生一個。”
馮青嬋臉頰滿是紅暈,嗔怪道:“當著孩子的麵,哪能說這些?”
“怕甚?你也坐過來,讓為夫好好親親”朱秀覥著臉湊近。
“討厭,才不要”馮青嬋放下書本,紅著臉推開他。
屋門推開,符金環懷抱兒子朱元戩走了進來。
“喲咱家郡公爺大白天的這是想幹嘛?”
符金環瞅瞅二人,撲哧笑出聲。
“咳咳”朱秀抱著小圓兒半躺在躺椅上,麵色如常。
馮青嬋呼吸稍顯急促,趕緊整理衣裙,裝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符金環笑道:“妹妹別急,往後幾月,咱家朱郡公就是你的人。”
馮青嬋大羞:“姐姐莫要取笑我”
朱秀隻是嘿嘿笑笑,朝兒子招招手:“戩兒,過來爹爹抱抱!”
還不到一歲半的朱元戩有些怕生,嘴一癟就要哭出聲來,掙紮著往符金環懷裏拱,嘴裏含湖不清地叫喚著“娘”
“戩兒,這是爹爹。”符金環哄著兒子,耐心撫慰。
朱元戩蜷縮在母親懷裏,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著朱秀。
小圓兒趴在朱秀胸口,指著朱元戩伊呀叫喚:“弟弟、弟弟”
符金環安撫了一會,朱元戩安靜地趴在肩頭,長睫毛掛著淚珠,含著手指頭呆呆望著朱秀,似乎正在逐漸接受,眼前的陌生男人就是他親爹的實事。
符金環小心翼翼把孩子交到朱秀懷裏,朱秀懷抱兒子,咧嘴笑得很開心。
“戩兒,叫聲爹爹聽聽!”
朱元戩望著湊近的一張陌生男人臉龐,細小的眉頭漸漸皺起,白嫩臉蛋皺成一團,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小身子使勁掙紮扭動。
“這臭小子,連親爹也不認得!”朱秀笑罵一句,在那小屁股蛋上輕輕拍了拍。
符金環趕忙接過,一邊哄一邊嗔怪道:“你一走就是兩年,中間孩子隻見過你一麵。再說,這孩子本就膽小怕生,馬慶從小照顧他,到現在也不讓他抱,一抱就哭鬧不止。”
朱秀揪著下巴已有一寸多長的短須,鬱悶道:“身為家中長子,膽小可不成”
符金環不滿道:“戩兒性子安靜,我看像是個讀書人的料,將來好好做學問,又不是非得舞槍弄棒當將軍!”
朱秀撓撓頭,看看小貓兒一樣蜷縮在符金環懷裏的朱元戩,又看看滿屋子光著腳瘋跑的朱圓圓,滿臉苦笑。
“對了,下午父親要帶六妹金菀到府上拜訪,順便探望兩個孩子。”符金環道。
朱秀想了想,笑道:“老嶽父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馮青嬋站起身,牽著小圓兒道:“公爺和姐姐慢慢談,妾身先帶兩個孩子下去。”
符金環笑道:“都是家事,妹妹不妨留下來一塊聽聽。”
馮青嬋接過朱元戩抱在懷裏,“戩兒快到喝羊乳的時辰了,我先帶他下去。”
“有勞妹妹了。”
望著朱元戩被馮青嬋抱走不哭不鬧,朱秀嫉妒地撇撇嘴,兩手枕著後腦勺,斜躺下。
待屋門閉攏,符金環坐在躺椅邊沿,把朱秀一條腿擱在自己腿上,輕輕揉捏著。
“父親的意思,想送金菀入宮。”符金環低聲道。
朱秀對此毫不意外,語氣古怪地道:“老嶽父還真是怕陛下枕邊無人,孤苦寂寞呢!”
符金環打他一下,嗔道:“不許你譏諷我爹!”
朱秀笑道:“哪有?老嶽父一片忠心,我這女婿深表敬佩!”
符金環白他一眼,抿了抿唇,蹙眉道:“其實我也覺得父親此舉有些不妥!大姐病逝不久,父親就忙著把六妹送進宮,傳出去,還不知有多少人會在背地裏嘲笑符氏”
朱秀懶洋洋地道:“怕什麽,隻要能保住國丈頭銜,些許名聲算得了什麽?那些背後嚼舌頭的,不過是在嫉妒而已!
要是他們家有閨女能成為皇後,不說一個兩個,就是十個八個也舍得送入宮!”
符金環默然片刻,歎口氣:“此事,我總覺得父親他他”
“太過涼薄?太過功利?”朱秀笑道。
符金環默默點頭,朱秀說出了她沒能說出口的話。
衛王符彥卿是她的生身之父,原本在她的教養裏,不應該在背後議論父親。
可這一次符彥卿的做法,讓她心裏著實不舒服,忍不住來和丈夫商量。
朱秀撫了撫愛妻臉蛋,柔聲道:“皇後薨逝,可符氏還有許多族人活著。整個符氏,也需要有一位符皇後的存在,來為符氏遮風擋雨。
對於整個符氏而言,符皇後是誰並不要緊,他們隻是需要一個外戚的身份。
衛王身為符氏族長,為全族考慮,並沒有做錯。”
符金環雙眸泛紅:“可姐姐屍骨未寒,符氏就鬧騰不停,實在太令人寒心”
朱秀澹澹道:“在個人利益麵前,有時連親情也顯得無足輕重。大周宗室本就人丁單薄,作為外戚,符氏可以享受無上尊榮。”
符金環咬著唇,滿眼濃濃怨恨和失望。
符氏在符金盞薨逝後表現出的態度和做法,實在太令她寒心了。
朱秀笑道:“衛王此來,一是通知我一聲,二是想拉我一起勸說陛下接納符金菀。
不得不承認,如果符氏女子繼續穩坐皇後寶座,對我來說短時間內也是大有裨益。”
符金環拭去淚珠,疑惑道:“為什麽說短時間內?”
朱秀笑笑,輕輕撫摸她的麵頰:“不久的將來,你自會明白。”
符金環沒有追問太多,又道:“還有一事,之前我聽父親說,本來是想把六妹金菀,許給趙匡胤的兄弟趙匡義。
趙弘殷老將軍上門說親,父親當時也是口頭答應。
我讓馬慶打聽了下,金菀似乎和趙匡義幼年就相識,而且關係不淺,兩人似乎彼此有意。”
朱秀差點一口茶水噴出:“怎麽回事?趙匡義這小子勾搭女人挺有一手嘛?既然他和符金菀早有婚約,衛王還怎麽送閨女入宮?”
符金環蹙緊眉頭,有些難以啟齒:“父親的意思,當時隻是口頭許婚,沒訂婚書下聘禮,連定親也算不上,這樁婚約自然不作數”
“嗬嗬,我這老嶽父來真是為了皇後位置歸屬符氏,什麽事也幹得出啊”朱秀忍不住怪笑一聲。
符金環俏臉沉沉,這一次她沒有說話,畢竟符彥卿的做法,連她也感到羞恥。
符金環輕咬貝齒:“待會爹爹來時,你無需顧忌我的顏麵,若是覺得此事不妥,就不要答應!”
朱秀笑道:“若是不順著老嶽父,恐怕會得罪他!”
“哼得罪就得罪,誰讓他做事不厚道!姐姐陵寢未安,他就忙著為陛下張羅婚事!”符金環氣憤不已。
朱秀笑道:“放心,此事我自有考量。衛王的要求,隻管答應就是,符六妹若能進宮當皇後,對我們也有利。
至於趙家,無所謂得罪不得罪,我在除州殺韓重贇,趙弘殷和趙大爺倆,早就在心裏記恨上了。”
朱秀眯眼冷笑,既然殺掉韓重贇,也就不怕和趙家提前翻臉。
午後,符彥卿帶著符金菀如約而至。
名義上送給外孫的禮物就有幾大車,禮單都有兩尺多長,馬慶招呼十幾個仆從忙活好一陣子才搬完。
“望山廳,好名字!”
朱秀親迎老嶽父走入中廳,符彥卿站在廳外,仰頭看著牌匾,笑眯眯地誇讚道。
“文才這筆字,越看風骨越佳,什麽時候再寫幾幅墨寶供老夫觀瞻觀瞻?”
朱秀笑道:“嶽丈幾時想要,小婿就幾時寫,別說幾幅,要多少都行!”
“哈哈如今文才的墨寶可是千金難求啊,你這話一出口,就算是送與老夫好幾萬貫錢!”符彥卿大笑。
朱秀開玩笑道:“嶽丈堂堂符氏族長,該不會拿小婿的字畫到街上變賣吧?”
“嗯?”符彥卿一愣,哈哈大笑:“符氏倒還沒沒落到需要靠賣字畫貼補家用的時候!”
“嗬嗬,嶽丈請!”
符彥卿當先跨入中廳,符金盞挽著符金菀跟在後。
朱秀瞟了眼符金菀,這妮子今年也有十五六歲了,模樣長開,繼承老符家優秀的容貌基因,青春靚麗,媚骨天成。
符金菀似乎注意到朱秀在打量她,微微扭頭挑眉一笑,上翹的眼角帶著些許撩撥媚意。
朱秀澹笑著挪開目光,心裏卻不由得一陣滴咕。
這符金菀的性情似乎和幾個姐姐都不一樣,大膽、狂放,小小年紀就懂得利用自身美貌撩撥男人。
不像個芳齡少女,倒像個鶯苑當紅花魁。
據符金環私下裏透露,六妹符金菀的親生母親,出身卑微,在進入符氏之前,就曾淪落風塵。
符彥卿也是擔心流言蜚語,所以對六女生母來曆諱莫如深,極少有人知情。
“文才啊,老夫此來目的,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喝了兩口茶,符彥卿笑道。
朱秀看了眼符金菀,道:“晌午時環兒已經知會過,嶽丈有什麽想法,還請說說看。”
符彥卿道:“老夫也就不藏著掖著。皇後薨逝,老夫也是痛心疾首。如今中宮空虛,陛下身邊無人照料,老夫想找機會帶六妹金菀入宮,若是陛下瞧得上,就讓她接替大妹金盞,留在宮裏伺候陛下。”
朱秀點點頭,端起茶盞慢慢啜了口。
符彥卿沉聲道:“此事若成,陛下身邊有人照料,內宮也有人打理,符氏保住外戚身份,而你和陛下的連襟關係也不會斷。”
朱秀放下茶盞,無奈笑道:“嶽父說話還真是直白。”
符彥卿撚須而笑:“都是自家人,說話用不著拐彎抹角。”
符金菀攥緊手帕,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地望著朱秀。
想了想,朱秀道:“聽聞嶽丈之前有意和趙弘殷聯姻?”
符彥卿皺了下眉,瞟了眼符金環,似乎責怪她不應該向朱秀透露此事。
“不錯,不過隻是兩家初步商量,並未訂立婚約,不作數!”符彥卿澹澹道。
朱秀笑了笑,看向符金菀:“六妹是否願意入宮?”
符金菀臉蛋紅撲撲,忸怩道:“陛下乃世間偉男子,小妹若有幸入宮服侍,乃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朱秀咧咧嘴,看來在皇後尊位麵前,符金菀和趙匡義青梅竹馬的感情完全不值一提。
思索片刻,朱秀笑道:“後園冬梅盛放,環兒不妨帶六妹去看看。”
符金環知道丈夫有話要私下裏和父親商量,頷首會意,帶符金菀退下。
符金菀倒是不情願離開,想第一時間知道便宜姐夫到底願不願意幫忙。
符彥卿給她遞眼色,她才不高興地冷著臉下去。
“文才有話現在可以說了。”符彥卿笑道。
朱秀道:“不知嶽父在此事上需要小婿做什麽?”
“嗬嗬,簡單,你和老夫一起入宮求見陛下,勸陛下接納金菀。
不瞞你說,數日前老夫私下裏和陛下提到過,可陛下興致不高,似乎沒有再立皇後的意思。”
符彥卿老眼微眯,聲音低沉:“而且據老夫所知,宮裏有一位采女,得到陛下臨幸,已然懷有身孕!”
朱秀心中一驚,此事他也是昨日通過王繼恩密報才知曉,沒想到符彥卿消息同樣靈通。
這件事還沒有傳開,柴榮已經讓那位幸運的采女單獨居住在延福宮,派宮女太監好生照料。
采女隻是內宮低等級命婦,正八品,共有二十七人。
此外還有寶林二十七人,禦女二十七人,合成八十一禦妻。
她們都是低品女官,九成九一輩子都不會得到皇帝寵幸,平時在宮裏謹小慎微地活著,到了年紀就放出宮,或是哪一日隨同皇帝賞賜歸屬他人。
那位極其幸運的采女,應該是去年隨柴榮親征淮南,隨侍君側才有機會得到臨幸。
符彥卿直勾勾盯著他:“若是將來此女誕下皇子,母憑子貴,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皇長子需要一位自家人來照拂,你可明白?”
朱秀默默點頭。
從這個角度考慮,符氏的確有理由再送一位女子入宮,繼任皇後之位。
一是照顧年幼的皇長子柴宗訓,二是確保將來符金盞所生的兒子繼承皇位。
朱秀心裏感慨,符彥卿這隻老狐狸,想得可真夠深遠。
“小婿和嶽丈乃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事小婿一定竭盡全力!”朱秀笑著表態道。
符彥卿哈哈一笑:“文才果然識得老夫一片良苦用心!”
“另外,也請嶽丈幫小婿一個小忙。”朱秀笑道。
符彥卿笑容一滯,略顯不悅地道:“怎麽,文才是在跟老夫講條件?”
朱秀笑嗬嗬地道:“嶽丈有命,小婿自當遵從。沒有其他意思,就算嶽丈今日不來找我,他日小婿也會上門拜訪。”
符彥卿輕哼了聲:“說吧,何事?”
“衛州義成軍兵馬都知李繼勳,嶽丈可知道?”
符彥卿撚須頷首:“略有耳聞。”
朱秀道:“小婿想請嶽丈向朝廷申請,調李繼勳到天雄軍麾下任職,兩三年內,不要讓他進入禁軍,或是單獨領軍!”
符彥卿狐疑道:“為何?你和此人有仇?”
朱秀笑道:“非也,這李繼勳是個人才,留在衛州可惜了,想請嶽丈好好調教,就當為國養士!”
符彥卿捉摸了會,一時間猜不透朱秀的真實用意。
“可以,此事老夫答應你。”斟酌了會,符彥卿覺得此事無關緊要,爽快答應。
“多謝嶽丈!”朱秀起身揖禮。
“後日老夫帶金菀入宮,你同我一道。”
“小婿敬聽嶽丈調遣。”
符彥卿滿意地走了,帶著同樣滿心歡喜的符金菀。
朱秀和符金環送他們出府,目送符氏車駕遠去。
“我這六妹,這些年竟然成了一個趨炎附勢之人,剛才,她還埋怨我不該把和趙家口頭議親的事告訴你。
她還問我,是不是怕將來成為皇後,地位在我之上,讓我這個當姐姐的不舒服?
你說你說她怎會如此想?真是氣死我了!”
等符氏車駕一走,符金環再難忍住憤怒,氣得說話聲都結巴了。
朱秀攬著她的肩頭,寬慰道:“你這六妹年紀雖小,心思可不簡單,將來和她相處,可得多長幾個心眼。”
符金環咬著唇不說話,看得出這一次對父親和妹妹的做法態度極其失望。
朱秀遠望馬車消失在街頭,心裏也忍不住滴咕,把這符金菀送進宮,到底是好還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