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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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儀璿璣埋在白滄的胸前,眼淚流了出來,“我差點就死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
白滄說這話時,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個度,往日裏他說話不是冰冷的沒什麽溫度,就是冷嘲熱諷的,這一次公儀璿璣竟然從中聽出了溫柔。
她的淚落得更凶了,心裏越發覺得委屈,哽咽著說,“齊星輝他吃了冥陰丹我打不過他。”
扶雁羽站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了,就算他再遲鈍,也知道此時不是待在這裏的時候。
“那個我”扶雁羽抬起手指,“我去給璿璣摘佛手蘭,顧大善人說那個能修補璿璣的筋脈。”
公儀璿璣從白滄胸前抬起兩隻紅通通的兔子眼,“你也受傷了,等養好了傷再去吧,我除了使不出靈力,也沒什麽別的事。”
扶雁羽略一思索,“好。”
“不哭了?”白滄將她放開,給了她一瓶藥,“先把這個吃了。”
公儀璿璣打開來看了看,“上好的元氣丹,哪來的?”
白滄麵無表情的吐出兩字,“搶的。”
“胡說!”公儀璿璣擦了擦眼睛,然後將藥吃了。
“說說吧,怎麽回事?”
公儀璿璣將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我們就來桐城等你了,我覺得那個顧大善人怪怪的,但扶雁羽聽說他的名聲很好,是鎮上有名的大好人。”
對於扶雁羽識人這方麵,白滄很是不屑,“他初次離家,能知道什麽?”
公儀璿璣眨了兩下眼,在心裏說道,我也是初次離家,還不是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白滄走到窗邊,看向下方的街道,“這個鎮子有古怪。”
公儀璿璣以為他是看到了什麽,鞋都沒穿,就下了床往窗邊走去。
奈何身體不濟,腳下一絆,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白滄一手撈住她,剛想諷她幾句,卻看到了公儀璿璣的眼睛,於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明明是一雙明媚大眼,每次看人的時候卻帶著無辜的懵懂,就像是天真的小鹿在森林裏迷了路,不見她害怕,隻帶著幾分茫然與稚趣。
她剛剛才哭過,那雙眼睛便跟水洗了一樣,比世上的任何一種寶石還要美。
看得人很想牢牢的把這雙眼睛鎖著身邊,讓她隻能看著自己。
公儀璿璣見白滄眼都不錯的看著自己,摸了摸臉,“你在看什麽?我臉上是有什麽嗎?”
白滄移開眼,“沒有。”
公儀璿璣沒有多想,她靠在他身邊,看向下方的街道,“你在看什麽?”
“桐城的這些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好像相處的非常和睦,隻要有外人來到這裏,他們就異常的熱情好客,你不覺得奇怪嗎?”
公儀璿璣沒有和凡人接觸過,“這說明桐城鎮富足太皮,小日子過得幸福,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白滄回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懂人性。”
公儀璿璣剛要辯駁,就聽白滄道,“每個人都是具備喜怒哀樂的,都有陰暗的一麵,這也是魔存在的原因,你看這裏的人,放眼望去,沒有爭吵,沒有嫉妒,沒有貪欲,有的,隻是一模一樣的微笑,你不覺得假嗎?”
經白滄這麽一說,公儀璿璣再看那些人時,便發現那些人臉上笑容的弧度都是一樣的,如果不是這些男女老少各有不同,她都要懷疑這是不是一個人了。
公儀璿璣覺得背心涼颼颼的,“這地兒不能待,我們現在就走。”
白滄漫不經心的問道,“可這些都是活生生的凡人,你不管他們了嗎?”
“不管了。”公儀璿璣快步走到床前,將沙壺一把撈進乾坤袋裏和六蛋作伴,“我去叫扶雁羽。”
白滄沒有動,他換了個姿勢倚靠在窗前,微風吹過窗邊,淩亂的發絲遮住了他的神情。
公儀璿璣走到門前,又停住了,她攥緊雙拳,卻遲遲拉不開那扇房門。
輪回之力最近用的靈力太多,很久不曾開口了,但這件事,它必須要提醒公儀璿璣,“人間一切自有定數,這些事都不是我們該管的,璿璣,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想想仙界,想想戰神。”
公儀璿璣的腳卻怎麽也抬不起來,“這小鎮上這麽多的人,仙人的命就是命,凡人的就不是命了嗎?”
輪回之力答不上來。
公儀璿璣在門口站了半天,卻遲遲做不了決定,白滄輕歎一聲,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才發現她手心冰涼一片。
“閑著也無事,我便陪你在這桐城鎮住上幾日,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再走,如何?”
公儀璿璣抬起眼,感動的望著他,聲調百轉千回,“衛滄~”
他低低的應她,“嗯?”
公儀璿璣認真的說,“我發現你不犯渾的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白滄冷笑,一字一句的說,“犯渾?可愛?”
這兩個詞用在天上地下唯一的魔尊身上合適嗎?
公儀璿璣見勢不妙,連忙腳底開溜,“我去和扶雁羽商量商量。”
三人商量之後,便決定先打探一下顧大善人的消息。
他們找了客棧掌櫃的媳婦,掌櫃媳婦雖然幹活麻利,卻是個碎嘴婆娘,逢人便能說上半個時辰,掌櫃叫她做事,也要喊上好幾聲,才能叫得動她。
白滄對人從來沒個好臉色,扶雁羽性子耿直藏不住話,打探一事就隻能由公儀璿璣去辦。
她先拿了一袋花生瓜子和一些小點心,借著向掌櫃媳婦道謝的由頭,和她說上了話。
掌櫃媳婦正在洗一盆的蘿卜,見公儀璿璣拿吃食過來,手在圍腰上揩了揩,才伸手來接,“哎喲,姑娘這麽客氣幹什麽,我老婆子也是順手幫忙的事,你別客氣。”
嘴上說著別客氣,吃食還是一樣不落的收下了。
公儀璿璣順勢拉著掌櫃媳婦的手坐了下來,“於您和掌櫃是順手,於我而言,卻是救命的大事,您是不知道,我昨夜遭仇家追殺,正是生死關頭,今日要不是顧大善人替我診治,我恐怕此時已經”
公儀璿璣裝模作樣的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都是功德,都是功德呐。”掌櫃媳婦頓時忘了洗蘿卜的事,喜笑顏開的拉著公儀璿璣說,“其實我們也沒做什麽,都是顧大善人心善,你要謝,就去謝謝顧大善人。”
“正是這個理。”公儀璿璣見掌櫃媳婦上套,連忙問道,“可我們初來乍到,對顧大善人並不了解,也不知道送什麽禮才好?唯恐送錯了東西,說錯了話,惹了他不高興,那就罪過大了。”
“害,顧大善人是最好說話的了,平日裏幫了忙,街坊鄰裏的送他雞蛋,他都不要,說什麽話就更不用顧及了,這麽多年,我就沒見過他跟人紅過臉。”
公儀璿璣一臉好奇與崇拜,“那這顧大善人可真是個好人,我們修士理應向他學習,以後我也要成為和他一樣的人!大娘,您能跟我說說顧大善人嗎?”
掌櫃媳婦打開了話匣子,抓了一把爪子之後開始娓娓道來,“顧大善人是在二十年前來到桐城鎮的,那個時候我還沒嫁給我家老頭子,也沒有這家客棧,桐城鎮也沒有現在這麽太平,桐城鎮附近多山林,妖魔也時常出沒在這裏,擄走婦人和孩子,被妖魔擄走的,沒一個能夠平安回來的。”
“後來,顧大善人就來了,他法力高強,沒多久就解決了桐城鎮附近的妖魔,顧大善人說他無親無友,見桐城鎮風水不錯,便尋了一處宅子,在這裏住了下來,這麽多年,都沒有妖魔敢來桐城鎮挑釁。”
公儀璿璣心中升起疑問,“這二十年,桐城就沒有來過什麽別的妖怪?路過的都沒有?”
掌櫃媳婦點頭承認,“興許也有過,顧大善人怕我們看見害怕,偷偷除掉了也有可能。”
公儀璿璣卻覺得不是,一般的妖怪都有自己的地盤,經過別人的地盤時,都要打聲招呼,桐城鎮沒有大妖,這二十年間就未必沒有別的妖怪想來試探搶地盤的。
再說魔物,魔物乃天生地養,沒有自主意識,卻生來實力強橫,通常是哪裏有吃食和魔氣,就往哪裏闖,仙門之中要抓一隻魔物,都得很費一番功夫,這桐城人氣鼎盛,怎會沒有魔物前來。
“桐城也發生過幾次天災,不是暴雪就是幹旱,還下過幾次冰雹,每次都是顧大善人拿出銀兩和糧食,幫我們渡過難關的,他還雇人清理街道,修建橋梁,連街上的流浪漢和孤兒都是他收留的,隻要是無家可歸的,都能來桐城投奔顧大善人,古往今來就沒人是他這個妥帖的,所以我們都叫他顧大善人。”
掌櫃媳婦臉上帶笑,如同在說一個英雄。
公儀璿璣雖不了解人間的事,但降災的仙官可忙得很,不可能對著一個小境界裏的桐城鎮往死裏造。
“大娘,自顧大善人來了之後這二十年間,桐城鎮發生過幾次天災啊?以前還發生過嗎?”
掌櫃媳婦想了想,“小時候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得了,但這幾年的確發生過好幾次,讓我想想”
掌櫃媳婦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得有數十次了吧,每次都有顧大善人幫我們渡過難關,也沒死過人,我們就都沒放在心上。”
公儀璿璣心裏一驚——這是天罰。
偶爾一次的天災,或暴雪幹旱,或地動山崩,都是順應天命,由降災的仙官施法而為。
而桐城這麽頻繁的出現天災,則是天道直接動的手。
桐城發生了什麽天理難容之事,惹得天道動怒,降下天罰以警醒世人。
可一個做盡好事的顧大善人,一個和睦友好的小鎮,又怎會引來天罰?
公儀璿璣繼續打聽,“大娘,那這顧大善人是何來曆?以前可有門派?”
“哎喲,姑娘,這咱可沒問過。”掌櫃媳婦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你問這幹啥啊?顧大善人來到桐城鎮,就是桐城的人,興許人家也是遇上什麽事了呢,我們哪好問那些,顧大善人那麽好,咱們可不興揭人傷疤。”
公儀璿璣笑了笑,沒有說話。
掌櫃在尋找自家老婆子了,掌櫃媳婦應了一聲之後擦了擦手,“姑娘,你先坐著,我去看看我家老頭子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公儀璿璣點頭,“您去吧,多謝您跟我講了這麽多。”
掌櫃媳婦樂嗬嗬的去了,扶雁羽和白滄出現在她身邊,“璿璣,可打聽到什麽了?”
“打是打聽到了,但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事情,說來說去,說的都是一些顧大善人做過的好事。”公儀璿璣支著手摸摸下巴,“但桐城鎮頻繁降下天罰,絕對是人為引動的,看來看去,也隻有顧大善人最是可疑,我想,我們應該去查一下顧宅,看看有沒有別的什麽線索?”
扶雁羽麵色猶疑,“先前顧大善人還邀請我們去他家,被我拒絕了,現在我們再去不好吧?”
“那我們就晚上去,麵一蒙,穿得烏漆嘛黑,誰也不認識我們。”
扶雁羽又猶豫了,“可顧大善人的修為高於我們,隻要我們一靠近顧宅,他就該察覺了吧?”
公儀璿璣垂頭喪氣,“那你說怎麽辦嘛?”
公儀璿璣一眼掃到了邊上的白滄,“你也想想辦法啊,不是你說要留下的嗎?”
白滄懶洋洋的開口,“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公儀璿璣頓時來了精神,“什麽辦法?你快說。”
白滄賣了個關子,“等著看好了。”
他們正在吃晚飯的時候,顧大善人再次登門了。
顧大善人走進客棧的時候,公儀璿璣正演到興頭上,“這下可怎麽辦啊?我們是離不開桐城了,我沒了靈力,哥哥受了重傷,就剩你一個築基期,扛不住什麽事,若是那些人打進桐城鎮裏,那我們就要交代在這了。”
扶雁羽想安慰幾句,但又不知道說些什麽,無他,實在是他沒啥演技,接不住公儀璿璣的戲。
白滄還是那張冷漠臉,“你們若是死在這裏,我會為你們收屍的。”
公儀璿璣一聽,嚎得更大聲了,“我不想死啊,有沒有誰來救救我們啊!”
顧大善人就在這時走了過來,“幾位若是不嫌棄,便到我那裏躲上幾日,等養好了傷,你們再走也不遲。”
掌櫃也在一旁幫腔,“是啊是啊,顧大善人心善,既然讓你們進了顧宅,那準保你們的仇家不敢上門尋釁滋事,沒誰能打得過顧大善人。”
公儀璿璣看了顧大善人一眼,發現他身上的味道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鬱的檀香味。
白滄不說話,扶雁羽站起來,“好,我們這就去!”
幾人一齊看著他。
扶雁羽懊惱起來,他是不是太爽快了?這樣會不會讓顧大善人起疑啊?
公儀璿璣正想幫他解圍,扶雁羽忽然靈機一動,“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我妹妹,這才讓她靈力盡失,筋脈受損,若是她有個好歹,我就算是死了,也無顏見仙逝的列祖列宗。”
白滄冷冷的補刀,“她傷成了這樣,你是無能。”
扶雁羽一臉黯然。
顧大善人看了看這幾人的表情,連忙出來打圓場,“你們既然來到桐城,那也是緣分,我雖沒什麽本事,卻也是不怕事的,幾位住在我的府上,大可放心。”
顧大善人經常掛著一副笑臉,又擅於揣摩人心,幾句話便說服了三人去他家裏。
扶雁羽再次來到顧宅門前,公儀璿璣和白滄卻是第一次來。
公儀璿璣一眼便看出了顧宅的風水極好,占了桐城鎮最好的位置,是個引天地靈氣匯聚之所在。
她和白滄對視一眼,一同邁進了門。
顧宅的前院中有幾個小孩正在嬉鬧,見有陌生人進來,一下子就躲到了廊柱後頭,伸著小腦袋偷偷的看。
顧大善人揮了揮手,小孩便轉頭跑了,似乎很怕他。
還是上次那個老者給他們開的門,扶雁羽見到老者便客套了幾句,“您還記得我嗎?早上我來請顧大善人的時候,也是您給我開的門。”
老者麻木的看了他一眼,低頭帶路,沒有說話。
扶雁羽有些尷尬。
顧大善人替他解釋,“老劉原本也是流落到桐城的,我見他老實本分,便收留了他,他平常就做些看門掃地之類的粗活,就是不怎麽愛說話,幾位別介意。”
扶雁羽說不介意,還向老者道了謝。
老者卻沒什麽反應,將他們帶到休息的客房便消失了,顧大善人隨後也離開了。
顧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大,根據顧大善人所說,這裏曾經是一個富家老爺的宅邸,後來舉家搬走之後,便荒廢了下來。
顧大善人手頭正好有一些銀子,便將這裏買了下來,專門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家。
扶雁羽升起一個結界,以防止有人偷聽,“你們發現沒有,這裏好像很安靜,除了我們剛進門的時候,聽到小孩的嬉鬧聲以外,就沒有其他聲音了。”
一個住了很多人的地方,不應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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