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殘魂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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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花妖是不知其中道理,還是明明知曉,卻自欺欺人的哄騙自己,男屍還有複活的可能。

    但無論是哪一種,花妖犯下的罪行都不可饒恕。

    可事有因果,襄河鎮的人也不是全然無辜,花妖因何至此的真相,導致這一切的真正罪人,其實也是襄河鎮上的人。

    如果他們都不曾去了解真相,那這世間就無人知道這段故事了,他們雖不能替天行道,但也該讓這些人的餘生都活著無盡的痛悔之中。

    公儀璿璣他們回到洞府,失去了金花娘娘的妖力支撐,這裏便成了一片廢墟。

    他們找到了原本方室的位置,扶雁羽預料到現在的場景,已經提前把那具男屍抱出來了,就放在一處平麵上。

    失去了金花娘娘的妖力保護,屍身也迅速,但可能是受過精氣的原因,屍體隻是灰敗幹枯下去,並沒有腐爛生蛆。

    公儀璿璣仔細檢查了男屍一番,發現正如扶雁羽所說,屍體是被燒死的,而且死後受過精氣,才能保存到現在。

    而且除了精氣,花妖還用過自己千年的道行,來保存這具屍體。

    也是她體內有輪回之力,她才能看透這一點。

    這也能解釋了,金花娘娘作為千年的花妖,緣何隻有一枚小小的妖丹。

    原來都是用來救這具男屍了。

    “他的殘魂便在此處。”扶雁羽手指伸向男屍的心口,將一縷透明的魂魄引了出來,然後放出鎖靈囊中。

    扶雁羽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哀,然後將鎖靈囊遞給公儀璿璣,“男屍的最後那段記憶我看過,璿璣,衛道友,你們看看吧。”

    公儀璿璣覺得扶雁羽有些奇怪,但當她看過男屍殘留的記憶之後,便知道扶雁羽的悲哀從何而來了。

    白滄背起了手,看向了天空,眼神寂靜,“一具屍體的記憶有什麽好看的?我不看。”

    既然白滄不看,公儀璿璣隻好一人看了。

    她施術將自己的一縷魂識融入到殘魂當中,便化作了殘魂生前的眼睛和耳朵,看到了殘魂所看到的一切,也聽見了他曾聽見過的聲音。

    公儀璿璣通過殘魂的眼睛,看到了不一樣的襄河鎮。

    襄河的水可真清,兩岸匯聚了各大攤販,就連襄河中,也有劃著小船兜售各種水果的,叫賣聲絡繹不絕,熱鬧得緊。

    殘魂似乎是個畫師,便在襄河邊擺攤,替人畫像,或者應人要求,畫一些山水和花鳥魚蟲放在家中,因著殘魂技藝不錯,為人和氣,收費也便宜,所以生意還不錯。

    而且,殘魂應當是長得俊俏的,隻要和他說上過幾句話的大媳婦小娘子,便會微紅臉頰。

    殘魂的母親早死,家中還有一個老父,老父喜歡喝酒,常拿殘魂賣畫的錢去買酒喝,一分都不給他剩,殘魂脾性好,也沒和老父紅過臉。

    漸漸的,公儀璿璣也知道了殘魂的名字。

    他叫寧懷生。

    這日,盧員外的兒子上街了。

    公儀璿璣透過殘魂的眼睛看到,盧員外的醜兒子看起來隻有十多歲的樣子,他還是那副大餅臉綠豆眼的樣子,但比她自己看到的要年輕許多。

    公儀璿璣便猜測,這殘魂應當是死了不久,應該不出十年。

    鎮上的人都稱呼盧員外的兒子為小少爺,盧少爺是襄河鎮一代惡霸,走路都要隨手拿攤販的東西吃,見到貌美的小娘子,更是要上手調戲。

    但盧員外有錢有勢,又最是疼愛自己這個兒子,誰要是惹他兒子不高興了,他都要派人去人家中鬧上一番,弄得整個襄河的人對他都是敢怒不敢言。

    盧少爺走到殘魂的攤位前,起了興致,趕走了原本駐足的客人,“喂,給本少爺畫一副畫像。”

    殘魂為難的看了自己的客人一眼,“我還有客人,您能否等我將這副畫作完?”

    盧少爺一聽就不高興了,“本少爺讓你作畫,你膽敢推遲?來人,給我砸!”

    他身後帶著的小廝當即要動手,殘魂立馬改了口,“小少爺,在下給你畫就是,你把攤位砸了,我就沒法給你畫了。”

    盧少爺一聽,是這麽個理,就讓小廝退下了,“那你畫吧,記得把本少爺畫英俊點。”

    殘魂鋪平畫紙,又對先前的客人道,“你的畫,我畫完之後,再送去你家中可好?”

    客人應了一聲之後就走了,走之前,還畏懼的看了盧少爺一眼。

    這一畫就是半個時辰。

    公儀璿璣看著盧少爺的臉一點點出現在畫紙,平心而論,殘魂的技藝真是不錯,分毫不差,惟妙惟肖的。

    但盧少爺不高興了,他一把撕碎了那副畫像,暴跳如雷,“你這畫的是什麽東西?本少爺能有這麽醜?我看你要麽是瞎了眼,要麽是故意把本少爺畫成這樣!來人,給我打!”

    盧少爺帶的小廝一擁而上,將殘魂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攤位也砸了,他的那些畫紙,也被小廝扔進了襄河中。

    盧少爺打了人之後,還不解氣,“你算個什麽東西?就這手藝,還敢在襄河邊上擺攤!本少爺今兒就告訴你,從今往後,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在這裏擺攤,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盧少爺打完人之後,趾高氣昂的走了。

    從頭到尾,襄河兩岸的人,沒有一人出言阻攔。

    就連那些殘魂曾經幫助過的人,也回避了他的眼神。

    公儀璿璣身在局外,卻也感到了心涼。

    殘魂望著襄河中飄浮著的畫紙,紙上的墨跡已經暈成了一團,不能看了。

    殘魂從地上爬起來,收撿了還能用的東西,拖著瘸了的腿,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老父見他今天沒掙到銀子,耽誤了他喝酒,便將他臭罵了一頓。

    殘魂低著頭,默默的聽著,一句話都沒說。

    殘魂想了半宿,想得肚子咕咕響,他爬起來去廚房做吃的,卻發現了灶上溫著的一碗雞湯。

    殘魂在家中養傷,很久都沒有去擺攤,日複一日的生活,公儀璿璣看得很累,心中也不由得冒出了一個疑問——花妖都用精氣和妖力救寧懷生了,所以,他們倆到底有什麽交集?

    殘魂養好了傷,卻沒有再出去擺攤,他依然喜愛畫畫,他走出了襄河鎮,畫紙上多了沿途的山水。

    然後公儀璿璣便看到了眼熟的地方。

    隻是麵前的是一條小河,而不是她曾經見到的小溪,但對麵的小土坡的弧度是一樣的。

    公儀璿璣頓時來了精神,寧懷生和花妖要相見了麽?

    殘魂本是想在河邊畫這流淌的河流,但他聳動鼻子,聞到了什麽氣溫,“什麽這麽香?”

    殘魂背起畫紙,挽起褲腿過了河,然後聞著香味走了一小段路,便看見了一棵高大的山茶花樹。

    山茶花樹上開著金燦燦的花朵,美輪美奐,熱鬧極了。

    殘魂跑向山茶花樹,高興的說道,“這個時節還有茶花開著,當真是人間奇景!”

    殘魂看不見,公儀璿璣卻是看得見的。

    山茶花樹已經化了形,變作了一個婀娜多姿的女子,那樣貌正是金花娘娘。

    她穿著鵝黃色的裙裳,雖生著一張明媚美豔的臉,但那神態分明像幾歲的小丫頭一般憨態可掬。

    但由於是初化形的原因,身影還不清晰,凡人看不見罷了。

    殘魂擺開了架勢,要在樹下畫這一棵山茶花樹。

    金花娘娘起了捉弄的心思,一會兒弄掉他的筆,一會兒扯他的頭發,一會兒又變幻出風,吹走他的畫紙。

    殘魂雖覺得這次畫畫多災多難了些,但也沒有在意,依然堅持把它畫完了。

    金花娘娘看著畫紙上的自己也愣住了,她想對殘魂說些什麽,但她是妖物,即便張了口,也說不出人類的話語。

    就這樣,殘魂每日都來這棵山茶花樹下作畫,有時候畫花,有時候畫水,有時候什麽也不畫,就躺在樹下,看頭頂上的天空。

    後來,他幹脆背來了一方石台,就放在山茶花下,畫累了的時候,他就趴在石台上睡一覺,愜意得很。

    但金花娘娘卻對殘魂鳩占鵲巢的行為很是憤怒,但奇怪的是,她雖然在一邊指著殘魂的鼻子跳腳,但卻並沒有動用妖力驅趕,反倒是在殘魂作畫的時候,安靜的陪在一邊。

    一日,殘魂躺在草地上睡著了。

    等他睜開眼睛,便看見了金花娘娘的臉。

    金花娘娘彎下腰,正在細數殘魂的睫毛,突見他睜開眼睛,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殘魂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不敢看金花娘娘的眼睛,一連聲的道歉。

    金花娘娘發現殘魂能看見她了,這令她很高興,但對於殘魂的道歉,她也隻能連連擺手。

    殘魂見金花娘娘不說話,還以為她是覺得他唐突了她在生氣,於是低頭收拾了畫紙,當即要走。

    金花娘娘卻伸手攔住了他。

    殘魂不解的問,“姑娘這是何意?”

    金花娘娘張開嘴,想學著殘魂說話,卻失敗了。

    殘魂恍然大悟,“姑娘不會說話?”

    金花娘娘想了一想,點頭承認了。

    殘魂在襄河鎮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又見她舉止靈動,還以為是哪家沒出過門的小姐,這附近又沒有別人。

    殘魂猶豫著問,“姑娘是迷路了嗎?如果姑娘不嫌棄,在下願送姑娘回家。”

    雖然這話也有些逾矩了,但眼看天要黑了,他將這姑娘獨自一人留在這裏,也有失君子風度。

    金花娘娘搖搖頭,手指向山茶花樹,示意自己的家就在這裏。

    殘魂卻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要在這裏等下人來找她。

    殘魂怕金花娘娘獨自一人出事,便決心留下來,等她家的人接到她了再走。

    殘魂雖然一直和金花娘娘保持著距離,但金花娘娘卻沒什麽男女大防,現在殘魂能看見她了,她對他正好奇得緊。

    再金花娘娘又一次湊過去的時候,殘魂脫下外衣遞給她,“姑娘是不是有些冷了?你若是不嫌棄,便先披上我的外衣吧。”

    金花娘娘接過外衣,穿在了身上,還喜滋滋的摸了摸衣料。

    殘魂說話都結巴了,“我我的衣裳每天都洗的,很幹淨的。”

    金花娘娘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殘魂讓金花娘娘留在原地,然後又淌過小河,撿了許多的枯樹枝回來,終於在天黑前升起了火。

    但金花娘娘似乎很畏懼火焰,坐得離火堆遠遠的。

    殘魂以為她是害怕天黑後和男子獨處,於是便小心的陪她說著話。

    他說了自己的名字,是幹什麽的,見金花娘娘感興趣,便又說了些襄河鎮上的趣事,逗得金花娘娘笑了起來。

    金花娘娘的笑容很美,晃花了寧懷生的眼睛。

    公儀璿璣甚至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因為她聽見了寧懷生的心跳聲。

    最後說得殘魂都有些困了,金花娘娘卻還是很有精神。

    “我還沒問過,你叫什麽名字?”問這話時,殘魂有些害羞。

    說他見色起意也好,說他趁人之危也罷,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金花娘娘指著身後的山茶花樹,見殘魂還是不明白,她張口,努力的吐出了一個字。

    “花。”

    寧懷生又驚訝又感動,她是能說話的。

    雖然她隻說了一個字,但他也已經心滿意足了,“那我叫你小花姑娘好麽?”

    寧懷生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名字土氣,她長得美,笑容更美,可不就像一朵花一樣麽。

    金花娘娘點了點頭。

    “小花姑娘,我教你說話好不好?”

    殘魂以為她是可以說話的,隻是因為什麽原因而不願意開口,見她不抵觸,於是便教她念那些自己讀過的書。

    直到最後,殘魂困極,閉上了眼睛。

    但公儀璿璣還有知覺,她感受到,有一隻冰涼的手在殘魂的眼睛上撫了撫。

    公儀璿璣心中的震驚不亞於驚濤駭浪——一隻妖物,如何會有這樣溫柔的動作?

    她甚至覺得,在寧懷生身邊的金花娘娘,有些像人了。

    等殘魂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了金花娘娘的蹤影,隻留下了他那件外衣。

    殘魂有些悵然若失的,“她家裏人來把她接走了麽?”

    他以為是金花娘娘和他不告而別了。

    殘魂回家歇了一天之後,又來到了小河這邊,這一次,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內心的那份期待究竟為何。

    他淌過小河,抬起眼看向那棵山茶花樹時,卻驚喜的發現,金花娘娘已經在樹下等他了。

    金花娘娘笑著向殘魂揮手,喊了他的名字,“寧寧懷生。”

    “小花姑娘。”

    這一次,公儀璿璣是真的聽到了寧懷生的心跳。

    殘魂和金花娘娘相處的很好,大多的時候,都是殘魂在說,金花娘娘在一旁聽著,自從她會說話了之後,偶爾也會說上兩個簡單的句子。

    每到這個時候,殘魂就會非常開心,金花娘娘見他開心,也會多說幾句給他聽。

    他們每天都在一起,殘魂在石台跟前作畫,金花娘娘便在一旁作陪,兩人對視之間那種甜蜜的感覺,讓公儀璿璣產生了一種恍然之感——寧懷生作為人,竟然和一介妖物相戀了!

    人妖殊途,人和妖怎麽能相愛?!

    公儀璿璣剛來這個小境界裏的時候,沈半煙那幾個和她糾葛不清的男子中,就有一隻九尾狐。

    她當時看不懂應思這隻大妖和沈半煙之間的感情,應思應當是愛著沈半煙的,否則也不會為了她拚盡幾千年的道行,舍去性命,換沈半煙自由。

    但沈半煙分明對幾個男人都是虛情假意,對應思這隻九尾狐更是未曾傾注過半分真心,最後卻也願意為了他困守思過崖,終生不得出。

    人和妖之間,本就沒有可能。

    公儀璿璣一直覺得,妖有幾千上萬年的光陰,人類隻是他們的食物,就算它們會對人類產生感情,其中肯定也夾雜了食欲,食欲生了愛欲,那愛就不是純粹的。

    而人這一生短短數十載,如同浮遊,他們很珍惜自己的生命,這個不愛了,還有下一個,如何會在同一人身上浪費太多光陰?

    所以人妖殊途,怎可能同歸?

    像沈半煙和應思那種,一個生不如死的活著,一個失去了一切作為大妖的記憶,隻是一隻小狐狸,已是最好的結局。

    公儀璿璣冷漠的注視著殘魂和金花娘娘的濃情蜜意,心中冷漠的想著,寧懷生隻剩一縷殘魂,這便是他們人妖相戀的結局。

    殘魂好像猜到了金花娘娘的身份,但他沒有點破。

    她每日都是一樣的打扮,一樣的衣裳,沒有變化過分毫,再加上她奇奇怪怪的言行,以及純如稚子的心性,寧懷生不傻,產生了懷疑也是理所應當。

    而公儀璿璣也看出了,金花娘娘才化形不久,因此離不得真身多遠,所以每日隻能在這片小土坡後等著寧懷生。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未上街的殘魂,打算拿著僅剩不多的積蓄,去給金花娘娘買一件新衣和釵環。

    金花娘娘愛穿黃色衣裙,他便挑了一件嫩黃色的裙裳,正在和店家詢問價格的時候,成衣鋪外麵走進來一個道士打扮的男人。

    道士自稱黃真人,初次見麵便斷定寧懷生身上有妖氣,定是與妖物糾纏時沾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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