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人妖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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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魂哪裏見過這種陣仗,自然是慌亂得不行,衣裳也不要了,就從成衣鋪落荒而逃。

    後來,殘魂幾日都沒去見金花娘娘。

    金花娘娘有沒有焦急擔心,公儀璿璣不知道,但寧懷生心中想著金花娘娘倒是真的,具體表現在畫畫走神上,通常畫紙上都暈開了一團墨,他才反應過來。

    過了幾日,殘魂坐不住了,但他也算謹慎,出門之前看了周遭好幾遍,確認沒有黃真人在附近,他才離開了襄河鎮,來到了小河邊。

    這次金花娘娘已經能在小土坡上等他了,隻是不能淌過河。

    她遠遠的看見了寧懷生,高興的招了招手。

    殘魂挽起褲腿,激動之下差點摔進河水裏,等淌過了河,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我來晚了。’

    金花娘娘嘟著嘴,一臉不高興,“你怎麽才來,你知道我等多久了嗎?”

    寧懷生臉上剛浮現出赦然,金花娘娘又道,“算了,隻要你人來了就好,我不怪你的。”

    話音剛落,殘魂和金花娘娘同時笑了起來。

    殘魂又在樹下作起了畫,金花娘娘席地而坐,撐腮看著他。

    等到殘魂的畫作完了,金花娘娘一看,又是遠處的那條小河,她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寧懷生,你怎麽不畫畫我啊?”

    殘魂看了金花娘娘一眼,又別開眼睛,“我我怕自己畫不出你的美。”

    金花娘娘一聽,眼睛都笑成了兩彎月牙,看起來越發像個人了。

    公儀璿璣心想,這寧懷生還挺會撩,果然論說情話,還得看凡人。

    這日的殘魂格外不舍,要不是天已經黑了,他擔心家中老父,他都舍不得離開這個地方。

    金花娘娘送別殘魂,在小河不遠處向他揮手,“明日還要再來看我啊!”

    殘魂答應了。

    等殘魂回到家中,等待他的,除了他的酒鬼父親,還有黃真人和盧員外。

    父親想是剛喝了酒,眼下臉色鮮紅,還沒等黃真人和盧員外說完,就指著殘魂的鼻子大罵不孝子。

    “我還當你日日都去畫畫掙錢了,沒想到你是同一隻妖物鬼混去了!你還是我們寧家的子孫嗎?要不是今日黃真人上門來提醒,我恐怕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給你收屍了!”

    殘魂白了臉,看了眼氣定閑神的黃真人,試圖撒謊,“爹,你說的哪裏的話?我怎麽怎麽會和妖物在一起?你別聽人胡說,我的確是畫畫去了。”

    “寧公子別急著否認。”黃真人一撩手臂間拂塵,“本真人且問你,你這渾身花香是從何來?這可不是青樓的脂粉香味。”

    殘魂愣了愣,低頭去聞自己的袖子,果然有金花娘娘身上的香味。

    “說不定是在哪個花叢中沾染上的,我是一個畫畫的,經常要去畫一些山水魚蟲,沾上花香也很正常。”

    寧懷生強自鎮定,卻不知黃真人早已看穿了他。

    “一試便知。”黃真人拿出一張符紙,朝殘魂身上一拋,他身上就燒了起來。

    火苗是綠色的,燃了一會兒便熄滅了,並未傷到殘魂分毫。

    黃真人指著殘魂向盧員外介紹,“我這符紙遇妖氣則燃,並不會傷人性命,方才寧公子身上綠火衝天,可見妖氣濃重,他與那妖物相處絕不是一兩日的光陰。”

    盧員外拍桌而起,一雙魚泡眼惡狠狠的盯著殘魂,“好你個寧懷生!我們襄河鎮向來太平,你莫不是要引妖物前來,害我們襄河的人不成?”

    黃真人看向盧員外,“盧員外莫急,待我問出那妖物的所在,定會為你們襄河鎮除了這禍害!”

    寧懷生一聽,心中大亂。

    黃真人拂塵一卷,便將殘魂的東西都卷到了他的手上,“寧公子,本真人且問你,那和你廝混的妖物在哪?”

    殘魂攥緊了拳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這時,殘魂的老父猛地暴起,扇了殘魂一巴掌,“你在說什麽屁話?!黃真人是在幫我們,你還不把那妖物交出來?要等那妖物禍害了我們襄河,吃了人,你的罪過就大了!”

    麵對父親,殘魂忍不住道,“爹,不會的,她不會害人的。”

    黃真人一聽,“寧公子可是在包庇那妖物?”

    “本真人活了幾十載,見過的妖物也不少,可從沒見過有妖物不害人的。”黃真人幽幽的看向殘魂,“寧公子應該是被那妖物迷了心智了,如若繼續放任不管下去,寧公子也會被同化成一隻妖,屆時你們襄河鎮”

    黃真人故意說到一半,盧員外已經變了臉,“那怎麽辦?求黃真人救我們襄河!”

    “好說。”黃真人笑了一笑,“本真人行走人世間,本就是為斬妖除魔而來。”

    黃真人翻了殘魂的行囊,好在殘魂今日和金花娘娘約定了明日相見,於是便將畫紙都留在了那裏,所以黃真人並沒有在裏麵翻出有用的東西。

    如果他今日將畫紙都帶了回來,那麽就憑一張畫著小河的紙,黃真人也能找出金花娘娘的下落。

    黃真人沒有找到金花娘娘的下落,寧懷生又死活不開口,這令盧員外很生氣,不由分說就將人綁了,說要遊街示眾,告訴全襄河鎮的人,這就是和妖物狼狽為奸的下場。

    這個主意是黃真人出的,目的就是為了引出金花娘娘。

    妖物天恨分明,若真有幾分在乎寧懷生,它自然會露麵。

    可黃真人沒想到的是,金花娘娘剛化形不到一年,還不能離開真身根莖的範圍。

    殘魂被拉著遊街示眾了一番,那些曾經和他相處得很好的街坊鄰裏向他扔爛菜葉臭雞蛋,對他辱罵不絕。

    殘魂低著頭,“人雲亦雲罷了。”

    公儀璿璣聽懂了寧懷生的意思。

    他是說,整個鎮上的人都沒有見過他和金花娘娘是何如相處的,金花娘娘也沒有害人,可偏偏就是黃真人和幾句話,就讓襄河鎮的人深信不疑。

    他們不相信和他們相處了幾十年的人,卻相信一個不知哪來的外人,前一天還能和他閑話家常,後一天就能對他惡語相向。

    人,本就是這麽複雜。

    殘魂的父親也來阻攔過,畢竟要抓的是金花娘娘,而不是寧懷生。

    但被盧員外說了一頓之後,就歎息著回去了。

    襄河鎮上住著上萬人,若是真讓妖物禍害了,那襄河也算毀了。

    殘魂從囚車上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站不穩了。

    他本就隻是個畫畫的,沒做過什麽力氣活,在囚車上關了一日,水米未進,又頂著熱火朝天的太陽,自然是撐不住了。

    但黃真人還是沒放過他,他讓盧員外將寧懷生關了起來,還在牢籠外設了許多的陣法,還讓很多人守在外麵,隻等金花娘娘自投羅網。

    但一連幾日,也不見任何妖物前來。

    盧員外有些不信黃真人了,他費時費力又出銀子的,弄了半天,什麽好處也沒得到,當即與黃真人爭了起來。

    到這時,殘魂才從他們口中得知,他們要找出金花娘娘,並不是為了襄河鎮著想,而是出於他們自己的私心。

    自從那日在成衣鋪遇到黃真人後,黃真人便實施了自己的計劃,他想要妖丹修煉,盧員外用妖物的皮毛或者真身賣錢,兩人一拍即合,這才找到了寧懷生的家。

    一聽寧父說寧懷生出門去了,他們猜測他又去找那妖物去了,於是便守株待兔,等來了寧懷生。

    盧員外用眼斜睨著黃真人,“黃真人莫不是騙我的吧?說不定那妖物得知你要抓它,早就跑了。”

    黃真人說不會,“寧懷生身上的妖氣幾日未曾散去,這證明妖物還在此地。”

    “還在襄河,那它為什麽不出現?”

    黃真人舍不得即將到手的妖丹,盧員外的咄咄逼人也讓他有些惱怒,“本真人還有一個辦法,定能叫那妖物前來,到時候,本真人拿走妖丹,其他全部歸你。”

    盧員外同意了,“但願黃真人能說到做到,別讓我白忙活一場。”

    黃真人所說的辦法,便是以寧懷生的性命做威脅,逼得金花娘娘現身。

    殘魂被架在火堆上的時候,晴了多日的天氣,終日在這一日轉成了陰。

    天幕低沉,悶熱得很,黑壓壓的烏雲積在頭頂,隻有風中帶來一絲涼氣。

    聚集在周圍的人很多,看向寧懷生的眼神也很複雜,但大多都是仇視憎恨的,因為黃真人對他們說,寧懷生與妖物勾結,給他們帶來了厄運。

    平凡又無知的人類,將裝腔作勢的黃真人奉為了神,他說的話,自然也成了神諭。

    而一直緘默不語的寧懷生,卻在他們眼中成了與妖物勾結,禍害蒼生的歹人。

    即便他們沒有見過妖物長什麽樣,寧懷生也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

    可人總是這樣,喜歡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而看不清現實,這是人類惡劣的本質。

    殘魂的眼中沒有這些人,想是人之將死,那麽人的看法也不重要了吧?

    他一直看著一個方向,目光穿過了襄河的兩岸,穿過了小河,望向了他心中所愛。

    公儀璿璣知道,他看的是小土坡後麵的山茶花樹。

    黃真人將火把扔了上去,底下堆著的幹柴‘轟’的燒了起來,火苗舔舐著殘魂髒汙不堪的衣角,風助火勢,很快便燒到了他的雙腿和手。

    公儀璿璣聽到了寧懷生的慘叫,但火太大,他很快就叫不出來了。

    她不知道設計這一切,卻沒有等來任何妖物的黃真人是何表情,也不知道觀看了這樣一場殺生的襄河百姓是何反應,因為殘魂看不見、聽不到之後,她便也什麽都感知不到了。

    公儀璿璣從殘魂的記憶中抽回魂識,靜默了良久。

    她算是知道,金花娘娘為何不去別處,而要來襄河鎮了。

    她是為了寧懷生而來。

    她用了幾年的時間,在能夠離開真身的範圍之後,肯定在第一時間來找過寧懷生,想要知道他因何爽約,卻得知寧懷生已死。

    公儀璿璣不知道那幾年裏,金花娘娘有沒有找過黃真人報仇,但她尋到了寧懷生的屍體,試圖用男子精氣以及妖力救他卻是真的。

    她做了這一切,都是為了寧懷生,也是在為他報仇。

    他們之間,甚至從未海誓山盟,許過終身,卻也未對方做到了這個地步。

    一個至死未曾透露過她的所在,一個付出所有,隻願換他重生。

    扶雁羽有些擔心,“璿璣?”

    公儀璿璣遲遲的應了一聲。

    白滄將那鎖靈囊拿起來看了一眼,又看向公儀璿璣,“雖然隻剩這麽一點了,但用妖丹補補,說不定還有救。”

    白滄會進階的轉生陣法,他曾用這個救過應思,換來了一顆幻顏珠,他有此一說,是在問公儀璿璣的意見。

    公儀璿璣迅速反應過來,“金花娘娘雖然有罪,但寧懷生是無辜的。”

    過了一段時間,金花娘娘的洞府前已經來了不少的人。

    扶雁羽已經與他們打過招呼,金花娘娘已死,不會再禍害襄河鎮了。

    那些先前還懼怕金花娘娘和小妖的人,此時已經匯聚在了這裏,在斷壁殘垣中尋找自己親人的屍骨。

    扶雁羽起先還想幫他們,待走近一看,除了尋找屍骨的,還有混在其中,想要尋找值錢的寶貝的。

    他頓時熄了想幫他們的心思。

    扶雁羽倒是幫曾婆婆找到了她兒子的遺物,就是那雙布鞋,是她親手為兒子做的,曾婆婆摸得出來自己的針腳。

    曾婆婆拿到布鞋,就離開了這裏。

    陳本也找了過來,但他並非是為了洞府中妖物的寶貝而來,而是他想起了那畫像上的人是誰。

    陳本的臉色有些異樣,向他們三人道過謝之後,才道,“家中父母本不讓我來的,但我還是想來親自道一聲謝,以及那張畫像的事。”

    “我當時覺得那張畫像眼熟,是因為我還在少年時,是見過畫像上的人的,他叫寧懷生,曾經在襄河兩岸賣過畫,他的畫畫技藝很好,我姐出嫁前,我母親曾找他畫過一張全家人的畫像。”

    扶雁羽說他們已經知道了。

    “不,還有你們不知道的事。”說到這裏,陳本的臉上多了一絲羞慚,“我父母本不讓我說,但我覺得應該說出來。”

    公儀璿璣他們對視一眼,讓陳本繼續說下去。

    “寧懷生是七年前死的,還是當著全襄河人的麵,被活活燒死的。”

    “當時,鎮上來了一個黃真人,聲稱寧懷生與妖物勾結,想要害襄河人的性命,再加上有盧員外佐證,大家夥便也信了。”

    “黃真人要燒死寧懷生,以引那妖物出來,但寧懷生直到被燒成了焦炭,也沒有出現什麽妖物,於是大家都說黃真人是騙子,將他趕出了襄河。”

    “但寧懷生已經死了,後悔也來不及了,盧員外便帶著人將這件事壓了下來,讓全襄河的人都不得談論這件事,寧懷生的事,全襄河的人都心中有愧,寧懷生本還有個父親,但他喝多了酒,掉進河裏淹死了。”

    “後來也就沒人主動說起這件事,即便是對孩子,也不曾說起,隻當這件事在我們這一代就了結了,沒想到,過了七年,來了一個金花娘娘。”陳本將心中疑慮問了出來,“幾位仙長,那金花娘娘可是為了寧懷生而來?”

    寧懷生死在七年前,七年後的金花娘娘石室中,卻有寧懷生的畫像,一人一妖,肯定存在著某種關聯。

    “金花娘娘是一隻花妖,她是吸收天地靈氣修煉的,並不吃人,和寧懷生認識後也從未害過人,但你們聽信邪道人之言,將他燒死了,這才引來了花妖的報複。”扶雁羽指著地上的屍體,“這是寧懷生的屍體,你們找幾個人,把他安葬了吧,再做場法事。”

    陳本忙不迭的應了,將此事同其他人一說,寧懷生的屍體立馬就被抬走了。

    公儀璿璣倒是看那些人在洞府裏找了很久,一副恨不得掘地三尺尋寶的樣子。

    她隨便逮了一個人問,“你們在挖什麽?妖物吃的東西,你們又不能吃,他們用的,你們也不能用啊。”

    那人道了一聲仙長之後說,“能賣錢啊,賣給那些遊方道士,便能大賺一筆。”

    公儀璿璣聽了之後皺了皺眉,同扶雁羽說,“放任下去,遲早引來大患。”

    不管是妖的真身還是殘肢,亦或隻是皮毛,放在凡人的家中,都極易招來邪祟。

    金花娘娘逼得全襄河的男子全都毀容的例子就在眼前,他們怎麽還敢?

    這些人不是不懂這個道理,隻是蒙蔽了他們的眼睛。

    扶雁羽也認同公儀璿璣的說法,“此地死了不少小妖,怨氣極重,若怨氣被帶入襄河,金花娘娘的事便會重蹈覆轍,說不定還會更加慘烈。”

    扶雁羽驅趕了在廢墟中尋寶的襄河人,然後以化神之力,將邊上的一座小山平移了幾分,將好蓋住了這片廢墟。

    襄河百姓看得目瞪口呆,直呼仙人。

    扶雁羽背著手,一派仙風道骨,“金花娘娘以及她的婢女皆死在洞府之中,內裏還殘留著妖物的怨氣,一經沾染,便會蠶食人的身體和心智,今日我將此地鎮壓,用以庇佑襄河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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