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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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真相。
真相是幸存者的一麵之詞。
在那場對哈默至關重要的光明之戰中,獅族與虎族殊死奮戰,幾乎根除了所有與她敵對的勢力,為她爬上光明神的寶座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可他們的忠誠沒有得到哈默的回應。也許是兩位族長曾經與潘茲交好,又或者是由於他們力量強大且不可控製,兩位族長受到了哈默的挑撥,先後進入了禁忌之境,開始了無盡的流放之旅。
托博恩,意為禁忌。
在這裏隻有風雪,發黑的鬆樹稀稀落落地插在雪地裏,邊境是無盡的虛無。
精靈們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絕望地殺死了自己——他們失去了靈力,身體變成了野獸,壽命大大縮短,隻能活上幾百年。
在苦苦尋找出口未果後,滿懷不甘地死去。
代代獸人更迭,他們最終放棄了尋找,選擇忘記事實,接受命運的安排。到最後,隻有每任族長還在苦苦守著這個秘密。
柿子將短劍插回了劍鞘。
一群可憐的野獸。
聽他們的語氣,他們甚至不知道,哈默早就不再隻是一個小小的精靈了。她踩著無數人的屍骨脫離了象族,搖身一變,已經成為了至高無上的光明之神哈默洛斯。
卑鄙而惡毒的光明之神,這光輝的寶座,至高無上的榮耀,萬眾的崇拜與信仰,是用怎樣卑劣的手段獲得的?
如果真有這麽一樽神的寶座,想必下麵一定是白骨累累,鮮血成河。
屋子裏的獸人們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眼中的震驚代替了輕慢。
就在剛剛,滿屋的獸人無法動彈,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探進了他們的內心,偷走了他們的意識。
他們明明有無窮的力氣,卻根本動彈不得,他們明明有滔天的怒火,卻無處發泄。
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太痛苦——也太可怕了。
巴倫穩了穩拿著重錘的手,雙眼警惕地盯著這個深藏不露的女孩。
還是族長泰倫最先反應過來,他有些勉強地站了起來,推開了想要扶他的人,盯著柿子的眼睛說,“你是幻妖?”
他又看了看柿子的模樣,擺明是個正正經經的精靈,又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不……你難道是……”
“我是什麽並不重要。”柿子還是彬彬有禮的樣子,帶著淺笑的臉龐依舊,卻再也沒有人敢無視她。
“尊敬的大人,淪落至此不是你們的錯。”
僅僅一句話便讓泰倫潸然淚下。
柿子在沒有掌握讀心術之前就擅長抓人弱點一擊即中,現在有了控心術的加持,更是一針見血,撕破重重偽裝直擊對方心靈深處。
她無視眼前龐然大物的眼淚,等到他哭得差不多了,她換上動聽的聲音勸說道,“讓我們回到戰場上,把一切都說清楚吧。這場荒謬的戰爭也該做個了斷了。”
是夜。
柿子怎麽也睡不著,算著日子,今夜當是月圓之夜,於是便打算出門賞月寧神。她剛走出冰屋,就看見了一個落寞無比的少年坐在雪地裏。
阿裏爾仰望著滿是烏雲的夜空,沉重的事實似乎壓彎了少年的脊梁。
柿子走到他旁邊,也坐了下來。銀瑚用毛茸茸的身體圍著柿子臥了下來,暖化了一片冰雪。
這裏的夜晚漆黑無比,居然連半顆星星都沒有。
“所以,我們是被流放的,對嗎?”
阿裏爾說出了那個誰也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為什麽托博恩隻有獅族和虎族。
為什麽這裏隻進不出。
因為他們是被流放的罪人。
是怎樣的背叛,才讓那位所謂的光明神如此大費周折地囚禁獅族和虎族?
又是怎樣的仇恨,讓整整兩個族群從高貴的精靈墮落成了嗜血的獸人?
這一切如同一團亂麻,將少年的心勾出了寸寸鱗傷。
“嗯。”柿子毫無感情地應道。
阿裏爾攥緊了拳頭。
“所以……如果你能出去的話,你想怎麽樣?”柿子又說。
阿裏爾鬆開了拳頭,鮮血滴下來染血了一小片雪地。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我不知道。”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少年的世界還是一下子崩塌了。
他想過會有冰雪之外的世界,卻不想現實的麵孔是如此殘忍猙獰。
多少代獅族和虎族人的生命用來尋找那扇時空之門,又有多少族人終其一生也未曾踏出這裏一步。
他所熱愛的世界不過是一片虛幻,他和他的族人也隻不過是一群牢籠中的困獸。
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阿裏爾,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你對我說過什麽嗎?”
阿裏爾看向身旁少女的側臉,還是如初見般新鮮美麗,黑色的眼睛散發著寒星般的光芒。
“你說你是托博恩未來的王。”
回想起當初見麵時那兩個打打鬧鬧的小男孩,柿子忍俊不禁,“當然,等你們離開之後托博恩之後這裏就什麽也不是了,不過,真正的王者一諾千金,”柿子看向阿裏爾,眼睛中呈現出一個精彩紛呈的世界。
柿子站起來,衝著阿裏爾用右手碰了自己的右肩,又碰了自己的左肩,接著向阿裏爾微頷首——那是圍城中向尊貴的上位者行的精靈之禮,柿子將它完成得隨意而標準。
“阿裏爾——獸人族未來的王,獸人唯一的王。”
少年瞳孔放大,仿佛挨了當頭一棒。
是啊,在托博恩之外,還有那麽多無辜的同族被蒙蔽、被欺騙、被背叛,成為了人人皆可踐踏的奴隸,而被族人嗬護著長大的自己,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傷春悲秋?
無須猶豫與彷徨,他要離開這裏,他要變強,去拯救圍城中所有的獸人於水火之中。
他藍色的眼睛變成了一汪深潭,擁抱了一下柿子便飛快地離開了。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必須盡快打起精神,為離開托博恩做準備了。
……
今天是約定好的“審判之日”。
天還沒亮,巴倫就帶著幾個強壯的族人一起趕到了封血湖。叮叮當當幾下,他們在那個人類居住的地下洞穴的上麵,蓋起了一座臨時的小冰屋。
作為會議主持人的柿子被送了進去。在她腳下一隻小老虎跟著鑽了進去,變成了一頭巨大的黑鹿盤起了柿子的身體,給柿子提供源源不斷的溫暖。而那位據說擁有雷電之力的男人則神情冷傲地走到旁邊的雪地裏,懷抱長劍,隨意地席地而坐。
雙方獸人各選出了最德高望重的六位族民,連上族長,一共選出了十四位代表,以一道無形的閃電屏障為界,在兩側席地而坐。
他們身後是飽受戰爭摧殘,傷痕累累的族人。
審判就此開始。
“今天我們來到這裏,是為了結束獅族和虎族長達七十年的戰爭,”縮在銀瑚的懷抱裏,柿子的聲音不大,卻穿過了怒吼的狂風,送到了每一個獸人的耳中。
“所以,還有沒有人記得,這一切是怎麽開始的呢?”
柿子話音剛落,一個尖利的聲音急不可耐地高喊,“是獅族!他們偷襲我們!卑鄙的長毛怪!”
“是你們這群肥腦袋先來侵犯我們的!”“你們奪走了我們的領地旗!”
“胡說!虎族從來沒有偷過你們的領地旗!你們就是找茬!”獸人們一言不合,紛紛揮起了手上的重錘與戰斧,氣勢洶洶地就要向對方衝去。
眼見雙方架勢已經拉開,隨著一聲震動天地的雷聲炸響,冰凍的湖麵被一道巨大的閃電劈成了兩半,獸人們的腳下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冰縫。
這強大的力量讓獸人們稍稍安靜下來。
“虎族沒有偷過領地旗,獅族也沒有。”柿子向阿裏爾和格林利使了一個眼神。
阿裏爾與格林利他們從洞穴中取出了那些領地旗,還有凍得硬邦邦的葉路明的屍體。
他們走上前去,將那個人類偷取了領地旗藏在地下,並以屍身為食的事情向所有人解釋了一遍。
獸人們不做聲了。
獸人們承認,他們是不聰明,但是被一個人類耍了近百年,沒有獸人能接受得了。
偏偏這就是事實。
“這一切都是誤會!獅族從沒有想要主動挑起戰爭!”阿裏爾大叫。
“我們都是受到了這個鬼東西蒙騙!”格林利也大叫著說。
阿裏爾和格林利看見族人們全都不再開口,以為事情可以圓滿解決,看向對方的眼睛都是信心滿滿。但當他們看向神色凝重的柿子時,心又沉了下去。
柿子清楚得很,獅族與虎族的戰爭雖然起於誤會,但已經在天長日久的殺戮演變成了血海深仇,可不是三言兩語能夠化解的了的。
果不其然,在虎族人群中,一個滄桑的女人聲音緩緩響起,
“獅族殺了我的爺爺和我的父母,”
聽到埃拉夫人的聲音,高大強壯的虎族獸人們紛紛為她讓出一條通道。
一個矮小的虎獸人緩緩走出人群,她的左腿一瘸一拐地,飽經風霜的臉上從右額至下巴橫著一條猙獰可怖的傷疤。
她用沙啞的聲音繼續敘述著關於她的故事,聲音無比平靜卻仿佛字字泣血。
“我的丈夫在上上次戰爭中瞎了一隻眼睛,我的兒子在上次戰爭中被撕掉了小半個身體,現在已經不能走路了。”
瘸腿母獸人向柿子行了個禮,“兩位大人,你們救了我的兒子和丈夫,這份恩情我銘記於心,但我絕不能原諒獅族對我們所做的一切。”
她盯著對麵的獅族人,眼睛開始漸漸變紅,柿子知道,她這是接近獸人發狂的狀態了。
而對麵的獅獸人也在這哀怨的聲音中想起自己那些在戰爭中死去的親人,也紛紛坐不住了。
“你們虎族人才是真的殘忍,連我懷孕的姐姐都不放過!”
“我三個孩子全死在虎族人手裏!我要扒了你們的皮為我的孩子報仇!”
獅獸人們舉起手中的戰斧,虎獸人們掄起手中的重錘,獸人們紅著眼睛靠近著那道屏障。即使那道裂紋下是萬丈深淵也擋不住他們的殺戮與仇恨之心。
眼見場麵即將失控,伯弋正要使用閃電將獸人們擊暈,卻被柿子攔下來。
眼見一場風暴就要來臨,不要說脾氣急躁的格林利,就連一貫沉穩的阿裏爾也坐不住了。事情發展成了劍拔弩張的事態,無論柿子再怎麽勸說都不能讓那殺害血親的仇恨輕易消除。阿裏爾正要請求伯弋出手,卻聽見身後的女孩幽幽地說:
“這好辦,那就血債血償,怎麽樣?”
那聲音如同消融的雪水,冷卻了獸人們即將沸騰的怒火之心。
“血債血償是什麽意思?”巴倫用巨大的重錘指著柿子說。
“就是字麵意思。”柿子笑得像一隻毒蛇,迷人而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