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風雪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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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扈三娘粉麵含春,蓮步輕移,含羞帶怯回房歇息去了。
    張正道撫掌大笑,聲震屋瓦,旋即朝吳鎧抱拳一揖,朗聲道:“吳知寨,今夜月色正好,何不到我房中吃盞清茶,敘敘舊情?”
    吳鎧本就滿腹疑雲,早想一問究竟,當下也不推辭,二人踏步進入房內。
    杜興見狀,連忙進房點起燭火,又捧上兩碗醒酒湯,這才躬身退下。
    待那房門“吱呀”一聲掩上,室內隻餘燭影搖曳。
    房外寒風拍打窗欞,屋內熱氣氤氳中藥香撲鼻。吳鎧摩挲著粗陶碗沿,喉頭滾動半晌,方才長歎道:“當年妹婿舉家遷往登州,愚兄差人持書尋訪,踏遍登州府縣,竟如石沉大海。不想今日重逢,賢弟已做了這水泊梁山的‘九霄神龍’!”
    張正道斜倚交椅,星目微眯,將醒酒湯飲了一口,苦笑道:“兄長有所不知。當今官家耽於書畫,寵信蔡京、童貫、高俅之流,朝堂之上群小弄權,忠良之士盡遭構陷。西有田虎嘯聚山林,南有方臘以明教惑眾,北邊女真鐵騎正踏碎遼人關隘。”
    “天下已有亂象!”
    吳鎧心中巨震,盯著眼前鎏金碗中晃動的醒酒湯,碗底映出張正道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三分像當年清河城裏的溫文書生,倒有七分似廟中怒目金剛。
    “妹婿……”吳鎧喉結滾動,衣袍下的褻衣已被冷汗浸透,“你可知上月樞密院行文各州府縣,要嚴查私通梁山者……”
    說到此處,卻見張正道猛地起身,劍眉倒豎,“兄長請看這窗外……”他抬手推開雕花窗欞,寒風卷著寒意撲入屋內,“汴梁城歌舞升平,可這天下早已千瘡百孔!”
    吳鎧站起身,來到窗前,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輕聲問道:“賢弟已然提拔為登州水師指揮使,何不為朝廷效命疆場,卻甘願落草為寇?”
    “為朝廷效命?”張正道冷笑,“兄長可知當今天下賦稅多少?去年河北大旱,京東路雪災,江南又有花石綱之役禍亂百姓。而大宋官家呢,卻整日流連於青樓楚館,醉生夢死。”
    “還有那梁中書,為給嶽丈蔡京祝壽,每年竟往東京汴梁送去十萬貫生辰綱。”張正道語氣淡漠,“奸臣當道,百姓貧苦,四方豪傑並起,如此天下,不予取之,豈非可惜。”
    吳鎧瞳孔驟縮。
    “上月,田虎又占了威勝軍五座城池,而我梁山,除了招兵買馬,養精蓄銳,並不受朝廷矚目。”張正道揮手道:“兄長,我等龜縮水泊,不是懼怕朝廷官軍,而是靜待天時。”
    恰在此時,一片雪花飄落,寒風卷著雪片撲入窗欞,轉瞬化為水滴。
    吳鎧麵色慘白,冷汗順著脊梁滑落。
    張正道關上窗欞,將寒意擋在外麵,拍了拍吳鎧肩頭,低聲道:“朝廷重文抑武,即便是樞密院相公,也如那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吳鎧知道他說的是樞密使狄青,想那狄青征戰半生,麵涅刺字的“賊配軍”反倒成了西夏小兒止啼的凶煞,到頭來卻被文官們一口一個“赤佬”、“黥卒”地羞辱。樞密院的朱漆門檻踏碎了多少英雄夢,連狄青這等人物,也不過是汴梁城裏被群犬追咬的孤狼,最後竟鬱鬱而終。
    “這世道……”張正道抓起陶碗猛灌一口已然涼了的醒酒湯,“武人血再熱,也暖不了那些文官的鐵石心腸。狄青的金盔銀甲,終究抵不過禦史台的三寸毒舌!”
    話音未落,又一陣狂風呼嘯而過,窗紙被刮得簌簌作響,倒像是無數冤魂在窗外哭嚎。
    吳鎧心神恍惚,仿佛看見狄青披掛銀槍,在窗外雪夜中啜泣。
    “兄長,你這知寨的位子,也該挪騰挪騰了!”張正道心中突然蹦出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想法。
    吳鎧恍若未聞,屋外朔風拍打簷角,簌簌作響,驚得他渾身一顫。半晌才回過神來,推開雕花木門,寒風卷著雪花灌進領口,他徑直回到廂房和衣倒下。帳幔在穿堂風裏撲簌簌搖晃,狄青暴斃的慘狀、張正道話裏的機鋒,混著“天下已亂”的讖語,如毒蛇般在他心頭纏繞。
    反觀張正道見他回房,隨手關緊房門,卸了皂靴羅襪便倒頭酣睡。鼾聲混著外頭的風雪聲,直響到日頭爬上東牆才罷休。
    一夜好睡。
    張正道起身推窗望去,昨夜那雪下得著實蹊蹺,不似尋常鵝毛鋪地,倒像老天爺隨手撒了把鹽,白花花地漫在青石階上。
    “吳知寨,該用早膳了。”杜興的叩門聲將一夜沒怎麽沉睡的吳鎧驚醒。打開門見這醜漢子捧著一個銅盆,在外候著,盆中熱湯還冒著熱氣。
    林衝、扈三娘等人早已醒轉,眾人梳洗一番,跟隨杜興來到前廳。
    這邊廂李應早命莊客殺牛宰羊,十八般珍饈擺滿雕花長案。眾人推杯換盞間,李應持銀壺親自斟酒:“諸位好漢難得聚首,且飲盡這碗義氣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正道這擦了把油光光的嘴,起身告辭。
    莊門外積雪盈尺,張正道一身勁裝,外罩著李應送上的玄狐大氅,抱拳一一作別。
    翻身上馬,離了李家莊,張正道忽將馬鞭指向東南,對著同行的吳鎧道:“兄長且看,這獨龍崗的雪景,可比得汴梁瓊林苑?”
    吳鎧順指望去,但見獨龍崗上炊煙嫋嫋,竟是李家莊內村戶在生火燒飯。依稀聽見幾個小兒抓著雪球追逐打鬧,恍如去歲上元節在清河縣見過的鬧蛾燈。
    扈三娘策馬掠過,紅錦鬥篷掃落枝頭積雪:“寨主哥哥快看,這株老梅倒是經凍!”
    張正道縱馬上前,伸手折枝輕笑,忽將梅花簪在她的鬢邊:“若教貌向南朝見,定卻梅妝似等閑……”
    話未說完,那道紅影已縱馬衝出十丈,驚得林間寒鴉亂飛。
    張正道大笑一聲,馬鞭一甩,胯下青驄寶馬嘶鳴一聲,追逐過去,身後梁山軍漢們的馬蹄踏碎薄雪,揚起串串雪霧,一行人朝著扈家莊疾馳而去,隻留下兩行深淺不一的蹄印。
    李家莊門外,李應負手而立,望著消失在漫天風雪中的馬隊,良久才長歎一口氣,道:“這獨龍崗,要變天了。”
    杜興站在他的身後,聞言則是回道:“隻怕這京東西路,也要變天了。”
    李應抬眼望向前方,但見兩崖積雪堆銀甲,一徑寒冰鎖咽喉。枯枝上的鴉群突然驚飛,簌簌落下的雪粉裏,隱約透著蒼茫氣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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