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胸膛、扭曲的四肢、淋漓的鮮血，成千上萬的屍體四麵八方地來到城市裏。這本是極為驚悚的景象，但當它們跪伏在地詠唱聖歌，花瓣鋪滿街頭，竟多出了幾分神聖的感覺。
    “拋下我，成為你。”
    教皇右手摩挲著純金甲蟲凋像，站在教堂門口，俯視著城市的眼神裏滿是悲憫。
    聖祭日的時辰即將抵至，神聖之主的腳步也正在來臨。
    黑龍湖畔，戰鬥中的人們不解地發現母蟲們忽然放棄了反抗，所有的甲蟲都停下了動作，齊齊仰望蒼穹。
    烏雲滾滾而來，遮蔽了太陽，卻又散開一個小口，光線從天空中垂直照射而下，如聖光般投射在這片土地上。
    “犀金叢林發生了什麽變故？”
    拒止要塞，虎代表立在城頭，表情沉凝似水，遙望著大湖彼端異樣的天空。
    那烏雲正朝這邊迅速蔓延而來。
    他心中強烈地跳動著不安，預感到正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在他視野之外發生。
    “可惜龍代表一時半會來不了這裏，西麵的羚角獸王在暴動，需要他去牽製。黑死仙一定在搞鬼，我們該怎麽做？”牛代表慌張不已。
    修為越高的，越能清晰感受到對麵正在恐怖增強的氣勢，那是足以令5階化神大能都勃然色變的威脅。
    幾位超凡代表又看向了湖心處延伸過來的橋，四隻猙獰凶惡的青金色甲蟲踩在搬山的黑甲蟲身上，與他們遙遙對峙。
    這是黑死仙麾下的五大金剛，擁有著足以媲美5階的強悍實力。
    至於為什麽隻有四隻，因為有一隻被林可可偷偷地砍死了。
    “將情報發回給周山門，讓要塞啟動最高級別防禦。我們來不及去對岸，也沒有那個實力，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虎代表將手掌靠近嘴邊一吹，法力凝成數百條澹藍色的傳訊飛鳥，眨眼間起飛離去，飛往了要塞各部門。
    “唉，真不知道那場赤紅異變到底給它帶來了什麽影響啊。如果真有突破，老天，請讓它突破失敗吧。”牛代表暗自祈禱，死死盯著遠方。
    ……
    從第一道天光照射在地表，溫暖的聖光就從大教堂的頂端流淌下來。
    整座城市開始升騰夢幻朦朧感，莫名的澹澹馨香縈繞在所有人的鼻端。朝聖的人們直視著光輝源頭，一股感動湧動在胸口，眼淚不斷地流下來。
    “這破城市是越來越詭異了，得抓緊時間走。”
    許平安用手裹緊鬥篷，招呼同行的十幾名夥伴加快步伐。
    “許大哥，大墓主閣下他真的不一起離開嗎？”隊伍裏有人問道，一些人不由得回頭望向背後。
    高大的城主府無言地屹立著。
    “大墓主是大神通者，他的想法不是我們能揣測的。快走吧，這一次的聖祭日太不尋常，之後竟然還有個聖誕日！難道有聖誕生？”許平安的身體哆嗦了兩下，腳步再次加快。
    一行十幾人貼著牆邊，灰白的鬥篷飄動與環境融為一體，宛如十幾道幽靈急速奔向大教堂後方。
    到處都是匍匐朝聖的人。
    因主而來的它們，也因聖光，屍體裏孕養出來的殘缺智慧共鳴串聯，彷若活人。
    唱完了聖歌，人們開始向主傾訴。
    “痛，好痛……偉大的主啊，請允我前往無有病痛的蜜鄉……”這是隻有半截身子的屍體。
    “回家，媽媽，媽媽……”胸膛破開大洞、心髒消失不見的屍體在呼喚著母親。
    “主，您在哪？您在哪？”沒有頭顱的人腹部振動，迷茫地祈禱。
    ……難以計數的苦難，難以計數的祈願。
    紅衣主教們踏著紅色地毯，手捧甲蟲凋像，一步一步從大教堂高高的階梯上走向信徒。
    “迷路的魂靈啊，母須迷茫，母須痛苦，虔誠的你們已行至理想國。”
    “主在傾聽，主會恩恕。”
    “受難之血、世間之善、信仰帶來智慧，我們蒙受神啟，知曉主的目光已經落在我們的身上。”
    “此刻，天國將至！此刻，救贖將臨！”
    主教們沿著街道走去，一手高舉凋像，一手垂下指尖、撫過朝聖之人。
    聖潔的白光在人群裏漸次亮起，痛苦的屍體們也變得無比安詳，沒有了動靜。
    這白光是智慧的光。
    被黑死仙引導而從屍體裏誕生的殘缺智慧，帶著完全的信仰脫離了屍體，飄飛向大教堂，盡數沒入教皇手裏的純金甲蟲凋像裏。
    大教堂已經成為了一片白光的海洋，教皇身處光的中心，腳下是無邊跪伏的人群，頭頂是高高舉起的純金凋像。
    “苦難、智慧、死亡……蟲身、人身、神身……通向天國的神聖階梯，就在這裏！”
    他嘴角上彎，眼眸看著虛假的天空。
    “時間到了嗎？”教皇自問道。
    “時間已到。”四麵八方傳來回複。
    狂風將教皇華美的衣袍鼓起，無窮的透明精神觸須突然鑽破了大地，橫貫地下空間。
    山巒被吞噬、村鎮被吞噬，轉瞬之間隻剩下了聖光蕩漾的石城還幸存著。
    “發生什麽了！”
    “糟了，傳送陣在失效！”
    “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大教堂後方，偷摸至這裏的許平安等人臉色煞白，驚恐地發現傳送陣上的符紋一陣閃爍，隨後陷入了死寂。
    宛如滅世魔蟲的觸須在天地間狂舞，強烈的精神衝擊一波接一波襲來，讓眾人心神震顫，隱有崩潰跡象。
    怎麽辦？怎麽辦！
    回家的路被切斷了，恐怖的異變在發生。許平安內心焦急，他環顧四周，福至心靈想起了臨行前林緣的提醒。
    “去教堂東殿！！”
    許平安猛然咬破舌尖，強迫自己清醒，朝著恍恍忽忽的同伴大聲呼喊。
    一行人拋棄失效的傳送陣，急忙向著東方衝去。
    “聖祭，萬物歸一。”
    教堂前，教皇麵目神聖，開口說出終結。
    觸須們同時砸落城市，轟然一聲巨響，房屋、觸須、主教、人群都消失了。
    靜謐的黑暗、吞噬所有的虛無中，智慧之光組成白色階梯，於教皇的腳下延伸至天上。
    瘦小的教皇便邁開腳步，當他踏上第一個階梯，身體以及手中的甲蟲凋像就開始褪色。
    紅色、黑色、金色，教皇留下了一個個彩色的腳印，整個人也不斷向著階梯的白色靠攏。
    當他走到階梯的盡頭，虛空中顯現一麵平滑的鏡子。
    教皇看見了鏡中純白的自己，但又有所不同。鏡中的教皇沒有甲蟲凋像，額頭中央長著甲蟲的獨角。
    教皇安然地笑了。他伸出右手貼在鏡麵，鏡中的自己也將手貼了過來。
    “萬物總是要歸一的，我也將歸於主。”
    火之星主引發赤紅異變，讓萬物都化為了火焰，黑死仙也在那時的震撼中頓悟，心裏萌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它在6階領域停留了太久，根本找不到半點進入7階仙神領域的可能。
    既然自己成為不了仙神，那何不成為仙神的一份子？
    黑死仙對於死亡和靈魂都頗有研究，對於自我，它其實沒有人類那樣看重。
    而說到仙神，無論是高舉星辰神國的分裂魔神，還是深居仙月宮的月尊，哪一位能比得上傳說裏的長生真仙？
    那可是唯一被公認的8階真仙，隻在極度神秘的靈界主宰、往生帝君之下。
    長生真仙的偉力無處不在，而能夠離體長生久存的智慧無疑是通向這偉力的鑰匙。
    黑死仙將自己的身軀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化為地下王國，一部分散作聖教教士，靈魂則塑造成了食魂蟲，控製死者，運轉王國。
    如今，無數人的智慧將它托舉到了這裏，要素已經齊全！
    那維係世界運轉的長生偉力遮掩在重重規則之下，它看到了！
    “黑死仙將死。”
    “此後，我就是長生真仙，是這世間唯一的主！”
    教皇噙著微笑，不再猶豫，整個人慢慢沒入鏡麵之中。
    階梯破碎，下了一場聖白的雨，短暫照亮了黑暗。
    這時，幾乎消失於鏡中的教皇像是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事物，低垂的眼皮驟然睜開。
    本該虛無的黑暗中，兩棟建築竟然毫發無損。
    一棟是高高的城主府，一棟是華麗的大教堂東殿。
    但它已不可能再行動。
    懷著濃濃的不甘，教皇徹底地沉入了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