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的北風在天地間不停地刮著，雨點被拉扯成了霧，支離破碎，灑落大地。
    此時不是夜晚，天色卻昏暗得隻能看見物體的輪廓，到處是灰蒙蒙的。
    泥濘的小路上，一個青年踉踉蹌蹌地奔跑，時不時回頭查看背後情況，麵色無比疲倦和驚恐。
    “逃，我一定要逃出這裏！我不能死，絕不能！
    ”
    湯姆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裏，痛苦壓榨著心髒，這團顫抖的肌肉努力迸發出最後的力量來。
    但湯姆也真的是到達極限了。
    視線開始搖晃，他的腦海裏漸漸斷片般閃過一些畫麵，閃過熟悉的人的臉龐。
    “我得逃出去，為了裏昂隊長，為了大家……”
    湯姆咬著牙，一隻手下意識地握住手腕上垂落的聖像飾品。
    那是呈8字形的銜尾蛇，也是古蛇教的聖徽。聖徽微微發著白光，給湯姆幹涸的身體注入一絲活力，這讓湯姆混沌的意識稍稍清醒了些。
    他趕緊朝著身後看了一眼，環境依舊昏暗看不清，他心裏卻鬆了口氣。
    又如此走了半個多小時，已經渾身濕透的湯姆臉上忽然露出狂喜。
    隻見前方的雨霧裏，十幾座屋院散落，現出輪廓。
    湯姆連忙拖動僵硬的腿，走進了其中一座屋子。
    篝火生了起來。
    湯姆倚靠著發黴的斑駁牆壁，將在門口拾取的枯枝雜草丟入火焰裏。
    這一刻，溫暖在身軀蔓延，記憶也浮上心頭，湯姆淚流滿麵。
    兩個月前，尼斯坎爾城周圍的鄉鎮陸續出現人口失蹤桉例。
    起初是一個豬肉老報桉說自己的妻女一夜之間消失在床上，隻留下衣服和鞋子。後來情況逐漸嚴重，成片成片的人家清晨的門再沒有打開。
    恐懼的村民說有荒野的夢魔來襲，於是一個個村民晚上都聚在村廣場不敢睡覺。
    但無濟於事。
    他們清醒地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在神秘消失，隻留下人群裏空蕩蕩的缺口。
    凶手卻不知是誰。
    恐慌沸騰，此事驚動了尼斯坎爾城裏的古蛇教主教，於是懲戒騎士長裏昂帶著隊員出發前往鄉下調查。
    然而，教會的騎士沒有帶來光明，自身也跌入了深淵中。
    誰能想到呢，殺死那些失蹤村民的並不是迷境裏逃出的邪物，也不是荒野上來襲的魔怪，而是他們尊敬的尼斯坎爾城城主，桑提勒伯爵！
    “怪物，徹頭徹尾的怪物！大家拚了命讓我逃出來，我一定要見到主教，揭發這隻惡魔！也隻有主教可以淨化現在的桑提勒惡魔。”
    湯姆咒罵著桑提勒，倦意越來越濃。
    他實在是太累了。
    時間緩緩流逝，湯姆閉著眼睛陷入了淺睡眠。
    劈啪。
    忽然，一聲脆響將他從昏沉睡眠中驚醒。
    “誰？！”
    湯姆睜大眼睛四處張望，沒有看見什麽值得注意的。
    “是木柴燒起來的聲音吧。是了，那惡魔中了裏昂隊長的大寂靜術，怎麽可能這麽快追來。”他自嘲地笑了笑，似乎是在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湯姆再次闔上眼。
    荒野裏能遇上房子可不容易，他要抓緊時間好好休息，然後出發。
    屋外的風還在刮著，雨霧潤濕了門口，篝火躍動，照得旁邊休憩的人臉龐明明暗暗。
    “不對，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
    異樣的感覺縈繞在湯姆心頭，他再也睡不著，連忙默念經文，童孔深處亮起微弱聖光。
    他檢視過周圍的每一個角落，很快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這木頭燒得是不是快了點？”
    仿佛是察覺到了湯姆的注視，火堆裏的木頭刹那間化炭成灰。火焰“騰”地竄得老高，撞上天花板，散作滿屋子的火星洋洋灑灑飄下，而後迅速熄滅。
    本來光明的室內頓時變得和外麵一樣晦暗。
    湯姆悚然一驚。
    他發現緊閉的房門悄然開了一條縫。
    得益於眼底的聖光，他看見門外的陰暗裏，隱約有一團人形黑影蹲著，它正扒著門縫筆直地盯著屋裏，盯著他自己。
    “艸……”
    湯姆麵皮抽動，後背隱隱流下冷汗。
    “你看見我了？你看見我了啊。”
    一詠三歎的失望聲音穿過木門，如同毒蛇爬上身體，讓湯姆皮膚上的汗毛盡數豎立。
    “出來！桑提勒惡魔！我知道是你！見不得光的該死東西！下水道裏的臭蟲！”湯姆捏緊古蛇聖徽，聲色厲荏地朝屋外喊道。
    然而讓他恐懼的是，眨眼間，屋外的那道黑影就沒有了蹤影。
    也正在此時，溫熱的吐息吹拂在他的頭頂。
    湯姆僵硬地轉身抬頭，記憶的最後畫麵裏，四肢細長、身高近乎三米的瘦長漆黑人影微微彎著腰，對他咧開了尖牙。
    “騎士呀，可不能拋下同伴自己逃跑。你說對吧，我調皮的湯姆小騎士。”
    ……
    冰涼，陰冷。
    湯姆躺在地板上，聽到耳畔響起雜亂的腳步以及“沙沙”的磨刀聲響。
    某個刻進了他骨子裏的聲音逐漸清晰：
    “腐血明神咒法還是在最後一步失敗了，那偉大存在教授我的知識不會有錯。我懂了，一定是材料還不夠規格……
    “你們，再給我去挖十副人腸、準備人血二十桶、心肺三十具！”
    湯姆嚇得驚醒。
    他看見鬼一般的桑提勒伯爵正對他微笑，看見周圍呆滯麵容的奴仆們手握刀具麻木行走，看見四處零碎的屍體和哀嚎的人。
    湯姆絕望地發現自己再次回到了血淋淋的深淵。
    “惡魔，我和你拚了！”湯姆怒吼，溝通體內聖力就要自爆。
    “蠢貨，你有和我拚命的實力嗎？”
    桑提勒右手一把抓住湯姆的頭發，直接封印了他體內的所有能量通路，將他懸空提到自己麵前，獰笑，
    “認清你的處境，小騎士。我桑提勒心眼小，可不喜歡別人罵我。”
    說完，他提著湯姆走到了一處牆壁前。
    一位赤身的女子耷拉著腦袋，呈大字被釘在牆上。
    湯姆童孔猛地收縮，認出了女子的身份，失態大喊：
    “安達拉女士！桑提勒，你居然將城裏術士協會的會長囚禁在了這裏。惡魔，你這個十惡不赦的惡魔！”
    桑提勒不理會湯姆的叫喊，目光一冷，另一隻手猛地甩在女子的臉上。
    啪！
    安達拉嘴裏吐出鮮血，意識醒來。當她看見桑提勒後，眼裏流露出濃鬱的仇恨之光：
    “桑提勒，你這個喪心病狂的術士，你已經完全腐化墮落，你竟然將人當做血脈耗材。術士協會不會放過你，阿塞爾長老一定會把你綁在火刑柱上，將你……”
    噗。
    安達拉瞪大眼，湯姆也呆滯了表情。
    隻見桑提勒的細長右手插入安達拉的胸膛，而後猛地生拉硬拽出一顆跳動的紫紅心髒，一口咬了下去。
    “安達拉，你已經沒有價值了。你該感到驕傲！能罵我這麽久，你這一生也算光榮輝煌。”
    桑提勒一口一口吃幹淨手裏的事物，嘴角猶帶著血跡。
    安達拉死死盯著桑提勒，嘴唇張合了幾下，卻隻湧出了血。
    很快，本就遍體鱗傷的她沒有了生命氣息。
    “現在，你還要繼續罵我嗎？”桑提勒偏過臉，戲謔地看著湯姆。
    後者身體不停顫抖，麵色青白。
    幾分鍾後，湯姆被帶到了另一間房裏，手裏被塞上了鋥亮的刀。
    房間裏擺放了一張長條桌，一位精壯的男子赤著上身，靜靜地躺在上麵。他的右手臂已經不見，身上也外翻著許多可怕的傷口。
    一直都陷入恐懼的湯姆看見男子後，眼裏湧出大顆淚珠，悲慟跪下：“隊長，隊長啊……”
    “為什麽不看看周圍呢？”桑提勒笑著提醒道。
    湯姆抬起眼，周圍牆壁上懸掛的一個個血人頓時映入他眼簾，都被剝去了皮，沒有了生命氣息。
    湯姆哆嗦著身體，使盡力氣將手裏的刀扔向桑提勒。
    “懲戒騎士團很強，但現在就隻剩下你了。湯姆，再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們離開尼斯坎爾城不久，艾莎主教就受教皇召集，動身去往了國都。
    而我，偉大的桑提勒伯爵，現在已經走到了三環頂端。這裏誰還能打敗我？沒有人可以救你的，你就像灰一樣在這世界失去了痕跡。”
    桑提勒接住刀，微笑著用手背拍了拍湯姆的臉頰，將刀輕輕再次塞入他的手中。
    “這不可能，這都是假的。”湯姆徹底絕望。
    “動手吧，動手吧。剖出他們的心，也隻有同為騎士的你才能不被聖力排斥，最大程度保留材料的鮮活。這是你存活的價值。”
    桑提勒溫言細語地蠱惑，一道術法符文也在湯姆的額頭上隱現。
    湯姆臉上露出掙紮，眼童在惶恐和渾濁間不斷變化。
    桑提勒嘴角勾起，也不再催促，緩緩退出了房間。
    “他堅持不了多久的。真是期待神恩浸過的心啊，它一定可以取悅那偉大存在！”
    桑提勒舔舐嘴唇，沿著小道、沿著泥土台階，離開地下空間。
    淒號與呻吟聲漸漸細不可聞，出口處，桑提勒取下掛在牆壁上的人皮衣服。瘦長如鬼影的邪異身體鑽入其中，緩緩化作一位藍色眼童、麵龐蒼白的年輕男子。
    他優雅地戴上白絲手套，撣去絲綢衣物上的灰塵，翩翩走向自己的居所。
    路上早有侍女趴伏在地上，組成人體地毯，隔絕灰塵沾染。
    桑提勒的房間非常簡潔，除了四處擺放的書架，就隻有一張煉金桌子，一麵落地的全身鏡子。
    他小心取下一本厚部頭術法書，在經過鏡子時，微不可察地眯起眼睛。
    鏡子裏沒有蒼白青年，隻有近乎3米的黑影咧著尖牙，渾身散發著濃鬱的惡意。
    “桑提勒，更多，更多的魂與血。”它的話語在青年心裏響起。
    “知道，我都知道。很快，偉大存在就能品嚐到神的騎士敬獻上的豐盛餐肴。不止如此，往後會有更多，不要急。”桑提勒低語道。
    “是的，我們的每一份努力，深淵都會看在眼裏。她會康慨地給與我們恩賜。但我們可以加快速度，主教已經離去，這裏沒有誰可以阻止我們。桑提勒，該對尼斯坎爾城出手了。”黑影說道。
    “我說，不要急！”桑提勒眼裏閃過不耐，“你這個蠢貨，你隻有我的部分智慧！如我們這般的卷從會越來越多，隻需再等待一會，誰都不會注意到我們。”
    “你怕了，你心裏還有恐懼是麽。桑提勒！”黑影咆孝道。
    “你懂什麽！北地的主教雖然都走幹淨了，但北地還有一位王！”桑提勒說道。
    “哈哈，你是說法農城卡拉家族的那位新家主？區區四環，你我合力難道還用怕他？死在你手上的三環術士已經不少。我覺得，你應該加大動作，如果能把他吸引來，想必一位四環術士的魂血能讓我們直接突破三環！”黑影狂笑。
    “你還是這麽自信。”桑提勒嗬嗬道。
    鏡子裏的黑影忽然消失，桑提勒的半邊臉龐炸開，露出漆黑底色。
    “別忘了，你能有今天是因為什麽。我們已經邁過三環，我們將邁過四環，我們能夠追隨偉大身邊。”
    “不用你提醒，他不值一提。北地會迎來新的王的，再等我一會，我的啊。”
    桑提勒抬起手，掩住漆黑左臉。
    一層又一層皮在他脖頸處蠕動，往上蔓延，重新包住了他的下巴、嘴唇、鼻梁。不一會，俊秀的青年重新站在了鏡子前。
    他向前走去，將術法書擱置在煉金桌上翻開，開始研習深淵啟迪他的腐血明神咒語。
    屋外的侍女們還趴在地上，沒有主人的口諭，她們不敢起來。
    莊園靜悄悄的，這裏的小鎮也沒有一絲人語。
    而北方天邊雲氣激蕩，陽光刺破陰霾，一條銀白巨龍載著兩人正振翅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