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輕輕地握住曹叡的手，卻沒想到隻是剛觸碰到就被他瞬間下意識的回握了過去。

    如果說她之前對於賜婚還有顧慮，那麽此刻，清溪是真的接受了。

    清溪穩穩心神，緊緊地拉著曹叡回握著的冰冷的手，快步走向陛下，一起並肩跪在陛下的龍椅旁。

    陛下奮力的伸出手，拉住了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麵，隨即向殿內大臣宣讀著自己的第一條旨意。

    “朕今日，欲為平原王曹叡賜婚司馬之女，司馬清溪，司馬懿，司馬清溪，上前謝恩。”

    清溪靜靜地聽完，看了一眼跪在殿下的父親，就要跪拜謝恩。卻被曹叡緊緊的拽住。

    曹叡眼中此時竟是充滿了憤怒和決然，他用力的攥緊清溪的手掌，從陛下的手中抽出，向來對陛下謹言慎行的曹叡，此刻卻是倔強的看著那個早已經虛弱不堪的父親，怒目而視。

    “阿叡，別這樣。”清溪扯了扯曹叡的衣袖，低聲提醒道。

    清溪看著曹叡的神色，生怕他在這時惹怒了陛下，隨即趕緊垂頭高聲道，“小女清溪，叩謝陛下賜婚。”

    “溪兒。”似乎是沒有料到清溪竟然就這樣答應了下來，曹叡眼睛裏的憤怒還未來得及散去，又加上了此時他也不曾察覺的糾結和激動，所有複雜的情緒碰撞在一起，讓他一時間有些失語。

    “如此，朕就親賜天恩榮光，從此以後，平原王曹叡為新帝，司馬清溪，就是我大魏未來的皇後。”

    陛下的話無疑引來了殿內的騷動，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定下的儲君之位給打的措手不及。

    而陛下欽定的新帝的皇後竟然會是司馬家的。

    眾人一會兒望著俯首靜跪的曹休曹真，他們作為司馬懿最大的政敵，此刻卻是沒有任何的言語和行動，一會兒再望向同樣跪著的司馬懿，他就是連接旨謝恩都是未發一言，由司馬清溪全權定奪。

    一旁的內侍又繼續宣讀著陛下的聖旨。

    “朕之後，望諸位臣公盡心輔佐新帝，護我大魏社稷無憂。今特任命曹休，曹真，陳群，司馬懿為四位輔臣，輔立新帝，往諸公鞠躬盡瘁，為我大魏貞良死節之重臣。”

    陛下並不再理會殿內的一眾人的嘈雜混亂，喘著粗氣，緩緩地轉過身，看著跪在自己身邊的兒子，眼睛竟是柔和了下來。

    “叡兒，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你放心，爹不是讓溪兒陪你一起死，爹看得出來，你喜歡溪兒，爹能最後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也算是，在地底下對你娘有了一個交代。”

    陛下看著殿內紛擾不息的群臣，語重心長的最後教導著自己的兒子，自己國家的新帝。

    “以後，你一定要做的比爹還好，爹把這些臣子留給你，你不僅要會用，還要會壓，帝王之術，爹從未教過你，但你一定懂，你這些年的隱忍和克製，足以證明你會是一個好的君主。”

    曹叡這時候才肯抬頭看著眼前的父親，可是很快又低下了頭去，隻重重的說了一句，“兒臣明白。”

    “明白了，就不要猶豫你的任何一個決策，爹把大魏就交給你了，你的祖父，父親做不到的，你要替我們做到，要把我們交給你的大魏，守好了。”

    陛下說完就支撐不住連連咳嗽起來，看著曹叡的眼睛依舊是充滿了擔憂，“做好君主，並不容易，叡兒，你以後，會很辛苦。”

    “兒臣明白，陛下放心，兒臣一定，守好大魏。”

    曹叡拱手磕頭行禮，語調依舊不肯放下絲毫的隱忍下的冷漠，就像此時陛下仍舊是習慣性的用帶著懷疑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兒子。

    “溪兒，以後，就都托付給你了。”陛下重新拉起郭皇後的手，“你要記得，首先你是我大魏的皇後，是大魏新帝的妻子，再是司馬家的女兒，司馬家的妹妹，你要輔佐好叡兒，讓他可以做一個賢明之君。”

    “溪兒記住了。”清溪恭敬的拱手跪拜。

    她不知道接下來又都發生了什麽，隻是再起身時，陛下已經安靜的靠在了皇後的懷裏，兩隻手還緊緊的拉著皇後的手，麵上卻是難得的安詳，死亡麵前，所有人都不會得到任何不平等的恩惠，哪怕是君主。

    曹叡的手冰涼僵硬，在清溪的手心裏不住的顫抖著。

    清溪緊緊地握住曹叡的手，輕輕的拍打著，讓他可以得到一絲的安慰。

    終於在最後的時刻，曹叡才跟這樣直視著自己的父親。

    原以為陛下有一天真的就這樣離世而去了，拿自己不管是生還是死，都無疑是一種解脫。

    可是現在真正的看到了父親永遠的閉上了眼睛，曹叡竟是有些慌亂，惶恐和不安，而且，更有了一種被再次拋棄的孤獨。

    感受到了清溪的安慰，曹叡像是溺水之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不顧一切的緊緊的回握著。

    曹叡緊鎖住的眉頭因為內心極度複雜的情緒被折磨的更加扭曲，竟是有些微微的抽搐起來。

    在再次望進清溪擔憂心疼的眼睛時，曹叡竟又像是某種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得到了釋放一樣，眼中的慌亂和驚恐，慢慢的退散開來，最後被一種堅定和冰冷取代。

    曹叡的眉頭緊緊的舒展開來，手上的力道也逐漸放鬆，最後就那樣低著頭看著清溪被他過大的力道握的通紅的雙手，眼中滿是抱歉和自責的看了一眼清溪，隨即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殿內跪了一地的大臣，開始說著他作為新帝此時應該做的事情。

    “諸位愛卿，還請節哀，保重身體，萬事，以我大魏的社稷為重。接下來就是國喪，先帝大行，叡實在哀痛不已，一切事宜還要請四位輔政大臣多多費心。”

    “臣等必當盡心竭力，一切以大魏社稷為重。”

    接著就是一陣慷慨莊嚴的三呼萬歲，清溪看著曹叡挺身而立，站在自己麵前的背影，竟然一時間覺得很是陌生，在她的印象中，阿叡或是隱忍克製，不露鋒芒，或是溫柔穩重，謙卑內斂，隻是像現在這般，威嚴高大，不怒自威的模樣，竟是也可以在他的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天生一派帝王的氣韻和風度。

    一天之內，幾多變化。

    原本是臣公帝後歡聚一堂的熱鬧和盛大，此時，卻又被層層的白色布幔遮蓋的幹幹淨淨。

    而原本最不被看好的平原王，此時竟是直接成為了新帝。

    大殿之上，放著先帝的棺槨，眾臣守靈，慢慢的消化著這短短一天的諸多翻天覆地的變化。

    清溪祭拜之後，並未多做停留，這時候這些大臣怕是思考自己的未來前程還來不及呢，對她倒是並未顧及得上。

    曹叡並不在大殿內守靈，清溪踏著月色，走在多年不走仍是輕車熟路的宮道上。

    這時候，她唯一擔心，唯一相見的就是曹叡，清溪知道，阿叡此時一定會在甄夫人過去的宮中。

    誰也不會再去多在意一個已故之人的故居，何況還是一個被皇帝親自下令賜死，被列為禁談的皇子母親。

    清溪再次走進這件殿宇，竟恍然如隔世。

    這裏並未被掛上白幡，國喪倉促，大概是因為誰也不會多去理會顧忌一個多年無人居住的廢棄殿宇。

    清溪站在院子中，周圍安靜的可怕，悉悉率率的落葉讓這裏無處不顯示這荒涼和破敗。

    那個溫婉不爭的女子，終究還是從一個政治上被犧牲的錯誤開始，作為一枚棋子，落得這樣一個淒清悲涼的下場。

    窗戶內透出橘黃色的燭光，在這片靜謐中顯得格外的溫暖，當然也是那樣突兀的與這片破敗的樣子顯得格格不入。

    清溪一步步的緩緩走進屋內，滿是舊物的屋子裏，灰塵遍地，蜘蛛網更是無處不在。

    隻有一個孤獨哀傷的身影，被昏暗的光線拉扯的很長。

    “阿叡。”清溪輕輕的喚著曹叡的名字。

    “溪兒，我就知道，最終還是你來找我。　”曹叡看著清溪，抬手示意她坐過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不管我在哪裏藏著，你總能最先找到我。”

    曹叡拉過清溪走進的手，臉上掛著笑，卻是那樣的悲涼，往事即使有美好的記憶，可是也終於全部被後來的最難過黑暗的浸染籠罩了，就連回憶起那些，都難免不有悲傷。

    清溪也報以微笑，“那是因為，阿叡藏起來的時候，從來都不是真的不想被人找到。隻要用心了解阿叡了，就一定會找到的。”

    “溪兒，我想我娘了，你說，她見到了先帝，是會開心還是難過啊？”

    “我想，甄夫人應該是不願意再見到先帝的，阿叡，從此以後，你就是這大魏的君主了，你一定，要治理好大魏，做一個睿智賢明的大魏皇帝，這樣，才能告慰甄夫人的泉下之靈。”

    “大魏，君主。”曹叡喃喃自語著，仿佛是在及力的適應著這新的身份，“我當然會守好大魏，我要讓先帝看看，他把大魏留給我的是個多麽正確的選擇。”

    曹叡轉向身邊的清溪，好像要把自己的誌向和理想全部分享給自己的愛人，“溪兒，你看著吧，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為我們的大魏建立一個絕對穩固堅實的政權。”

    清溪看著曹叡誌得意滿的神情，莊而重之的點了點頭，她一直相信曹叡隱忍下的鋒芒和實力，他也絕非守成之君。

    “溪兒，你會後悔嗎？”曹叡原本堅毅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猶豫起來，心思變化之快竟讓清溪一時間有些難以理解。

    “後悔什麽？”

    “後悔．．．．．．”曹叡難得的有些欲言又止，“後悔答應先帝，做我的皇後，我知道，你是為了要救我對嗎？”

    清溪有些錯愕，是啊，聰慧如他，在陰謀裏沉浮的他隻憑借一處痕跡就可以輕易地猜出整件的事情，又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呢。

    曹叡看著有些失神的清溪，以為她是真的後悔了，開始慌亂起來。

    “溪兒，我知道你喜歡自由，喜歡熱鬧，也知道你並不想留在宮裏生活，知道你討厭這裏的陰謀鬼鬥，但是，溪兒，你試著做我的皇後吧，能做我曹叡的皇後的，隻有你司馬清溪一人。”

    曹叡試著讓自己堅定下來，但是又當麵對著清溪清澈明亮的不染塵埃一般的眼眸時，那一絲猶豫和被他重重壓下來的瘋狂，就開始灌注他的一整顆心，這份軟弱和卑劣，隻有他自己知道。

    “阿叡，答應先帝的賜婚，我從未後悔。”

    清溪笑著湊近了曹叡的臉，那雙一向深不見底的眼睛裏此刻被驚訝和喜悅籠罩著。

    “阿叡，我答應賜婚，不僅是為了大魏，更是為了阿叡。我答應過的，我要一輩子都守護著阿叡，陪伴著阿叡。”

    清溪的話說的很輕，輕到嘴邊安慰的笑都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一般，一點點的輕柔的安撫融化著曹叡內心積累的堅冰。

    有一個人可以這樣承諾會用一生陪伴守護著自己，這個人正好又是自己真心相待的人，這樣真情換來的真情，是他這一生最幸運的溫情了吧。

    曹叡再也難以忍受內心的騷動，緊緊的摟過清溪，把她當做自己唯一可以擁有的依靠。

    “溪兒．．．．．．”

    曹叡久久的沒有了下文，隻是抱著清溪的手掌一下下的撫弄著她的長發。

    “嗯？”清溪淺淺的回複著。

    “溪兒，你陪著我吧，從此以後，除了溪兒，我再也沒有親人了。”

    “阿叡，我向鑒心玉發誓，我一定會陪著你的，我的生命有多長，我就會陪伴阿叡多久。”清溪輕輕地拍打著曹叡的後背，安慰著他的所有不安。

    “阿叡，你莫要再自苦啊。從今以後，就不要再哭了，不要再恐懼，不要再憂怖，你要相信，有我在你身邊陪著你呢，我送你的鑒心玉，也會像保護我那樣，護佑阿叡的。護佑阿叡歲歲安康喜樂，無病無災。”

    曹叡感受著清溪拍打著自己的後背對自己的安撫，慢慢的任憑滿心的歡喜平靜和滿足充斥著自己。

    “溪兒，我太累了，今天你就這樣陪著我，讓我安心地休息一下吧。”

    “．．．．．．好。”

    破敗的殿宇裏，鑒心玉在暗處發出幽幽的碧綠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