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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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魏外部吳蜀兩國虎視眈眈,再加上帝位更迭帶來的人心浮動,內部宗室及官員都沒從前朝反應過來,先帝的葬禮並沒有大辦特辦,隻是遵照先帝的遺囑,簡單操辦,送去太廟享殿,各地官員仍舊各司其職,不必入京奔喪。
新帝曹叡登基稱帝,建年號太和。並下旨傳達全國,三月立春之際,迎娶大魏皇後司馬清溪,並行封後大典。
說來也真是覺得可笑至極,在先帝國喪其間,一眾官員對司馬懿這位未來大魏的國丈要麽是及其有原則的避之唯恐不及,有麽就是另一波對司馬懿明明認識,卻還要裝作不是很熟的樣子,既不十分刻意的避而遠之,也不特意去接近,主動把自己變成一個笨嘴笨舌,隻知道答是和遵命的小官員。
對此司馬懿卻並不在意,先帝再厲害那也是過去了,他的決定隻能算是前朝的決定,新帝登基,再加上他平原王之時就一貫隱忍難測的心思,封後這件事情,隻有新帝的態度表明了,朝中官員的態度才會隨之變化。
直到國喪三日之後,陛下親手擬定的封後聖旨高調的送入了司馬府宣讀之後,一眾官員立刻態度鮮明起來,紛紛商量好了似的,帶著慶賀隻是標準的笑臉,成群結隊,絡繹不絕的踏進司馬府。、
一直到現在終於年終,即將迎來大婚時才算是安靜下來。
大殿之上,新帝曹叡靜靜地聽完內侍白光對近來司馬懿情況的稟報,原本習慣緊鎖著地眉頭此時竟是難得的舒展開來。
“這麽說來,朝中官員除了曹休和曹真未去司馬府道賀,其他的都去過了?”
“回稟陛下,正是如此。”白光撥弄著案上的香爐,重新點燃一支,古樸沉澱的香氣不一會兒就蔓延了整個大殿。
白光在是曹叡還是齊王的時候就跟隨在了他的身邊,曹叡得種種過往,除了司馬清溪外,餘迎就是最清楚的了。
曹叡看了一眼眼前的白光,忽然之間一陣恍然如雲夢的感覺,驅使著他居高臨下的又望向了殿內恭敬站立的一眾奴仆,以及大殿之外掛刀肅然靜守殿宇的侍衛武士。
周圍還是滿眼的白色,國喪雖然辦得並不盛大隆重,但是宮中還是按照郭太後的吩咐,掛滿白幡一月以悼念先帝。
曹叡抬手摸著自己身上的孝服,原本沉靜的臉上不自覺的染上了一層冰霜。
“白光,你說曹休和曹真兩位叔叔不去給未來的皇後慶賀,到底不尊的是先帝,還是朕呢?”
“陛下,他們當然不敢不尊陛下,他們恐怕,還是要針對的是司馬懿吧。”
“針對司馬懿?哼哼......”曹叡低低的發出一陣頗有玩味的笑聲來,“朕的這兩個叔叔雖然有些短淺,但也算是幫了朕了。曹休和曹真,陳群和司馬懿,還真是陣營明確啊。”
“不論是哪個陣營,最終,都是陛下的陣營,是我大魏的陣營。有陛下在,就不怕他們鬥下去。”
白光呷笑著,在清溪無法陪伴的日子裏,在許多她無法看到的角落裏,都是他陪著曹叡獨自舔舐著傷口,索性一切的隱忍並沒有白費,在陰詭地獄裏艱難求生,曹叡比之先帝,更懂得人心的陰暗難測,所以也更懂得如何駕馭人心。
“朕不怕他們鬥,就怕他們不鬥。”
曹叡摸出腰間的鑒心玉,拿在手中,細細的用手指摩挲著。白光眼到心至的為曹叡遞過去一片白布,看他接到手中,緩緩地擦拭著鑒心玉的每一處。
看著手心裏碧色的鑒心玉,曹叡的眸色漸漸地變得柔和了下來,眼角也一點點地暈染上了幾分的笑意,漸次展開的眉眼此刻竟是真的讓他整個人都變得鮮活起來。
“白光,你親自督辦尚儀局的一切封後事宜,尚儀局以外的任何人不得輕易插手置喙,禮製以外,有任何的問題,隨時來稟報。”
“奴婢明白。”白光頷首答道,這任何人中的個別人究竟指的是誰,他心知肚明。
“白光,能迎娶溪兒,朕夢寐以求,你一定一定,作為朕的親信,親自督辦,事無巨細,不能讓溪兒受任何的委屈。”
“是,陛下放心,奴婢明白。”白光說完就不再言語,垂手安靜的站在一邊,隨時等候著吩咐。
曹叡仔細的把鑒心玉重新掛回腰間,本欲拿起書簡的手頓了一頓,又遲疑的放了下來,看著一旁垂手拱立的白光,欲言又止的清了清嗓子,想要引起白光的注意。
白光看著曹叡碰上他的目光有些躲閃的神色,有些疑惑的開口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曹叡看了看白光恭敬正色的模樣,及其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艱難地想要保持著一貫沉穩嚴肅的語調說到你,“在大婚之前的這幾個月,朕和溪兒是不能見麵的,白光,是這樣嗎?”
“回稟陛下,按照禮製,您與司馬小姐大婚之前,確實不能見麵......”
白光微微的垂著頭,慢條斯理,逐字逐句的說著,卻又兀的被曹叡的一雙冷眼把最後的話給逼退了回去。
“白光,禮製是約束天下人的規範教條,而朕是這天下的君主,你說,是禮製在朕之上,還是朕在禮製之上?”
曹叡一本正經的說著,看著白光臉上漸漸浮現出的認真思索的神情,繼續悠悠然的說道,“溪兒也一向最愛自由,灑脫恣意,朕想,朕現在有此種不合禮製的想法,溪兒一定更勝於朕,這幾日司馬府嘈雜,裏裏外外都在為大婚忙碌,說是幫著溪兒操辦,但實則是為了那些不勝煩瑣的繁文縟節,溪兒怕是也沒人顧及,一個人難免無趣孤單。”
一旁的白光看了一眼一本正經說著話的曹叡,隨即了然於胸的低頭輕笑附和著說,“陛下說的極是,禮儀繁瑣,難免讓那些不懂事的忽略了司馬小姐,司馬小姐此時一定也在思念著陛下呢。”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白光隨即行禮退了出去。
司馬府中,前院從門口到正廳,都在由尚儀局安排的人井然有序的忙碌著大婚的一切準備禮儀,紅綢喜緞,珊瑚碧璽,無論大小,事無巨細的僅僅是從府門到正廳的距離,就接連忙碌裝飾了三天有餘。
司馬府中所有的東西都似乎要湮沒在了一片熱烈晃眼的火紅中,本來接連下了幾天的大雪,司馬家一貫沒有在冬日清理積雪的習慣,可是現在,厚厚的積雪,此時也被這一片紅色燒灼的不見一點蹤跡。
剛應付完絡繹不絕的,前來登門道賀的一眾官員門閥,原本以為好不容易可以清閑幾天了,卻又被這一撥撥的更加嚴肅正經的尚儀局的人給攪弄了起來。
“這不還有半個多月呢嗎?這些尚儀局的人這麽早就來家裏麵布置準備了。真以為我這個當娘的忘記自己閨女要嫁給他們的皇帝啦?”司馬夫人一邊大聲說著,一邊狠狠地剁這砧板上的肉。
一家人騰出前院任他們折騰,此時都趁著今天難得的大好太陽,聚到了後院,親自動手生火做飯。
“沒他們這些花裏胡哨的布置折騰,我也能收拾好,讓我家閨女風風光光的出門。”司馬夫人頗有怨言的大聲朝著前院喊著,驚得正在生火的司馬懿連忙跑過來,急急地捂住還覺得不解氣,正欲繼續禍從口出的司馬夫人的嘴。
“夫人,還需慎言呐,這些都是尚儀局的人,夫人怨氣頗大,當心禍從口出。”
司馬懿看著夫人冷冷的射向他的目光,頗為驚恐的放下了自己的手。
“夫人,我大魏的皇帝陛下迎娶皇後,那一定是這樣的排場的,這是對咱們溪兒的愛重,是對咱們司馬一家的愛重,咱們應該感謝天恩,怎麽還能有任何的抱怨呢?”
司馬夫人也不理他,繼續轉身一刀接著一刀的剁著肉。
一旁洗菜的司馬師和司馬昭看著砧板上的那一塊還連著骨頭的豬肉,就這樣被自家親娘發泄著滿身的怨氣,幹脆利落的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分解切割著,不由得十分默契的一個人拿著菜,一個人端著水盆,遠離了這片沒有烽火硝煙的戰場。
而在不遠處園中秋千架上的司馬清溪,卻好像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一樣,抱著一隻通體潔白的小兔子,慵懶的半靠在秋千椅背上,微昂著頭享受著難得的陽光的沐浴。
昏昏欲睡的模樣映照在被曬得微微泛著酡紅的臉頰上,修長的手指一下下的有意無意的撫摸著小兔子的光滑柔軟的皮毛,活脫脫的一副尋常小女兒家的姿態。
清溪假寐著,享受這難得的清閑時光。
她耳邊甚至都能聽到時間流逝的聲音,比起耳邊母親一下下的讓人駭然的剁肉聲音,更讓她害怕的恐怕就是尚儀局尚儀親自教導她禮儀風姿的時候,那一句句十分婉約的用提醒代替嗬斥的聲音。
清溪從前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缺乏禮教的人,可是自從兩日前開始學習作為皇後要遵守的禮儀時,清溪第一次開始反思,自己從前究竟是有多麽的粗鄙不堪。
聽著耳邊還在砰砰咚咚不時響起的鍋碗瓢盆的聲音,默默地計算著時辰的清溪頗有些失望,看來今天學習禮儀時又要餓肚子了。
“姑姑,姑姑,你在幹什麽?”一個很是稚嫩的聲音軟軟的穿過清溪的小世界裏。
清溪慢慢睜開眼睛,伸出手半遮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兒光亮,低頭就看到一雙肉嘟嘟的小手抓著自己的衣袖輕輕的搖晃著。
“箏兒乖,姑姑在和小兔子說話呢,箏兒可是餓了?”
清溪拉著小姑娘軟軟糯糯的小手,箏兒現在還未長開的眉眼,竟然已經有了幾分大哥的影子。
“箏兒,姑姑很累,不要打擾姑姑。”一個婦人裝扮的女子頗有儀態的緩步走來,這是夏侯家的女兒,也是司馬師的妻子,夏侯徽。
“大嫂,沒事,正好我也還就沒有和箏兒玩鬧了。”清溪輕笑著微微一頷首向夏侯徽行了一個禮。
“來,箏兒。”清溪把手裏的兔子輕輕的放到箏兒的懷裏,看著這一切的夏侯徽不禁啞然失笑的說道。
“你啊,就和你大哥一樣,對箏兒這丫頭就是能多寵就多寵,這以後你們要是見不到了,箏兒想姑姑了,哭的鬧得再厲害,我可也哄不好了。”
清溪神色一頓,隨即也笑著抱起箏兒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沒關係啊,以後箏兒要是想姑姑了,就來宮裏麵看姑姑就好了。”
“宮裏麵很大很漂亮嗎?”小丫頭已經四五歲了,卻是比同齡的孩子聰慧不少。
“宮裏麵很大,但是漂亮的話,當然是不比外麵漂亮的。”
“那姑姑為什麽去那裏呢?這裏不是姑姑的家嗎?”
小孩子童言無忌的話倒是引得清溪神色一頓,察覺到清溪神情的夏侯徽連忙接聲說道,“小孩子什麽都不懂,箏兒,聽話,跟母親回去,姑姑一會兒要去忙了。”
“為什麽?”箏兒並不知道自己究竟那句話說錯了,一隻手抱著兔子,一隻手竟是緊緊的住著清溪的袖口,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清溪,頗有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感覺。
“姑姑,你跟箏兒說說吧。”
一旁的大嫂還想繼續勸說著自己的女兒,清溪倒是先被小丫頭這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樣給逗笑了。
清溪看著一臉無奈的大嫂,輕笑著搖了搖頭,隨後把箏兒往懷裏麵帶了帶,緩聲說道,
“因為啊,在宮裏麵也要有姑姑自己的親人了,姑姑以後會和他一起生活,以後,那裏也是姑姑的家。”
“哦......”小丫頭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還不忘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那以後,姑姑就有兩個家了,就像同時有了兩顆糖一樣,姑姑以後一定會很幸福的。”
“是,箏兒說的沒錯。姑姑閑時,一定要獎勵箏兒甜蜜餞吃。”
小孩子的話引得原本氣急的司馬夫人也跟著笑了起來,這是一群道賀之人五花八門的賀詞中,最真摯,最能撫慰人心的一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