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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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時辰到了,您該去練習禮儀了。”
杜尚儀一派嚴肅正經的官腔打破了這後院的一片歡騰。
清溪頗有些懊惱的盯了一眼杜尚儀,可她一如既往的石雕泥塑一般嚴肅的表情並不會因為她此時的抱怨而又任何的鬆動。
清溪在心裏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把箏兒從自己的腿上放下來,送到一旁大嫂的懷裏麵,隨後站起身來,想杜尚儀微微頷首,以示敬意。
杜尚儀拱手回了一個禮,正色說道,“還請小姐準備好了,下官可靜待一時。”
清溪心下有些疑惑的看向站在杜尚儀身後的泠泠,準備什麽?平日不都是這樣就過去了嗎?
泠泠回望著清溪,卻是把清溪心中的歎氣狠狠地歎出了聲來。
泠泠拿起早已經準備好的鬥篷,快步走向清溪,就要給她披在身上。
“泠泠,我不用穿這個。”清溪抬手欲擋,看著那潔白厚重,繡著精致小花的毛領鬥篷,清溪滿臉寫著抗拒。
“泠泠,你知道的,我平素在家不喜歡穿這個,不是還要學習禮儀嗎?穿這個還不方便呢。”
“小姐,女婢勸你還是穿著吧。”泠泠拉下清溪擋住鬥篷的手,眼中寫滿了悲傷和無奈,一邊重新幫清溪穿戴好,一邊低聲提醒道,“一會兒杜尚儀要教導的禮儀,就是在冰麵上赤腳行走,不穿上這個,小姐你會受不住的。”
清溪聽完就不由得呆在了原地,寫滿驚詫的眼神直愣愣的盯著杜尚儀,想要從她那裏確定一下答案。
可是杜尚儀自始至終都是低著頭,保持著慣有的禮儀,直到算好了似的再抬起頭,就看到了已經穿上了鬥篷的清溪。
“小姐,時辰到了,您請。”說著就向著對麵還生火做飯的司馬懿和司馬夫人恭恭敬敬的躬身行了個禮,對著清溪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清溪看著杜尚儀這一套行雲流水一般的禮儀動作,勉強的擠出來了一個難看的笑臉,緊了緊身上的鬥篷,也向著對麵做飯的父母行了一個禮節。
這要是讓好不容易消下了火的母親知道,她手裏麵的刀怕是真的不受控製了。
直到看到結了冰的地麵上還被特意潑了一層水的光滑到無法下腳的冰麵,清溪才是真的消除了最後的一分期待和僥幸。
“小姐,請您赤腳在潑了水的冰麵上行走,一是教您身為我大魏中宮皇後,一定要懂得謹言慎行,時時刻刻,以陛下為重,麵對天子,言語行事定要如同在冰麵上行走,戰戰兢兢,恭敬嚴肅。”
杜尚儀說完,抬眼看了看麵對著冰麵發呆的清溪和泠泠主仆二人,想起了剛才看到的廚房的種種,揮刀的司馬夫人,燒火的司馬侍中,以及親自洗菜切菜的兩位公子,不由的眉頭一緊,渾身都不住的一顫。
加重了語氣,繼續說道,“再有,就是要端正小姐的儀態,一定要穩下步子,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能放下自己的身段和姿態,身為皇後,您應該是天下人的表率,一言一行,都要......”
“杜尚儀,開始吧。”清溪出聲打斷杜尚儀,神情凜然正色,說完就示意泠泠脫去了自己的鞋襪,泠泠本來猶豫的蹲下了身子,再看著清溪對她安慰的笑著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了什麽。
皇後嗎?既然有了這個尊位,必然也要承受這個尊位帶來的一切,不管是苦難榮辱,還是現在這些聽著就讓人疲憊到難以認同的禮儀。
這是必然的代價,享他人所不能享,就必然也要受他人所不能受。這本來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也沒有什麽好矯情的說無法承受的,
清溪赤腳走上冰麵,從腳底直直的湧上全身的寒意,瞬間就從腳上開始吞噬掉了全身的溫度,清溪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再加上冰麵上被特意潑上了一層水,別說走了,就是像現在這樣艱難的保持著平衡站立著都已經是極大地不易了。
泠泠在一旁隻能焦急的看著清溪艱難的神情,卻幫不上任何的忙。
“小姐,現在開始,請抬腳緩步的向前走,下官知道您一時間恐怕難以承受這樣的寒冷,但是還請您多加忍耐。”
清溪已經不想再說什麽了,隻能盡力的保持著平穩的呼吸,慢慢的試著接受這樣的寒涼,深吸一口氣,準備向前邁出第一步。
可剛抬起腳來,一陣還卷著殘雪的冷風就刮了過來,清溪本來就因為寒冷而極力克製的急急地呼吸,此時被冷風激起一個寒顫,重心瞬間失了控製,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小姐,還請站起來,重新走過,今日,您還沒有邁出過一步。”杜尚儀冷漠寒涼的聲音夾雜著殘留的冷風,在清溪頭頂回蕩著。
清溪渾身都在喊著痛,膝蓋上麵此時更是火辣辣的疼。
清溪並不多言,隻是慢慢的撐起半個身體,揉了揉自己的膝蓋,準備再次站起來,可腳下的冰麵卻是聚了一層薄薄的積水,腳上剛準備用力,又是重重的滑倒在地。
這一摔,倒是真的讓她摔的頭暈眼花的,腿上更是半分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泠泠察覺出清溪的不對勁,急忙跑上冰麵旁邊留下的空地上,想要把她攙扶起來。
“小姐,請站起來。”
杜尚儀漠視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是激怒了一旁幹著急的泠泠。
“杜尚儀,現在正是倒春寒寒意刺骨的時候,站在還特意潑了水的冰麵上別說走了,就是站都站不穩吧。”
“泠泠姑娘,請您諒解,下官也是按照禮製行事的。”
“杜尚儀,你們尚儀局的可曾試過這種禮儀,我家小姐素來不懂得這種讓人學著戰戰兢兢的禮儀,實在是做不好,不然,請杜尚儀來為我家小姐示範一下。”
泠泠神情滿是忿忿的瞪著杜尚儀怒然駁斥道,看著還摔在冰麵上的清溪,竟是紅了眼底,手上一下一下的輕輕的幫著清溪揉著膝蓋,把清溪身上的鬥篷緊了緊。
“泠泠,沒事的。”清溪安慰的輕拍了拍泠泠的手,想要站起身子來,可無奈這樣的摔法讓她腳下的積水阻擋了她腿上所有發力的點,此時竟是狼狽的站也站不起來了。
“杜尚儀,實在抱歉,我家丫頭不懂事,冒犯了您。”清溪背對著杜尚儀緩緩開口說道,“您是宮中派來的,對我的教習自然也是宮中的規矩,我若是平常的嬪妃妾室倒也罷了,可是我受陛下愛重,是陛下親封的皇後,對這些禮儀和下人,再不能忍也要忍了,日後清溪定也會記得您今日的教誨。”
清溪說的極為和緩平淡,聽起來倒也是甚為親切,卻是讓冷眼站在一旁的杜尚儀渾身不禁一顫。
“......司馬小姐,您言重了,下官所為盡是分內之事,實在是不足掛齒,您是貴人,還請您莫要放在心上。”
“既如此,杜尚儀,可否容我歇息片刻,等我能站起來了,這些禮儀,必定會規規矩矩的學完。”
“這是自然,大婚將至,也是下官實在著急,下官失禮了。”杜尚儀說著就向著清溪躬身行了一個禮,快步走到泠泠的身側,幫忙一起扶著清溪站起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一個極為渾厚的聲音在快要抱成一團的幾個人的身側響起,三個人不禁順著聲音看過去,還穿著黑色擋風大氅的曹叡赫然出現在眼前。
“陛下?”杜尚儀和泠泠震驚的聲音同時響起,不禁急忙自顧自的俯身在了地上行禮跪拜。
“拜見陛下。”
看著兩人整齊劃一的動作,清溪無奈的望著自己還掙紮著的身軀,不禁有些啞然,突然又想到了什麽,更加錯愕的神情蓋過了此時的狼狽。
“溪兒?”曹叡看到了倒在一片冰麵上的清溪,原本還有著幾分喜悅的臉上瞬間就被一層怒氣和訝異籠罩著。
“你坐在冰麵上幹什麽,不怕吃藥了是不是?”曹叡快步穿過泠泠和杜尚儀,蹲在清溪的身邊,這才發現,冰麵上還有被特意潑上了一層水。
曹叡連忙把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清溪的身上,冷著眼望向了跪在身後的杜尚儀,心裏明白了什麽,眉宇間陡然顯露出狠厲凶悍的神色,身上一時間如同披灑上了一層寒霜。
跪在地上的泠泠和杜尚儀仿佛也被這股寒意吞噬著一般,俯身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白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輕微發著抖的杜尚儀也明白了什麽,急忙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向著曹叡請罪。
“陛下,是奴婢的疏忽,請陛下降罪。”
“問清楚,怎麽回事。”曹叡聲音還掛著森然的寒意。
“是,陛下放心,奴婢一定查問清楚。”
曹叡漠然的掃過白光,望向清溪的一瞬間,所有的狠厲之色盡數褪去,手上不停地為她緊著身上厚厚的兩重鬥篷,眼睛卻是仔細的掃視著她倒在地上的身體,最後,在清溪赤裸著的雙腳上停下。
還泡在冰麵水裏的早已經凍得通紅的雙腳此時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直覺,曹叡看著清溪的雙腳,竟是緊緊的皺起了眉頭,臉上因為刻意壓下的怒火而變得一片鐵青。
“阿叡,你怎麽這時候到這裏來了?”清溪看出了曹叡麵對她時極力壓下的情緒,隻能盡量的放緩自己也不住的想要發抖的聲音,輕聲問道。
曹叡卻並不立即接話,直接把清溪從冰麵上抱起來,刀子似的聲音再次在泠泠的背後響起,“還跪著幹什麽,還不快進來幫你家小姐取暖換上幹淨的衣服。”
說完也不等泠泠的回答,直接轉身就抱著清溪輕車熟路的進了清溪的院子。
直到走了很遠清溪才聽到泠泠的聲音還帶著顫抖的傳來,“是,是,陛下,奴婢這就來。”
屋子裏麵撲麵而來的暖意讓清溪一下子放鬆了身體,身上裹著的兩層厚厚的鬥篷讓她所有的動作都滯澀了起來,不由得想要脫下一層來。
“溪兒聽話,好好的穿著,現在的溫暖是一時的,等你適應下來了,就會感覺到冷的。”
曹叡按下清溪不安分的手,竟也是冰涼一片,不由得又皺了皺眉,選擇不再說話,把裝滿了熱水的手爐塞進了清溪的手心裏。
清溪看著自己連拿起一個小小的手爐都難以伸展的手臂,還是忍不住向著不知道又在找些什麽的曹叡說道,“阿叡,我就脫下你的大氅,隻留我的鬥篷好不好,太厚重了,我動都動不了。”
“不可以。”應聲而來的曹叡語氣不容拒絕的回絕到。
隨即蹲在清溪的身前,用一個不知道哪裏找來的幹淨的帕子,動作輕緩的從毯子裏拿出清溪的一隻腳,為她擦拭著腳上還殘留的水珠。一邊擦拭一邊還不忘細心的為她揉搓著腳上的通紅。
正專注於手上動作的曹叡久久沒有等來清溪的回答,抬頭就對上了清溪看著他有些錯愕的神情,以為她是因為自己的強硬有些生氣了。
曹叡有些緊張的輕咳了一聲,隨即放輕了聲音說道,“你要什麽,我來幫你拿就可以了,若是有什麽不方便的,一會兒泠泠就到了。”
隨即又看了一眼清溪,繼續說道,“還有,我來這裏是因為我想你了,就想過來看看你,也知道於禮不合,但也實在是顧不得了,溪兒,你不要生氣。”
清溪有些疑惑的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後麵這句是在回答她在外麵問他的問題,看著一向認真嚴肅的曹叡此時竟是這樣一副小心翼翼的小媳婦的模樣,清溪不由得笑出了聲來。
這一笑,竟是弄得還在幫她擦拭著腳踝的曹叡不解起來。
“阿叡,我可有誇過你很可愛?”
清溪說完不禁彎腰傾身往曹叡麵前湊了湊,原本就有些酡紅的臉頰,此時襯著明亮含著淺笑的眸子,竟是讓人晃了心神。
看著一臉認真的清溪,曹叡原本就被她的話驚得頓住的手,此時卻又被沒來由的晃神弄得失了力氣,手帕就這樣被輕飄飄的一句話輕飄飄的舍棄在了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