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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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叡?”看著呆愣住的曹叡,清溪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最後竟是用暖好的熱乎乎的手貼上了曹叡有些微涼的臉頰。
“阿叡,發什麽呆,我可是在誇你呢。”清溪如何知道,自己本來並不甚在意的一句調笑之言,竟然就這樣在一向冷淡的年輕的帝王心中掀起了一番驚濤巨浪。
曹叡回過神,有些慌亂的眨了眨眼睛,斂起眉頭,再抬眼間,又恢複了一貫的神色。
“瘋丫頭,什麽都敢胡說。”曹叡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緩緩伸出手去,想要去握住清溪放在自己臉頰上的手,卻在伸手的片刻間,和清溪收手的動作相交而過。
可就是這短短一瞬間的極小的動作,兩個人卻都是注意到了。
清溪神色恍然地盯著曹叡不得不尷尬放下的手,心頭一時間的悸動讓兩個人此時的眼神都開始四下閃躲了起來。
清溪雙手緊握著手中的手爐,心中默默地對自己剛剛無意的無禮舉止分外懊惱。
片刻的斂眉垂目之後,大膽的看向曹叡,卻撞上了曹叡不知道何時開始也緊盯著她的目光,
這一下,兩人同時默契地望著彼此的眼睛征楞了片刻之後,竟是都笑出了聲來。
“膝蓋摔著了吧?”曹叡隔著毯子幫清溪揉著膝蓋,臉上笑意未退,聲音也跟著柔和了下來。
清溪輕笑著搖搖頭之後,才反應過來正低著頭專心幫她揉著膝蓋的曹叡看不到,隻得又出聲回答道,“已經沒事了,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阿叡不用擔心,學習禮儀嘛,本來就不會很輕鬆的。”
清溪極為平淡的說著,心裏不禁又開始琢磨起來自己再開始學習冰上行走的時候,要有怎樣的技巧才不會摔倒了,像今天這樣摔得這樣狼狽的模樣,她可不想有第二次了。
清溪說話間,卻是絲毫沒有意識到曹叡神色的變化,原本幫她揉著膝蓋的手此時卻是收在了身側緊緊的握著,臉上盡是壓抑的陰鷙的憤怒。
清溪對上曹叡有意壓下的神色,仍不免得心頭一怔,小心試探的喊道,“阿叡?你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
曹叡滿是怒火的心頭聽到小姑娘小心翼翼的輕聲試探,不由得眸光一軟,意識到自己的神色可能嚇到了清溪,極快速的收了收心神,狹長的眼眸微微一展,麵上也露出一層薄而淡的笑意出來。
曹叡仰起頭微眯著眼與清溪弱下來的目光相覷而視,手指輕輕地撫弄著清溪鬢邊編起來的幾股精致小巧的發辮,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小姑娘有些驚恐和害羞的眼神,直到淺淡的笑意隨著這樣的凝視漸漸變得濃鬱起來,才輕聲開口說道,
“溪兒,你以後,不必再學習那些禮儀,在我的麵前,你想要如何,就如何,不需要有任何的顧慮和約束,我要你以後,自在暢快的和我生活在一起。”
清溪心思微動,看著麵前突然開始脈脈含情的曹叡,一時間竟是失措啞然起來。
“溪兒,我說的,你可是記住了?”
“......可,可是,畢竟是要做陛下的皇後的,認真學習那些禮儀本也無可厚非,並不需要陛下為我如此破例,而且,而且杜尚儀並非是要有意對我如此.....”
“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溪兒不必多加考慮,我自會安排好一切。”
曹叡說完眸色隨之一閃,原本就很是俊秀狹長的眉梢開始生出幾分的狡黠來,緊盯著清溪緩緩站起身來,趁著小姑娘疑惑失神之際,學著她剛才逗弄自己的神色,猛的就彎腰湊到了清溪的的眼前,四目交接僅在咫尺之間。
回過神來的清溪本能的向後仰去,腰間卻被一隻寬厚近乎熾熱的手掌穩穩地接住。
曹叡一隻手撐在清溪的身側,一隻手就那樣撐在清溪的腰間,承受著她幾欲下墜的身體的重量,望著她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躲閃的眼睛,不禁玩味更甚。
清溪感受著腰間的力道,心髒幾乎就要跳出了身體來,這是鬧得哪出,不是在討論禮儀的問題嗎?
清溪默默地咽了口胸口的跳動,大了大膽子,遲疑的輕聲提醒道,“陛下......阿叡.......”腰間的力氣突然一重,突然又迎上了眼前男人一臉審視的目光,清溪毫不猶豫的立即改了口。
“阿叡,宮中是最重禮儀的地方,我當然明白,你不必為我如此為難破例......”
“朕說了,不必學,溪兒,朕的話,你可是記住了?”
“......是。”清溪無奈的歎了口氣,話裏盡是示弱,可是隨即卻是毫不示弱的直直的迎上了曹叡熱切至極的目光,眸中的驚恐和羞赧被一股毫不示弱的倔強生硬的擠走,“阿叡說什麽就是什麽,這禮儀,溪兒就不學了。”
看著眼前滿臉執拗倔強的小姑娘,曹叡忍不住細細打量了一番,隨即斜斜的勾唇一笑,眼睛盯著清溪卻是向門外等候許久的泠泠喊道,“泠泠,進來伺候你家小姐換一身幹淨的衣服,要是生病了,朕唯你是問。”
“是,奴婢遵命。”曹叡話音剛落,泠泠的聲音就連帶著她的人一起快步走了進來。
一直到低頭行禮送出了徑直而出的曹叡泠泠才敢大口的喘著氣。
清溪看著一向大膽的丫頭麵對曹叡時竟然害怕成了這幅樣子,不禁嘖嘖的哀歎幾聲,“泠泠,怎麽就沒見你對我這般恭敬過,你和阿叡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麽這樣怕他?”
泠泠還在連連的輕拍著自己的胸脯,安慰著自己快跳出來的心髒。
“小姐,我對你當然是恭敬,更是交心,但是對陛下卻是敬畏,現在整個大魏最值得敬畏的人不就是咱們這位司馬家的新姑爺了嗎?”
清溪歪著頭帶著新奇的目光看著泠泠,這丫頭向來就是外粗內細的,也是通透的姑娘,倒還是第一次從她的嘴裏聽到敬畏二字。
泠泠看著清溪的眼神,頗為認真的歎了口氣,一邊幫清溪解去身上厚厚的大氅,一邊帶著幾分同情的口吻說道,“此時對陛下滿是敬畏的,不止有我,還有門外的杜尚儀和咱們整個司馬家。”
院子中突然卷過去的一陣冷風讓地上還保持著跪拜姿勢的一眾人不禁狠狠的打了個寒顫。
曹叡麵上被厚厚的寒冰遮蓋著,細細的一口一口呷著熱茶,手指摩挲著腰間墜著的鑒心玉,冷眼看著眼前跪了一地的人,直到一杯熱茶慢慢飲盡,才緩了緩神色,開口說道,
“司馬公,司馬夫人,還有諸位,朕這是來司馬府做客的,你們不必拘謹,都別跪著啊,快請起。”
說完卻是並不見有人起身,白光領會著曹叡的眼色,堆著笑走到司馬懿身邊把他攙扶起來,接著還幫他拍打著膝蓋處的灰塵。
“陛下,臣惶恐,不知您大駕而來,未能攜家眷遠迎,請陛下恕罪。”
說完就準備再次跪拜請罪。
“愛卿不必。”曹叡滿是不耐煩的出聲打斷道,“還有諸位,也都起來吧,朕說了,做客而已,不必如此惶恐不安。”
“多謝陛下。”說完一家人就結束了客套,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了一邊,幾雙眼睛一起齊刷刷的望著仍俯身跪拜的杜尚儀。
“杜尚儀,你倒是個明白人。”曹叡語氣盡是調侃,說完也不再理會跪在地上的人,反而轉頭向白光問道,“白光,今日溪兒赤腳立冰的事情,問的如何?”
“回稟陛下,杜尚儀答道,此乃是宮中禮製,意在約束教導我大魏未來的皇後,在宮中定要時刻如同在冰上行走一般,謹言慎行,時刻保持儀態,麵對陛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時刻保持著敬畏和莊重。”
白光說完就垂手等待著曹叡的發作,可耳邊卻隻響起了斟滿一杯茶水的聲音。
“陛下,是奴婢未能及時周知,安排妥當,辜負了陛下對奴婢的交代,請陛下降罪。”
曹叡淡淡的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光,聞了聞杯中的茶香,隨之緩緩開口說道,“白光,不是說這是約束皇後的禮製嗎?既是禮製,那你又何錯之有啊?”
“回陛下,皇後殿下是我大魏女子表率,更是陛下的妻子,所言所行,舉止心性,自然隻能由陛下約束牽製,若是因為學習此等禮儀傷了皇後殿下的玉體,豈非是下臣之過失。”
“杜尚儀,你可聽明白了?”
杜尚儀埋首領會著曹叡和白光的話,曹叡故作輕鬆的語調卻是透著不容反駁忽視的威嚴和壓迫,她一向官場沉浮,幾曆生死,可她直到今天再次麵對著這位從前永遠是恭敬謙卑的平原王,如今的新帝,也不得不承認,當今陛下,諱莫如深。
再不自保,這位新帝做起事情來,怕是連自己上麵的那個人他都不會有任何的顧忌。
“是,陛下,是下官因為大婚將近,一時心急了,冒犯了小姐的玉體,還請陛下恕罪。”
看著跪在地上了杜尚儀,曹叡的臉色又慢慢變得陰鷙起來,重重的砸下手中的茶杯,語氣鋒利如寒冬冰刃。
“你聽著,隻此一次,不管你背後的是誰,告訴他,朕的耐心和底線,不要妄圖一次次的挑戰,自己給自己找個地方吧,京城,你以後不必再待下去了。”
“陛下。”杜尚儀把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一時間,心神俱顫。
“陛下,下官也是無奈,教習司馬小姐亦是下官分內之事,傷了小姐玉體,也是下官心急所致,但一切都是按照我大魏禮製行事,還請陛下體諒,明斷啊。”
說完又是一聲悶響,杜尚儀竟是生動的演了一出以頭搶地的戲碼,她細細的計算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事到如今,隻能大膽的堵上了這一把,一生的生死榮辱,具在於此,出了洛陽,誰知道她又能否活著。
“陛下。”清溪躬身向曹叡行了個禮,又向著一旁的父母兄嫂微微頷首致意。
“溪兒,外麵風大,怎麽出來了。”曹叡似是沒有料到清溪的忽然到來,看了看磕在地上了杜尚儀,眼神透出一陣寒意,隨即又斂了斂神色,拉過清溪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
清溪神色漠然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杜尚儀,良久才開口說道,“杜尚儀,剛才的話,既然意有所指,不妨就當著我的麵,再說一遍。”
“小姐,下官確實因為心急,傷了小姐,但還請小姐看在下官盡心盡力,悉心教習的份上,切勿與下官多加計較。”
還未及清溪接話,泠泠先憤然出聲,“杜尚儀,你說這話倒是在意指我家小姐不識大體,氣量小到和你這小小官吏計較了。”
“下官不敢,下官絕無此意。”
清溪也不立即理會,接過曹叡遞過來的茶水抿了一口,看著明明想發作卻又生生忍下的泠泠,和一旁的曹叡對視了一眼,都是啞然一笑。
“杜尚儀,你再想些其他的理由吧,說得中肯好聽了,我就替你向陛下求求情。”
“陛下,小姐,下官也是按照禮製辦事,陛下如此發作,實在有傷陛下之明,下官惶恐,還請小姐多加勸解。”
清溪聽完,煞有介事的皺了皺眉頭,開口對曹叡緩聲道,
“陛下,這話倒是中肯,禮製確實不可廢。”說完卻又是話鋒一轉,“但又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是我要嫁的夫君,我之舉止,自有我的分寸,有陛下的見證,杜尚儀,你也該想想,你是否逾矩了。”
杜尚儀身形一顫,片刻之後仍然保持著震驚開口辯駁道,“陛下,小姐,下官行事,問心無愧,還請明鑒。”
“問心無愧?”清溪哂笑一聲,眼中竟是擋不住的輕蔑。
“杜尚儀,我之所以願意耐下性子聽你的教習,是因為你打著的是陛下的名號,是大魏中宮皇後的名號,是因為你加諸於我一身的,雖然逾禮,但並不為大過,我之言行,就是不想給你們這些人落下口實,讓陛下難做,可是而今,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慚的說是陛下所斷不公,倒還真是讓我重新認識了問心無愧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