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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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一番話說完,一貫親和的她竟是生出了幾分讓人膽怯的寒意出來,曹叡握著鑒心玉,看著眼前反倒是把自己弄得越說越氣的清溪,原本麵色不善的臉上,竟是因著小姑娘此時毫不退讓的倔強之色,漸漸浮現出一抹不加掩飾的喜悅癡笑來。

    清溪頓了頓,緩了緩神色,繼續寒聲說道,“杜尚儀,陛下留下你幾分體麵,是因為大婚不宜動了天子怒火,你若是不想領情,這個惡人,我倒是也不介意接著。”

    杜尚儀現在心裏真是體會到了如墜冰窟的感覺,不得不放下最後的傲慢,為自己爭取著最後的希望,忙不迭的開口,“陛下,小姐,下官有罪,受人驅使,願意戴罪立功,還請陛下饒恕。”

    “杜尚儀,朕說了,你一人出京即可,也告訴驅使你的人,算他還知道給自己留下幾分分寸,朕與皇後大婚將近,這件事,到此為止,”

    “陛下......”

    杜尚儀慌亂的還想要再出聲辯駁,卻已經被白光示意守在一旁的兩個侍衛給拉了出去。

    聽著漸漸遠去的滿是不甘的嘶吼聲,清溪神情有些複雜的看著曹叡,他臉上怒意未散的看著杜尚儀被拽出去的方向,緊繃著一張臉,淩厲的眼神在轉頭看著清溪的一瞬間還帶著強行抑製下去的冷意。

    “溪兒,朕剛進府門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飯香,後來又被杜尚儀這麽一鬧,想來你們都和朕一樣還沒有吃飯吧。”

    說著就掛著一臉和顏悅色的笑轉頭看向了默默站在一邊的司馬懿和司馬夫人,“司馬公,司馬夫人,可否今日留我這個準女婿在家裏吃一頓便飯啊?”

    “不敢。”司馬懿依舊是一副恭敬的樣子,也不顧一旁夫人的暗示,笑著擺出了一個請的手勢,繼續說道,“陛下光臨寒舍,實在是我司馬府的榮幸,陛下先請。”

    曹叡看著司馬懿無比熟練的恭請的態度,扯著嘴角勉強一笑,拉起清溪的手就往外走去。

    後院裏,大嫂還一邊哄著箏兒,一邊滿臉著急的等待著,卻不想直接撞見了陛下牽著清溪大步走了進來。

    “民婦拜見陛下。”夏侯徽連忙行禮跪拜,曹叡她遠遠地見過數次,當時還是平原王的他,即使是一直靜靜的站在自己父親的身後,也遮不住一身的威嚴和氣勢,如今就這樣突然就站在了站在了自己的麵前,已經是大魏新帝的他,通身的氣魄更是讓人憑空便生了幾分的敬畏。

    “箏兒,來聽話,跟著母親做,給陛下行禮。”夏侯徽拉著一旁看見姑姑就想迎過去的女兒,惶恐的教道。

    可奈何小姑娘卻不懂那麽多千回百轉的心思和禮儀,一臉茫然的看著跪著的母親和對麵與另一個陌生人並肩站著的姑姑,遲疑了片刻後還是選擇了滿臉歡喜的朝著姑姑跑過去。

    “箏兒......”夏侯徽想要抓住時,小丫頭已經被清溪穩穩地接到了懷裏麵。“陛下請恕罪,箏兒還小,不懂事,我願意代替女兒受責罰。”

    “大嫂,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禮。”清溪抱著溪兒看著眼前的大嫂和身後同樣誠惶誠恐的大哥和父親,有些失落的說道。

    “姑姑,這是誰啊,為什麽母親這樣害怕他?”箏兒抓著清溪的衣袖,一臉天真的指著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曹叡。嚇得夏侯徽急忙站起身快步走來拉下女兒毫無敬意的小手,再次低頭請罪。

    “陛下,還請恕罪。”

    曹叡看著清溪失落的神情,麵上緩緩柔和下來,隨之也讓自己扯出一個親和的笑來。

    “恕什麽罪啊,溪兒說了,都是一家人,今日朕也隻是來做客而已,不必如此拘禮。”

    說著就轉向清溪,一隻手摟著她的肩膀聊做安慰,一隻手輕輕的捏了一下箏兒的小臉蛋,聲音也隨之變得親切起來,“箏兒,是吧,我是你姑父。”

    “姑父?”對這個第一次聽到的稱謂,小丫頭不無陌生的揉了揉腦袋消化著,隨即恍然一笑,“哦,姑父,就是姑姑在第二個家的親人,對嗎?”

    似乎是沒有料到箏兒如此真摯卻是溫情的答複,曹叡也不由得反應了片刻,下意識的看向了抱著箏兒一臉笑意的清溪,隨即竟也笑出了聲來,揉著箏兒的小腦袋,朗聲說道,

    “是,箏兒答得很對,就是你姑姑第二個家的親人。”

    說完,曹叡向著白光揮揮手,從白光那裏接過了一包包的整整齊齊的蜜餞,滿臉親切的從清溪手裏接過箏兒。

    “箏兒,這是姑父送給你這個小侄女的禮物。”

    小丫頭緊緊的抱著手裏難得得到的一大包蜜餞,就這樣被人輕易的收買了去,“箏兒謝謝姑父。”

    清溪認真寬慰的看著這麽快就打成一團的兩個人,心裏卻像是被溫水淋洗過一遍一樣,消弭了幾分壓抑了許久的空蕩和無奈。

    似是注意到了清溪的目光,曹叡笑著一隻手抱著箏兒,一隻手拉起清溪的手,輕車熟路的向著小院亭台下的飯桌走去。

    “箏兒,可別學你姑姑那樣貪嘴,蜜餞雖然好吃,但是每天也隻能吃幾個,吃多了容易牙齒疼的。”

    “記得了。”箏兒還是孩童稚嫩的聲音回答著,直到飯菜擺滿了桌子,也不舍得從曹叡的身上下來。

    一直冷著臉的司馬夫人看著自己這般沒有誌氣的孫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嗬斥道,“箏兒,快別纏著陛下了,到祖母這裏來。”

    清溪明白母親的心情,難得見到曹叡對他人有著如此親和的一麵,她雖是不忍打擾破壞,但仍是不想母親加重了自己的失落。

    “箏兒,姑父要吃飯了,坐到祖母那裏好不好。”

    小丫頭雖是一臉的不情願,但到底還是明白祖母在家裏麵的震懾力,隻能一步一步的挪了過去。

    “陛下,請用。”司馬懿恭敬的請道。

    曹叡先給清溪夾了一根青菜之後,又夾起一根放到了司馬懿麵前的碗裏麵,隨即放下筷子看著司馬懿說道。

    “司馬公,朕記得上次在司馬府和溪兒一起摘這青菜的時候,朕還是生死未知的平原王,可是今日這青菜朕唾手可得,雖是難免感歎世事變遷,時移世易,但還是要先給司馬公,感謝司馬公對朕當日在先帝麵前的力薦之恩。”

    “陛下言重了,臣也是出於對我大魏江山社稷的一片公心,陛下明識善斷,處事沉著剛毅,是我大魏儲君的不二人選,相信就算沒有下官,先帝也會選擇陛下的。”

    曹叡神色陰沉,嘴角卻仍舊是掛著一絲淺淡的笑意,一邊耐心的聽著司馬懿的客套,一邊夾起一根青菜放進了自己的口中細細的嚼著。

    良久才開口繼續說道,“司馬公,你是先帝親自定下的四位輔臣之一,陳群一介儒臣,朕的兩位叔叔倒也不如司馬公這般睿智通達,朕這以後,還要多多仰仗司馬公啊。”

    “陛下,您這是折煞老臣了。”說著司馬懿就放下了手裏的碗筷,拱手垂首道,“陛下,先帝留給陛下的四位輔臣,老臣應該是最無能的一個了,官吏政治上,不如陳群司空,軍事兵法上,也不如兩位曹性將軍那般勇武剛毅,一往無前,陛下實在是高看老臣了。”

    清溪看著眼前誠惶誠恐的父親,又看了看吃的正是暢快的曹叡,心下不覺的有些難言的恐懼和陌生,這份感覺更多的來自於曹叡,對於這個自己陪伴良久的少年,清溪竟覺得自己並不會完全的了解他的所想,不管是從前,現在,還是以後。

    “爹爹,阿叡說說而已,今日是家宴,爹爹不必如此拘謹。”

    清溪低聲開口,帶上了幾分請求的意味,她很討厭現在的這種氛圍和感覺。

    清溪早已經習慣了一家人坐在一起玩笑打鬧的氛圍,可現在,從始至終,她們都隻能旁觀著阿叡和爹爹兩個人互相帶有試探的對話。

    “溪兒說得對。”曹叡注意到清溪情緒的變化,不由得一愣神,自己剛才竟是習慣性的在這樣的場合也選擇了步步為營的試探,忘記了自己今天來的初衷。

    曹叡收了收神色,有些抱歉的給清溪碗裏麵添了添菜,清溪卻是少有的並不理會他的示意,隻埋頭吃著自己碗裏麵的菜。

    曹叡有些心虛的看著一臉不悅的清溪,自己本就習慣了對每一個人,甚至於每一頓飯都留有幾分的試探和懷疑,他當然明白今天他在家宴上說那些意味深長的話以及司馬懿同樣是慣於滴水不漏的回答清溪並非聽不出來,隻是現在說出的話確是覆水難收。

    曹叡幹咳一聲,環顧了飯桌上的眾人,一家人除了箏兒和向來敢在他麵前半分害怕也不肯裝的司馬夫人,還在若無其事的幫著女兒夾著她素來愛吃的菜,其餘的人卻都是一臉嚴肅恭敬的低著頭,沒有一個人敢說話或是抬頭看看他。

    “司馬夫人。”曹叡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向著司馬夫人恭敬地舉杯說道,“今日確實是家宴,隻是朕向來都是一個人生活吃飯習慣了,倒是從未有過和這麽多人一起同桌吃飯的經曆感受,若是有任何不得體或是冒犯的地方,還希望諸位勿要放在心上,不然,朕在溪兒這裏可是交代不過去的。”

    說著就把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把空著的杯子放到了清溪的眼前。

    眾人無奈也隻能陪笑著跟著喝了一杯,卻又是一陣沉默。

    一直在低頭挑著碗裏的菜的清溪看著又嚴肅下來的氣氛,以及刻意把空著的杯子放到自己的眼前後,一瞬不瞬的緊張可憐的盯著自己的曹叡,一時間,又是氣惱,又是好笑。

    清溪放下筷子,拿起手邊的茶壺再次幫曹叡一飲而盡的空杯蓄滿了茶水,佯裝嚴肅的雙手捧起水杯遞到了他的眼前,“陛下,請喝茶。”

    曹叡卻也是並不在意清溪言語裏麵的調侃,笑著又一次一飲而盡。

    “這一杯,就當是我毀了溪兒的午飯,給溪兒賠禮道歉了。”

    清溪原本就因為他能主動放下姿態敬自己母親茶水而沒有了大半的氣,現在看見他這副服了軟的神色,竟是惹得清溪不由的會心的噗嗤一笑。

    一直注意著一旁女兒神情的司馬夫人看到這樣的曹叡不由得臉色也好了起來,隻是眼睛裏卻也還是難免有幾分消不下去的對女兒的愛憐和擔憂。

    “陛下,我家這小女兒一向是自由散漫,任性恣意慣了,都是被我們這些父母兄嫂寵護壞了,因而大魏皇後之尊位,確實是想都沒有想過,隻想溪兒能覓得一個可以讓她永遠這般無憂恣意的郎君也算是我麽一家之所願了,可是如今,陛下竟是親下詔書,給溪兒以如此尊榮,我作為溪兒的母親,實在是擔心......”

    “司馬夫人,您盡可放心。”曹叡正色起來,“朕一定會用自己畢生的氣運天命,護溪兒一生周全無憂,這是天子之諾,鑒心玉為證,定不相負。”

    “如此。”司馬夫人一時哽咽了起來,躬身向曹叡行了一個拱手禮,“就多謝陛下了,萬望以後,陛下勿忘今日之諾,”

    院子裏還有不時刮起來的寒風,驚得被放在秋千架上的小兔子也著急忙亂的四處跑著尋找著避風的地方,冬日的足跡似乎總是這樣格外的漫長難熬。

    曹叡牽著清溪的還有些冰涼的手並肩走在人流依舊不息的大街上。

    兩人一黑一白的穿著毛領鬥篷,在映著落日餘暉的街道上緩步而行,竟是格外的顯眼,惹人注目。

    “阿叡。”清溪拉著曹叡的手在一家蜜餞鋪子前停下,“還記得我剛回來進宮覲見的那天嗎?給阿叡帶的蜜餞就是在這裏買的。”

    曹叡順著清溪的目光抬頭看著匾額上簡單幹脆的蜜餞鋪子四個字,不禁也笑出了聲,“這家店鋪倒是始終如一的直白啊。別家都是起了一個華麗麗的名字,就他們家,不管是在許都,在長安,還是在現在的洛陽,都是這個名字。”